大抵是人事部門找灰秋嚴肅談過話, 女生消沉了一段時日。
很快，蘇詩亦真就收到了人事對接專員的郵件，上述對灰秋的處罰結果。
算得上是恰到好處的懲罰, 不重不輕。
憑蘇詩亦的身份和地位，只要她提出諒解，就能抹消對灰秋的處罰。
但她沒這麼做。
她記得劉經理和曲奇說過，灰秋本被作為團隊重點苗子培養，只因性格問題, 遲遲不得上位。
蘇詩亦想：稍微挫挫小年輕的銳氣，反倒比縱容更好。
能被團隊成員認可的灰秋，雖因個人經歷導致想法出過差池, 但本性確實稱不上惡劣。
接受了自己犯的錯, 加之認可蘇詩亦的實力後，灰秋哪怕受罰，也沒有對此遷怒，不但不再找蘇詩亦麻煩，還敬重有加。
團隊內最難搞的成員, 都被蘇詩亦四兩撥千斤，輕鬆拿下。
後續與項目組的合作，蘇詩亦可謂如魚得水、漸入佳境。
段初雨出現在項目組周圍的頻率, 也越來越低, 直到不再出現。
或許是因為段初雨確實太忙, 也或許，段初雨對蘇詩亦日漸放心。
工作時項目組會努力實現蘇詩亦的要求，閒暇時, 組內年輕成員也不會避著她這位臨時領導, 反倒主動圍著蘇詩亦聊天。
也因為這些閒聊, 蘇詩亦才明白，為什麼項目組的人格外「關心」她倆的婚姻狀況——
「那可是大boss段初雨誒！」曲奇一語道破天機，「現代如果有無情道，那咱們段尊主一定出神入化！」
灰秋附和：「段總斷情到一種程度，就跟哈利波特裡面的『you know who』一樣，別組員工都是談名色變。
我們組還敢私下聊一聊，也就僅限於聊一聊而已，不敢舞到boss面前去，更不用說和boss『交朋友』了。」
這樣的評價，在蘇詩亦的預料之內，她聽著只是笑笑。
畢竟單從傳聞中認識段初雨時，她對這人的印象也差不多如此：
孤傲兇殘的高嶺之花。
項目組閱歷不足的「小朋友」們會怕段初雨，也很正常。
只不過，如今她與段初雨的關係，與當初不可同日而語。
不僅相熟，還擁抱過……
甚至親吻過。
當下再聽到這樣的說法，蘇詩亦只會感到辛酸——
沒人敢接近段初雨。
她只是聽著都覺得寂寞的處境，卻是段初雨的習以為常。
也難怪段初雨抓著自己，就像抓著救命的浮木一般。
如果連這根浮木也沒留住，段初雨大抵會就此沉進世界的深海，對人間再無掛念。
可偏偏她不是浮木，也不甘願只作浮木。
穩定健康的情感關係，從來也不是一方的單向執著，而是兩個人的雙向奔赴。
蘇詩亦非要確認自己真的喜歡段初雨。
「話說回來，蘇姐姐是怎麼拿下段總的呀？」曲奇又湊近了一點，貼著蘇詩亦的手臂坐，表情八卦。
蘇詩亦回神，笑著反問：「你覺得呢？」
「有傳聞說你倆是契約婚姻，但我覺得你們是真感情！或者是一紙契約將你們綁定，但相處之後逐漸愛上了彼此……」
「果然是『包辦婚姻狂熱黨』。」灰秋淡淡吐槽。
「什麼『包辦婚姻』！」曲奇炸毛，「那叫『先婚後愛』！我昨晚給你推的文，你果然沒看！」
「你發給我的時候都幾點了？」
「說的好像我早點發給你你就會看似的！上回我安利你八百遍的連結你不也沒點開嗎！」
「說八百遍我真點了！不信你看！」
兩個女生就著看書的話題，延展到安利的話題，聊著聊著就當場查起手機來。
「小朋友們」嘰嘰喳喳鬧騰的樣子，很有活力，蘇詩亦看著笑，也因而被感染。
這種分享欲是很難得的。
自己發現了很有意思的東西，馬上就能想到可以安利的對象，馬上就能得到對方的回應，這並非世間常有。
蘇詩亦看到兩個女生指著手機比劃，也不自覺拿起了手機，解鎖。
聊天頁面，被置頂的那個對話，後標的時間已經顯示「一周前」。
她也有可以分享的對象，只是現在二人的關係，有一點點不一樣。
這是第一次，蘇詩亦產生了微妙的衝動，想立刻結束這種不方便的關係。
蘇詩亦盯著系統提示的灰色的那三個字，舌根一澀，她咂了下嘴，又鎖了屏。
曲奇吵完，睨了灰秋一眼，重新蹦回蘇詩亦身邊，「我跟蘇姐姐話沒說完呢！都怪你打岔！」
「你說你說。」灰秋舉手投降。
曲奇這才繼續剛才的話題，「我很好奇，boss到底是被哪個特質拿捏了？蘇姐姐很聰明，卻沒跟我們耍過心眼；蘇姐姐超級漂亮，卻幾乎不動用美貌特權……」
「工作和談戀愛能是同一個狀態嗎？」灰秋懟，「boss值得姐姐動真格，你配嗎？」
「我不配，那你就配了？」曲奇又炸了。
「我沒說我配啊！」
「怎麼有你這樣的人啊！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哪怕把自己搭進去也非得損我是吧！」
倆損友天天使不完的牛勁，三兩句再次撕吧起來。
蘇詩亦又被逗樂，看得咯咯輕笑，忍不住掏手機，拍攝下劍拔弩張的倆女生的背影，貼心地給倆腦袋打了卡通手繪的碼。
能被分享的圖片蓄勢待發。
蘇詩亦看著那照片，猶豫了僅一秒，便主動發給了置頂對話。
「你這倆組員的互動挺可愛的。」
她附上文字。
對話框末尾停留在「一周前」的時間點終於被刷新。
蘇詩亦盯著自己發送的文字框，等了十幾秒，頁面沒有任何變化。
她呼吸一沉，隨即抬頭，手指撫上側面的鎖屏鍵。
直到手機在掌心微微一震。
是對方回復消息的提示。
蘇詩亦不由得提起一口氣，斂眸看向屏幕，就見對方的文字：
「她們沒鬧你吧？」
一個反問。
似乎是對她話題的延伸，卻又有明確要獲取的信息。
頗有大家長要主持公道的風範。
只不過這家長絕對做不到一碗水端平。
蘇詩亦笑著回過去：
「她們剛夸完我聰明又漂亮呢！我們相處得很好。」
對面回：
「嗯。」
又是這種簡單的回應。
可蘇詩亦知道，對方不是在敷衍。
她發了個表情包過去，是最近閒著隨便畫的兔子表情包，一隻天藍色的小兔子躺平，朝天露著圓滾滾的肚皮。
本以為這次對話會就此以這個表情包結束。
意外的是，對面居然也發了個表情包過來——
手繪的粉色貓咪，正用爪子洗臉。
也是蘇詩亦曾畫的。
蘇詩亦猛然記起，這張貓咪，還是當時二人「不熟」的時候……
應當說蘇詩亦對段總單方面「不熟」的時候，發給段初雨的。
那時二人正處於若即若離的「手機寵物」階段。
她當時還以為二人的關係「淡薄如水」，卻沒想到自己隨手發的一張表情包，都被對方收藏下來。
時隔數日，巧合地在她們新一輪「手機寵物」階段中，被發回來。
大概率，她剛發的這張藍色兔子，也會住進段初雨的聊天圖庫里吧。
段初雨幾乎從沒給人發表情包，依其個性推斷，表情包庫本該空空如也。
畢竟高冷美女總裁，不管存了中老年表情包還是沙雕表情包，都太崩人設。
眼前這些還在不斷給boss立霸總人設的組員，如果知道段初雨其實存了軟乎乎的萌物表情包，還不止存一張，會不會覺得三觀炸裂？
蘇詩亦突然有點坐不住。
分享欲是很難得的。
她深刻領悟到了這句話的份量。
此時蘇詩亦有種難以抑制的衝動，想要把與段初雨互發表情包的這一段對話，截圖分享出去。
她按捺不住，她便也這麼做了。
從這個聊天頁面截下來的畫面，徑直就著這個頁面，被再度發出去。
對面疑惑地發來個，「嗯？」
蘇詩亦回：「你沒有過這樣的分享欲嗎？」
「怎樣的？」
「被特別的小細節戳了萌點，第一時間想分享給特別的人。」
對面沒回。
蘇詩亦等了一會兒。
對方很久都沒回。
蘇詩亦輕笑起來。
她知道，對面應該聽懂了，正在害羞呢——
段初雨既是那個戳中她萌點的人。
也是她第一時間想分享萌點的人。
*
大概多久沒有與段初雨分享過自己的日常？
回到家休整後，躺在床上的蘇詩亦，看著天花板，問自己這個問題。
最初，她們會用手機軟體聯繫，後來同居了，就面對面說話。
她會等她下班，一起吃飯，飯後或是散步或是靜坐。蘇詩亦會聊起今天在莊園見到顏色特別的蝴蝶，或今天作畫時記起的糗事。
蘇詩亦分享時，段初雨永遠都認真地聽。
一貫冷淡的表情還是那麼嚴肅，難以察覺的好奇隱藏在專註裡，只有熟悉的人才能發現。
蘇詩亦能感覺到段初雨對自己的好奇。
自己想分享的無聊日常，對方總能聽得津津有味，這是很美妙的事。
想和段初雨閒聊了。
蘇詩亦看了眼日曆，距她們約定的時限，這是倒數第三天。
一共兩周的期限，如今只剩不到三天，都這地步了還提前結束，蘇詩亦不甘心。
不甘心的同時，又覺得剩餘的時間，漫長得度日如年。
尤其是那天聽過段初雨說出「無需維持人設」那番話後。
那是蘇詩亦第一次聽到有人對自己那樣說。
從小到大，優秀成為一種習慣，習慣到像是人體需要呼吸和心跳一樣理所當然。
蘇詩亦每天都繃緊神經，社交時要不吃虧也不傷人，行事時要盡全力又留有餘地。
那日在公司，處理曲奇的錯誤設計，以及灰秋的誤解，就是她為人的典型。
蘇詩亦習慣了聰明得體，習慣了優雅美麗。
直到段初雨越過她的習慣，給出了墮落的允許。
蘇詩亦可以在段初雨面前放肆，也可依舊保持完美的習慣，選擇權在她自己。
段初雨只是在連蘇詩亦都沒覺得不妥的情況下，主動給她提供了這個選擇。
我可以在她面前多放肆呢？
可以一天不洗頭，邋遢著油頭，穿著睡衣，沒形象地懶懶躺在沙發上？
可以難得大口大口吃甜食和油炸食品，不用擔心體型，不用在意自己的吃相？
可以胡亂穿衣服而不擔心自己不好看，可以偶爾偷懶不讀書不學習進步……
可以悲傷了就嚎啕地哭，可以不高興就大發脾氣……
可以不必在意表情管理，可以在極致時展露最失控的反應。
遐想戛然而止。
蘇詩亦難耐地喘出一口氣，體溫漸漸升高，讓她有些空虛。
她抱住一個枕頭，手臂使勁勒緊，發泄過力氣，還覺得不夠。
她蜷起身體，兩腿夾緊枕頭蹭著，把臉埋進柔軟的乳膠里。
她好想馬上告訴段初雨，她不會讓她白等。
因為她現在好想她，想得不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