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初雨似乎剛從外頭回來, 帶著Cathy匆匆進了展廳,邊走邊側身和斜後方的總助交代事情。
蘇詩亦靠近的時候,聽見她和Cathy交流的幾個片段:
「……暫時回來一下。……馬上走。……繼續安排。」
聽起來, 原本的計劃里,午後並沒有在此停留的行程,此時她們只是臨時趕回了展廳。
看見蘇詩亦走過來,段初雨止了話頭,Cathy很有自知地主動消失。
不待蘇詩亦開口, 段初雨先主動問:
「後來,灰秋還有出現過針對你的行為麼?」
顯然很在意她在這裡的處境。
這樣的關切令人心暖,蘇詩亦感念一笑, 回應:「雖然我不認為她是針對我, 但,沒有了。我想,接下來她對我的態度,都不會差了。」
「你不介意了?」
「何必介意呢?」
「……」段初雨一時無言,默默盯著蘇詩亦看。
蘇詩亦被盯得心虛, 問:「怎麼了?」
「唉。」段初雨嘆一聲,語氣不自覺硬起來,「不愧是蘇老師?真是大人有大量, 被那樣詆毀冒犯, 都能輕易原諒。」
「怎麼感覺你在陰陽怪氣我呀?」蘇詩亦放軟聲線, 討饒似的,「本來就不存在原不原諒的問題。冒犯我的人和事那麼多,我總不能件件都放在心上……」
「也是。如果你沒有這種大心臟, 最初就不會同意婚約, 七年前也不會包容我這樣的問題少女。」
「什麼?」
段初雨嘟噥得很小聲, 蘇詩亦沒聽清。
可段初雨也沒打算就七年前的回憶繼續糾纏下去,轉而開啟了新話題——
「既然你個人不介意,我們就公事公辦。」
段初雨難得在蘇詩亦面前搬出總裁架子,態度強硬起來,「你並非我司的雇員,而是我司的合作方。灰秋此前對合作方的詆毀冒犯行為,我會交由人事部門評估處理,根據公司的章程,之後該通報通報,該處罰處罰,並納入考核指標。結果也會有專員與貴方公示。」
貴方。
蘇詩亦被這個詞逗笑。
為了讓自己聽起來嚴肅公正,這人連「貴方」這個詞都用上了。
說實話,蘇詩亦確實沒把灰秋的冒犯放在心上,首先是沒造成不良後果,其次是她對年紀小的女生總多包容。
如曲奇所說,蘇詩亦並沒有耿耿於懷。
但段初雨會。
她本人都不介意的小事,段初雨卻見不得她受一點委屈。
蘇詩亦清清嗓子,背著手走近,停在段初雨面前,說:
「既然都說了要公事公辦,那業務繁忙的小段總怎麼沒出現在您該在的地方……還要特地折騰回來一趟?」
「畢竟你看起來有很重要的事。」
「很重要的事?」蘇詩亦看對方一本正經,忍不住笑,「我告訴過你啦,只是想哄你。」
「哄我這件事不夠重要嗎?」
問出這句話時,段初雨稍歪著頭,眼神顯得單純。
但結合問出來的那句話,這份單純就有一點欠揍。
要不是蘇詩亦背在身後的手指被小袋子勾住了,她非得戳段初雨一下,以示警告。
雖然這警告不痛不癢的,跟談戀愛時的膩歪小把戲也沒什麼區別。
氣氛緩和下來。
「行。」畢竟目的是為了哄人,這點小欠揍蘇詩亦也就忍了,「重要。」
「什麼時候兌現?」
「那就現在唄?」蘇詩亦環視一圈四周,「這裡人多,我帶你去個地方。」
「好。」
段初雨在蘇詩亦半步後的距離跟著。
什麼山珍海味、什麼高端服務,段總裁稀罕過?
可蘇詩亦一句「下午想哄你」,這人百忙之中也要抽空,特地回來一趟。
蘇詩亦當幼兒園老師的時候,給小朋友建立獎勵機制,都要先把玩具給孩子展示一遍,充分呈現獎品的魅力,讓小孩子產生興趣,才能產生動力。
而某個段姓的「成年小朋友」,連獎勵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只是聽到有個餅,就動力十足地來了。
蘇詩亦把人帶進會場的一間小型放映室。
放映室不大,為需要呈現特定效果的特別主題預留,空間不太寬敞,正式開放時頂多也只能接納十人以下的遊客。
因為暫時沒有遊客參觀,室內沒有開明燈,只有投影儀的播片提供了照明的功能。
偏偏蘇詩亦和段初雨都對這場地不熟,簡單摸索過後,沒找到這裡燈光的開關,二人對視一眼,決定作罷。
待機的投影屏循環播放著穿行於深海的畫面,被海水波光切割的幽藍光影,投在二人的臉上。
似塞壬般蠱惑的女聲鳴唱在背景緩緩哼著。
氣氛恬靜安逸。
二人幾日沒能獨處,一朝小別重逢,相熟的回憶,讓她和她隱約迫切,想立刻回到過去親近的狀態。
可時隔數日的生疏,又讓她們一時尷尬,不知從何切入。
幸好蘇詩亦拎了個小袋子,她有破冰的道具。
就近將袋子放好,她打開裡頭的甜點盒,取出一塊馬卡龍,連糖紙一起托在了掌心。
蘇詩亦將那枚粉藍色的馬卡龍,捧到了段初雨面前。
看到她雙手捧著的甜食,段初雨的眉眼明顯驚訝了一下,似乎沒料到對方會給自己帶來這種東西。
「這就是哄我的手段嗎?」
或許因為室內環境音寧靜,段初雨說話時聲音也輕下來,像枕邊親昵的耳語。
等段初雨抬頭看到蘇詩亦,剛說出口的問題自然有了答案:
恰好當時,播片上有螢光水母游過,明亮的色彩在蘇詩亦的淺眸里晃了一下。
搭配她雙手捧著一點粉的動作,就像深海少女小心翼翼獻上自己的心臟。
段初雨沒再說什麼,主動把那馬卡龍接了過來。
蘇詩亦眼看著不愛吃甜食的段初雨,毫不猶豫地將馬卡龍舉到唇邊,將入口的時候停頓一瞬,還是決定打開齒關,咬下一小口。
憑對方入口的表情,蘇詩亦都能想像出,砂糖在段初雨舌尖融化的口感。
在蘇詩亦嘗起來蜜一般沁人心脾的口味,讓段初雨品起來,卻成了甜得發膩的糟粕。
是兩條截然不同的舌頭。
可偏偏接吻的時候,又會有靈魂共鳴的震顫感。
蘇詩亦被自己突然的走神驚到,屏了一瞬呼吸。
她低下頭想:大概這就是互補吧?
「咳。」段初雨果然不適應馬卡龍的甜度,輕咳了一下。
蘇詩亦忙從小袋中取出一小瓶肉桂岩茶,擰開瓶蓋遞上去。
段初雨接過,飲一口,大概是肉桂香和濃茶苦中和了濃郁的甜,表情本略顯嫌棄,此時反倒細細品起淡淡的甜。
蘇詩亦問:「怎麼樣?」
「還……」段初雨一頓,還是選擇不掃興,「挺好吃。」
「嗯,這是灰秋給我的賠罪禮物。」
本打算繼續往嘴裡送一口甜品的段初雨,聽到這句話,動作停下來。
隨即難以置信地抬眸看過來,問:「你拿別人哄你的東西,來哄我?」
「嫌不夠啊?」蘇詩亦故意問。
段初雨斂眸,壓聲,「夠。」
「這樣就夠了?」蘇詩亦又追問。
追問得人心頭髮癢,意識到方才的對話都是設套,可想追究時,對上設陷人的笑眼,又心甘情願認栽。
「那就不夠。」
蘇詩亦笑著坦白:「其實這不是我想用來哄你的手段。只是同事分給我的時候,我想到可以分給你;這瓶茶是中午我和黎姐在餐廳喝到的,覺得可能符合你的口味,就想帶回來也分給你。」
似乎只是一段陳述事實的話,不帶任何感情色彩。
可卻聽得段初雨本彆扭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意外收到了投喂,想起了段初雨。
喝到了口味獨特的茶,也想起了段初雨。
已經無需段初雨主動製造巧合,主動彰顯自己的存在感了……
蘇詩亦自己會在她的日常里,主動想起段初雨。
分居像是服下一品純苦的中藥。
如今真見到了療效,段初雨這些天吃的苦,似乎沒那麼可悲了。
可隨即段初雨又對自己感到無語——
蘇詩亦還沒認真哄,她就已經被哄好了。
「謝謝你,不管是剛才想為我出頭,還是上午想替我撐腰的時候。」蘇詩亦正式切入話題。
被這句話提醒,想起上午自己預備靠近,卻被蘇詩亦擋住視線阻止,段初雨表情沉下去,「可你不希望我為你撐腰。」
進門前,她們聊的是蘇詩亦的委屈。
進門後,她們現在正聊段初雨的委屈。
「不是不希望,是你的身份不適合介入這件事,會對你的形象造成影響。」蘇詩亦解釋,「我不想給人留下段總有失偏頗的印象。」
「別人的印象我無所謂。」得知蘇詩亦的想法,段初雨態度稍軟,「……我還以為……」
以為什麼,段初雨沒說出來。
但蘇詩亦卻從這人的表情中猜出個大概。
不管是以為蘇詩亦不需要段初雨,還是以為在公眾場合蘇詩亦不接受段初雨的親近,都不是積極的想法。
「別亂想了,初雨。」
終於無人旁觀,蘇詩亦主動勾住段初雨的手指。
指節與指節貼緊的兩片皮膚親密無間,像在替兩位主人進行一個吻。
「初雨,有你在,我很有安全感。也恰好是因為這份安全感,讓我有底氣更從容地處理這件事。你看,我不是化解得很好嗎?」
「嗯。你本來就有這種能力。我確實當時心急了。」畢竟是事後,段初雨也早就冷靜了,「但作為你的未婚妻,眼看你遭遇衝突,不來過問,顯得我不關心。」
「所以,這件事,我們都做得很好。你表態了,我解決了。再說了,作為總裁未婚妻,我要是只會嬌滴滴地躲在你身後,等你替我解決問題,那不是太丟總裁的臉了?」
大概是蘇詩亦的描述很有吸引力,段初雨居然陷入短暫的幻想。
蘇詩亦笑著用力晃一下對方的手,「你還真想上了!」
「嬌滴滴,也沒什麼不好。」段初雨認真說。
蘇詩亦一愣,畢竟這個詞,不會出現她的自我評價里。
段初雨繼續說:「我喜歡你,確實不因『嬌氣』這一特質。可如今我已經喜歡你,哪怕你變得嬌氣,我也願意。」
沒料到對方會突然這麼說,蘇詩亦一時不知如何回答。
段初雨接著說:「甚至你想野蠻,想任性,我都依你。畢竟你在我面前無需維持任何人設。」
來哄人的人,此時反倒被哄得有點迷糊。
「以後有人欺負你,只要你有一點點不想動腦子,想仗勢欺人,想恃寵而驕,你就告訴我,我很樂意為你當壞人,一點也不為難。」
難怪霸總小說總有為嬌妻衝冠一怒的情節。
被身居高位之人不計成本地保護、包容,連蘇詩亦都會心動。
尤其這高位者還是段初雨。
「知道了。」蘇詩亦軟軟地應,想起自己剛才給的馬卡龍不算哄人的手段,就問,「馬卡龍你覺得不夠,那你想要我怎麼哄?」
「結束……」
「除了提前結束我們分居的狀態。」蘇詩亦預判,提前打斷。
段初雨的唇線又抿成直線,「不高興」三個字寫在了表情上。
「哎呀……」蘇詩亦將聲音放得更軟,聽起來跟撒嬌無異,「你再等等我嘛!不在你身邊的這段日子,很多細小的感情我能分辨得更清楚了。我感覺我漸漸找回我最初的狀態了。」
「什麼狀態?」
「不是同情你的感情,而是,純粹心動的感情。」
小心翼翼且真誠的表達,最為打動人。
哪怕是被連番拒絕的段初雨,聽到她都這麼說了,也只能自認沒辦法。
「那就抱一下吧。」段初雨最後討要彌補。
「好。」
兩人在深海的藍光中相擁。
擁抱是用動作代替愛意的表達。
分居的這段日子,她和她都太長時間沒「聽」到這一種語言。
像是飢餓者飽食,像是口渴者得飲。
皮膚貼著皮膚,久違地觸碰到彼此的溫度,蘇詩亦心生眷戀,有一點點想哭。
隨即,她聽到將臉埋進自己頸窩裡的段初雨,摻了點水汽的嗓音:
「姐姐,別讓我白等。
我真的好想你。」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