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如今的你看來,她是怎樣的人?」蘇詩亦問。
段初雨長長呼出一口氣,仿佛陷進回憶里,片刻才動了動嘴唇。
正當蘇詩亦以為會聽到純情又傷感的青春疼痛文學時……
段初雨話鋒一轉,說:「是個壞女人。」
「嗯?」
蘇詩亦怔了下,一來她沒料到這位白月光居然也是女性,二來她沒料到,所謂「白月光」,如今在段初雨心頭已經不復當年的「榮光」。
「根本不把別人的感情放在心上,仗著自己有優勢蓄意勾引又不負責任。」向來少言的段初雨難得打開了話匣子,倒豆子一般噼里啪啦往外吐槽,「心機城府特別深,不管想釣誰,一釣一個準。」
「……」蘇詩亦面帶禮貌的笑,緩緩露出疑惑的眼神,「嗯??」
段初雨……居然會是這樣「詆毀」前任的類型嗎?
蘇詩亦向來認為分手應當好聚好散,在背後說前任壞話不算是好行為,而舉止教養向來不錯的段初雨,也從未在她面前展現過掉價的行為。
所以,段初雨這麼做,是有什麼深意嗎?
蘇詩亦問:「你是故意這麼說的嗎?」
段初雨沒回答。
蘇詩亦追問:「該不會是怕我吃醋,才故意罵罵咧咧吧?」
「……」段初雨垂眸,眨眼好幾下,像是逃避反應。
反倒成了默認的證據。
蘇詩亦沒再逼問,手肘撐在沙發扶手上,手腕托著下頜,就這麼悠哉地盯著段初雨觀察。
半晌,沉默的女人像是陡然卸了防備,繃直的肩膀垮下,雙手捂著臉,疲憊又無奈道:
「悲哀的是,重來一次,我還是會心甘情願上當。」
果然。
蘇詩亦重新勾起笑,溫柔看著對方,鼓勵段初雨繼續說下去。
「其實她特別好。」段初雨遺憾長嘆,「好到誰也配不上。」
「能感覺到,她一定是個特別特別好的女子。」蘇詩亦終於開口,「否則不至於小段總這樣的人物,時至今日仍然念念不忘。」
方才只是傾聽,蘇詩亦還沒察覺自己的心情。
可如今親口承認了,她才恍惚意識到,自己或許有點酸溜溜的。
這種酸澀不是純粹的情緒,反倒成了一種身體的幻覺。
說出那句話時,舌根都是澀的,這種罕見的生理反應令蘇詩亦感到不適。
她向來不是習慣被動憋屈的人,於是,她準備設下一點報復把戲的小陷阱。
「小段總想追回她嗎?」蘇詩亦主動問。
段初雨蹙眉,抬頭看了過來。
二人對視一眼,無聲的拉扯在眼神周轉中完成。
許久,段初雨才難以置信地反問:「我追別人,你不在乎?」
哦?
蘇詩亦默不作聲挑眉。
是她小瞧了段總,果然,對方也不是好對付的段位。
「按道理,我是該在乎,對吧?」蘇詩亦的手指在臉側循環打著點,足以轉移對話人的注意,「那作為未婚妻,我現在就介意一下?」
「……」
「小段總,你怎麼能當著我的面,說別的女生特別好啊?」蘇詩亦拖著尾音撒嬌。
這招段初雨很受用。
看似仍波瀾不驚的表情,眼尾顯然因笑意稍稍拖長。
「不過講實話,」蘇詩亦正色道,「小段總也說過,我們的婚姻只是一種保護你的形式。我也不是迂腐的人,反正都是形式,如果你確實想追求真愛,我會配合的。」
段初雨表情那點隱晦的喜悅轉瞬即逝。
怎么小段總反倒不喜歡「開明」的太太啊?
蘇詩亦無辜眨眼。
「不許配合。」段初雨給了她一個意外的反應,首次給她下了個命令。
「可是,我沒有不配合的資格呀?」蘇詩亦故作委屈。
「……」
「想和小段總保持聯繫,只能通過簡訊,不確定小段總忙不忙,我只能等回復,好不容易等到了,或許我又忙起來,就錯過了。」
「……」
「想和小段總培養感情,剛好有個監督你吃飯的理由。可總得來公司叨擾,對員工同事們也是一種負擔。」
「……」
「要怎麼辦呢?」蘇詩亦表情為難。
「蘇女士,」段初雨冷靜開口,「考不考慮和我同居?」
說話的人手指已經揪緊了膝上的衣料。
蘇詩亦滿意笑起來,甜甜答應:「好呀。」
陷阱生效,高難捕捉度的獵物自願上鉤了。
*
「要不是薪水給得夠高,我真是除了摸魚只想摸魚。」
「這次會議又是一場頭腦風暴,我現在腦子已經轉不動了。」
「到底誰能持續高強度打雞血工作啊?」
「不過你沒發現嗎,今天下午小段總的狀態,頗有幾分打雞血的意思。」
剛結束會議的項目成員一邊收拾文件,一邊默默抬眼看向會議桌主席位的段初雨。
此時段初雨仍在敲擊筆電鍵盤,表情嚴肅一絲不苟,不僅兩小時會議過程全神貫注,此時會議結束,她連半分鐘的休息都沒有,就繼續沉浸在工作之中。
宛如一台電力拉滿的機器人。
「這種工作密度和強度是為了什麼呢?」員工A低聲說,「實在不行稍微加個班嘛?如果是我我就加班,反正有加班費,而且我最近分手了,下班也沒有約會……」
「我有。」段初雨冷不丁冒出一句。
員工A:「???」
員工B嚇一跳,等待片刻發現段初雨沒看他倆,心想小段總大概不是在和他們說話,便繼續和A閒聊:
「咱倆同病相憐啊。」
「你不是有老婆孩子熱炕頭嗎?」
「有是有。但我老婆帶著孩子親子游去了,回家也是空蕩蕩,沒人等我啊……」
「我有。」段初雨又冒出一句。
員工B:「???」
啪。
段初雨合上筆電,匆匆走過那兩位閒聊的員工。
二人目送小段總離開後,面面相覷對視一眼,心裡羨慕嫉妒恨起來:
「所以小段總打雞血式工作,是因為下班有人等她?」
「不是,咱們就是說,誰問她了?!」
*
分明已經訂過婚的兩個女人,居然折騰了好幾天,才初次確立同居關係。
蘇詩亦沒有退掉她那宜居的個人小公寓,只把日常必需的用品打包,收拾一個下午便正式搬進了段初雨的莊園。
來迎接她的只有蘭姐,依舊掛著那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但主動帶著她深入了解莊園結構的態度,還是將蘭姐外冷內熱的個性表露無遺。
也是這次參觀,讓蘇詩亦正式見識到蒼央莊園的奢華——
作為私人住宅區,主宅區只由蘭姐一人負責,偶爾調家政處理衛生;但園區里甚至還有獨立的植物園和小型天文館等,這些山頭的小型建築則定期有專員維護,但歸屬權都為段初雨一人所有。
站在天文館的電子屏穹頂之下,看著高清螢屏閃過流星飛逝的軌跡,蘇詩亦一時感到夢幻和迷離。
天地浩蕩,人類何其渺小。
蘇詩亦不由得想像起段初雨在天文館裡欣賞星月夜的畫面。
偌大的莊園華麗卻空寂,悄無人息。
在外堅韌強大的段初雨,獨自坐在星空屏之下,窩在模擬蛋殼的觀景倉里。
小小的一團身影。
會不會難得顯得伶仃?
蘇詩亦沉浸在自己的想像中,仿佛此刻已經站在了觀察段初雨的幻象里。
她就在段初雨身邊。
她很好奇,獨自看星空的段初雨,會思考什麼?
「蘇女士?」一旁蘭姐輕聲提醒,喚回了蘇詩亦的思緒。
她朝蘭姐禮貌一笑,搖頭說沒事,隨著對方離開,前往下一處地點。
路上,蘇詩亦得出了一個結論:
她要搬進來了,以後會有很多時間和段初雨相處。
或許就有那麼一天,在這偌大的莊園裡,她會散步行至天文館,恰好遇到在此觀星的段初雨。
那個時候,蘇詩亦一定會問出口。
小段總為什麼一個人看星星?
小段總一個人看星星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返回主宅區,在蘭姐的介紹下,蘇詩亦這次清楚了樓層的規劃。
負一層是健身區和小車庫,一層則是主活動區,大廳、大餐廳和酒庫都在這一層;
二層則是客房區,三層為段初雨自己的樓層,有獨立的主臥、客廳、書房甚至小廚房和餐廳;
四層是蘇詩亦曾參觀的畫室與臥室所在地,若搬進來,可以直接住進這一層;
再往上就是露天泳池與花園的所在地,樓層間有電梯聯通,也可以選擇步行走旋梯。
別說整片莊園,單說主宅的規模,就比蘇詩亦住過的蘇府,要遠大得多。
走在旋梯上,經過段初雨所在的三樓,蘇詩亦稍稍停下腳步。
在裝飾風格現代簡奢的長廊上,她看向那些並未關閉的房門,沒往屋內窺視,只淺淺掃了一眼。
她仿佛能看到段初雨或身著西裝,匆匆從主臥出來,走進書房的嚴肅表情。
又或者是段初雨身披寬鬆睡袍,面色捎帶疲憊,走進主臥後掩上房門的慵懶動作。
那都是段初雨在此生活過的痕跡。
蘇詩亦心頭升起一個朦朧的念頭:
今後,她生活的痕跡也會在這樁主宅中出現。
甚至,與段初雨的重合在一起。
這就是同居。
本為一方的侵略,逐漸融合成雙方的磨合與試探。
蘇詩亦感覺到自己血液翻騰,心跳加快。
她以為自己從來只會為藝術而跳動的心臟,此時沉甸甸裝滿了一個女人的身影。
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無形的畫面重得很,重得她連呼吸都要調動意識提醒。
蘇詩亦知道,很多人對她感興趣,她也知道如何調動他人的興趣,抑或如何完美利用這些興趣。
她向來做得很好,她也向來清醒,清楚自己對任何人都未曾產生過同等的興趣。
可段初雨是唯一的例外。
蘇詩亦終於發現,自己居然會對某個人,產生前所未有的探究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