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裁辦公室里。
段初雨捏著鼻樑上的穴位，難耐地閉眼長嘆。
這天的例會，依舊不盡如人意。
集團舊時代的遺留物頑固不化，給她添了不少麻煩。
短暫休憩之後，段初雨繼續拿起手機，撥打出資人的電話。
她當前的工作重心是一個AI智械項目，原本都談得差不多了，結果交給下屬去執行時，被攪和得一塌糊塗，導致出資人考慮撤出資金和人力，項目即將告吹。
那名繡花枕頭下屬，此時就站在辦公室桌前戰戰兢兢。
段初雨睨她一眼，面無表情，等待出資人接通電話。
眼下，比起追究責任，自然是挽回損失更加緊急。
好在，下屬是美麗草包，上司不是。
小段總說話還是有用的，三言兩語下去，邏輯清晰地解釋了個中誤會，重新幫出資人建立了信心，合作這才算是保住了。
「好。我也期待。嗯，那廖總，下次高爾夫場再交手了。」
溝通完畢，眼見通話頁面顯示結束字樣，段初雨這才把手機往桌上一甩。
力道不重，但偏偏砸到了桌邊的水杯，震得杯沿一顫，水花四濺。
像極了桌前那項目經理快哭乾的眼淚。
「怎麼說？」段初雨冷冷開口。
項目經理哆哆嗦嗦，聲音帶了哭腔，「小段總，是我鬼迷心竅，業務不熟練還強行攬活，差點給公司帶來巨大損失。報告、檢討、處分，我都認！這項目我也會主動退出！求您不要開除我……」
段初雨一般不辱罵女生，但不代表該罰的她會手下留情，「先停職吧。」
項目經理臉都白了，頓時梨花帶雨地乞求，「段總！您要是氣不過，把我降職吧，或者減薪也行！」
尋常人聽到美女如此哀求，都該心軟了。
偏偏段初雨面不改色，「這是氣不氣的問題麼？集團有集團的規章，人人都能求情，要制度何用？再者說了……」
她一頓，雙手交迭在桌上，往前傾身，壓迫感十足。
「你覺得我的表情，像是在生氣？」
段初雨此話一出，項目經理抬眼瞥了一下，差點嚇得忘了呼吸。
這世上怎麼會有這樣的人？不苟言笑，不怒自威。
五官生得清冷美麗，卻暴殄天物地掩在強悍的氣場下，讓人只記得逃生，無暇欣賞。
項目經理不敢說話，段初雨也沒出聲。
偌大的辦公室頓時靜得只剩窗外經過的風響。
直到。
「……餵？」
清甜嬌柔的女聲隔著電流音，在寂靜的室內響起。
本就勾人的音質更加抓耳。
聽得段初雨心尖一顫。
因為那是蘇詩亦的聲音。
段初雨完美的表情管理難得出現破綻，當即拿起手機，發現杯子濺出的水讓屏幕判斷失誤，居然撥出了列表置頂的那個號碼。
自然是蘇詩亦的號碼。
段初雨沒忘了身邊還有人在，抬眸示意了一眼。
那項目經理也知道求情無用，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辦公室里只剩她一人，隔著手機，將與遙遠的她對話。
段初雨深吸一口氣，調整好情緒，這才回應：
「嗯。」
那邊的蘇詩亦沒問她怎麼撥出的電話，只自然而然開啟話題：
「員工又氣到你啦？」
熨帖的語氣令段初雨心一暖，她手指在桌面無意識打著圈，聲音還無懈可擊地繃著，反問：
「你不認為是我在苛責員工？」
畢竟外界一直都是這樣評價她的。
聽筒對面傳來清脆的輕笑，隨後才說：「我是你妻子，當然要胳膊肘往內拐。」
天然地自證了立場。
就好像段初雨真的是故意沒事找事，蘇詩亦也會怪別人先惹了事。
段初雨的手指在桌面划動得更快。
她抿了唇，隨即微微打開，但又無話可說，再次抿上。
她和她還沒有熟到有那麼多話題可聊。
這通無意撥出的電話，本應該就這樣掛斷。
但是段初雨不打算主動這麼做。
她在等對面先提出口。
對面的蘇詩亦沉默片刻，突然說：「今天外面稍微有些熱了。」
段初雨回憶起剛下車時的室外氣溫，點頭，「是。」
「不像是春天，都有點夏天的感覺了。我出門遛狗時，依稀聽見蟬鳴的聲音。」
「你還養狗了？」段初雨沒聽說過。
「隔壁家阿姨養的雪納瑞，她今天出差，寄我這兒玩一天。」
「嗯。」
「小段總不是喜歡小動物嗎？下次來找它玩呀？」
這算是一個邀請。
段初雨突然慶幸，自己那天急中生智隨口扯了個去寵物店的謊。
但她回應時，還是波瀾不驚地，「嗯。」
然後，就又沒有話題了。
電話該掛斷了。
段初雨不會提。
意外的是，蘇詩亦也沒打算提。
手機屏幕的通話時間，一秒一秒往上迭加著數字。
沒有任何溝通的聲音，卻也沒有人要給這數字按下暫停。
段初雨聽到那邊傳來細微的聲響，很輕很輕，像是毛流撫過布面的聲音。
她心一動，問：「你在畫畫嗎？」
蘇詩亦回應得輕快，「嗯，對。」
得知對方在忙，段初雨終於猶豫是否要掛電話。
蘇詩亦卻緊接著補上，「……但是不影響說話。」
桌面上那隻焦慮的手指終於停止了遊走。
段初雨不自知地勾起了唇角。
「那我也繼續辦公了。」段初雨說。
「好。」
「也不影響說話。」段初雨學著說。
蘇詩亦輕笑，也學著應，「嗯。」
於是這一天，段初雨打了有史以來最莫名的一通電話。
全程沒怎麼說話，大多數時候雙方都在沉默，各干各的事情，細小的噪音傳到對方的環境裡。
但卻是段初雨打過最舒適的一通電話。
就好像通過嘈雜的電流聲，兩個並不相鄰的小世界，漸漸融合在一起。
先提出掛電話的，果然還是蘇詩亦。
到了她和小姐妹喝下午茶的時間，實在沒法掛機，段初雨也理解，平靜地同意。
可等耳邊細小的噪音都被沒收，通話正式掛斷時，段初雨才覺得意猶未盡。
好在，通話結束了，卻不代表對話已經結束。
很快，段初雨收到了蘇詩亦發來的消息，是一張照片——
黑巧布丁貓通體光滑，趴在甜點盤上任君採擷。
旁邊兩隻手指捏著銀色細勺，勺背作勢要拍布丁貓的屁股。
段初雨一眼認出，那柔若無骨的漂亮的手，是蘇詩亦的。
她不喜甜，但此刻喉嚨莫名發癢，想嘗一口那照片裡的甜品。
蘇詩亦的文字很快發過來：
「看菜單的配圖我就覺得像你，實物更像啦！」
段初雨抿唇笑，片刻才回覆：
「好吃嗎？」
「好吃。下次和你一起。」
又是一個邀請。
段初雨回：「嗯。」
*
在蘇詩亦看來，對方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開啟了她們關係中的新模式——
網聊模式。
二人本不是熟悉到可以分享日常的關係。
本來不是，但可以是。
蘇詩亦偶爾給對方發些自己覺得不錯的照片，或許是街頭的一扇櫥窗，或許是天邊一片很像獨角獸的雲，或許是乾枯樹梢新生的一朵小花。
看似不解風情的段初雨，卻總是會儘可能跟上她的思路回復她。
儘管回復的內容，還是很不解風情。
蘇詩亦卻覺得文字呈現的段初雨有點可愛。
那種笨拙的、古板的可愛。
她感覺自己像養了一隻手機寵物。
恰好備註名為「段初雨」而已。
雖說開啟了新模式，但蘇詩亦並沒從這模式中，獲得對方任何的新信息。
段初雨幾乎不會主動找她，但被動的回覆卻條條不落。
有的時候她只是發個表情包過去結束話題，對方都會再回個「嗯」過來。
蘇詩亦只能靠對方回復的速度，結合當天的時段，來猜測小段總是不是在忙。
比如這天半夜，蘇詩亦剛畫完一幅春夜螢燈圖，順手拍了發過去。
對方秒回：「很漂亮的光影。」
被認可的感覺很不錯，蘇詩亦得意一笑，隨手回：
「不知道小段總會不會有這樣的感覺，有的時候好不容易忙完，嘴巴就特別閒。」
「閒？」
「嗯，想吃零食的那種。」
「不會。」先是回答，緊接著跟上，「你等一下。」
蘇詩亦以為段初雨又去忙了，也沒在意，手機丟在一旁，就去沖了個澡。
等她換好睡衣擦著濕發出來，就聽到了敲門聲。
三更半夜被人敲門，不算是愉快的體驗。
蘇詩亦警惕地隔著門面貓眼看出去，只見門外站著個身著外送制服的女人，手裡拎著一大兜商品。
蘇詩亦這才開門，女外送員遞來單子讓她簽收，她注意到，送件人一欄只填了個「段」字。
關門打開袋子，她發現裡頭裝滿了零食：
手作芒果布丁、鮮果奶油大福、現榨草莓茶飲，還有一些非油炸的土豆片。
都是她愛吃的口味。
蘇詩亦拿起手機，才發現對方早就回了「點了零食，要求讓女生送，你別害怕」。
只不過她恰好去洗澡了，沒及時看見而已。
嘖。
蘇詩亦歪著頭心想。
怎麼會覺得人不解風情呢？
這不是很會嗎？
隨口說了嘴閒，馬上就有小零食奉上。
知道她的地址，也知道她的喜好。
但蘇詩亦不打算道謝，她拿起手機回了個語音條，語氣略帶遺憾：
「聽到敲門聲的時候，我還以為門外會是你。」
對面等了一會兒才回，還是文字：「抱歉。」
這反應讓蘇詩亦更好笑，作弄的心思更甚，又發了語音條，尾音故意拖得更膩歪：
「算是理解那些異地戀或者網戀的人的感受了。」
這一次，段初雨許久都沒反應。
蘇詩亦等了會兒，沒等到回復，就把零食存進櫥櫃裡。
等她整理好再回來看手機，發現消息列表最後還是自己的聲音。
逗生氣了？
蘇詩亦正想著，要不要解釋哄一哄。
掌心的手機振動起來，是一通來電。
致電人寫著「段初雨」的名字。
蘇詩亦接通。
電話里女人清冷的聲音傳來。
與現實中樓下的聲音延遲響起。
「我在你家樓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