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的風,越晚越帶著冬季殘餘的料峭。
段初雨卻察覺不到寒意似的,靜靜注視著眼前鞦韆上睡得安逸的人。
直到晚風吹得入睡的人微微蹙眉,段初雨料想她應該是要醒了,這才站直了身體等候。
結果蘇詩亦只是嚶嚀一聲,眉間又舒展,繼續睡著。
段初雨想著剛才對方都有動靜了,現在應當是叫醒的最佳時機,便伸手隔著毛毯,輕拍蘇詩亦的肩側。
或許是動作太過輕柔,蘇詩亦根本沒有感覺到。
但要段初雨使點力氣破壞眼前的安逸,她又下不去手。
大概天地間沒有比段初雨此時更矛盾的心情了——
千金大小姐身體嬌貴,本該敏感得一觸就醒。
但蘇詩亦居然對她完全不設防備,在全然陌生的環境如此安心入睡。
蘇詩亦對段初雨不設防。
可段初雨卻不知該不該為此感到喜悅。
她信任她,她認定她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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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她對她沒有任何旖旎的心思,沒想過她可能會侵擾她。
段初雨深嘆一口氣,既然不忍心叫醒,便打算直接抱走。
她朝蘇詩亦探出手臂,一隻環過女人的肩膀,一隻抄起對方的膝彎。
正當段初雨準備施力將人橫抱起時。
蘇詩亦睜眼了。
眼神一片清明。
與她對視,在極近的距離。
段初雨屏息,隨後領悟,「你在裝睡?」
「小段總聰明。」蘇詩亦勾著唇笑,因近在咫尺,媚態更具勾魂攝魄的魔力,無愧曼陀羅的美名。
段初雨一邊垂眸躲避對視,一邊要抽回自己的手。
結果蘇詩亦卻抬腕,柔弱無骨的五指牽住了段初雨的手,不讓人收回去。
段初雨就這樣被限制住了。
就好像被一根頭髮綁住的囚徒。
就好像被一片輕飄飄的柳絮壓制的猛獸。
身不由己。
心甘情願。
「我一直在等小段總如何叫醒我。」蘇詩亦笑著說,「可是小段總碰我的時候那麼輕,我差點誤會,您憐惜我。」
段初雨呼吸斷了一瞬。
她隨即慶幸,自己剛才是垂著眸的,因此瞳孔驟縮的變化,不會被看見。
「小段總怎麼又不說話?」
蘇詩亦很懂拿捏人的情緒,頗有技巧地調動著聲線中的嬌,聽得人骨頭酥軟,令人明知言辭是在陰陽怪氣,卻又生不出半點脾氣。
「要不是小段總打算抱我,我都要以為小段總其實討厭我。」
段初雨終於下定決心抽回手臂。
這其實很簡單,畢竟蘇詩亦根本沒有用力拉著她。
她站直身體,凝神片刻,才坦誠道:「我想,沒人會真的討厭蘇女士。」
聽到這誇獎,蘇詩亦歪歪頭,表情顯現一瞬間的純真,「我要怎麼理解小段總這句話?」
「……」
「是說,小段總也和其他人一樣,喜歡我?」
段初雨攥緊了手指,忍不住抬頭直視蘇詩亦。
她隱忍躲避,不是因為被動,不是因為沒有感情。
恰恰是她身體裡翻湧著強烈的情緒,她理智在壓抑,但感性的怪物一旦被釣,就呼之欲出。
蘇詩亦對此一無所知。
她仍在等著對方的回答,臉上的表情帶著精挑細選後的從容。
可卻並非無懈可擊。
拉扯間,她身上的毯子早已滑落至胸口,被睡裙的低領虛虛掛著。
鎖骨其下的肌理起伏婀娜,細嫩的皮膚泛著月色的光澤。
段初雨視線在那領口處短暫流連,迅速挪開。
眼前的女人堪稱純與欲的結合體,兩種特性在其身上渾然一體,又相輔相成。
蘇詩亦表情和聲線在有意識地釣。
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和姿態也是無意識地勾人。
「蘇女士,」段初雨心中的怪物試探著掙扎,「這樣像是在邀請我。」
「邀請?」蘇詩亦表情難得顯露破綻,但轉瞬即逝,「那小段總會接受邀請嗎?」
段初雨眼神沉下去。
心中的怪物叫囂得更加厲害。
「蘇女士,你知道我接受邀請後,會發生什麼事嗎?」
蘇詩亦被問得一怔。
可她畢竟是成年人,哪怕對部分群體不甚了解,如此網絡發達,或多或少也有耳聞。
蘇詩亦點頭,「我知道。我畢竟將是你合法的妻子,滿足伴侶的需求本就是義務。如果你有需要,我可以配合。」
可以配合。
多麼坦蕩且慷慨的四個字。
唯獨不含情.欲。
段初雨心頭的怪物沉寂睡去。
「不必了。」段初雨聲音冷下去。
蘇詩亦察覺自己似乎說錯了什麼,又不確定究竟是什麼。
社交場合,一般有人說錯話冷場時,蘇詩亦都會巧妙地誇獎其中的上位者。
那群男人很吃這一套,被美人單純視線崇拜注視,氣氛很快就會活絡起來。
蘇詩亦便莞爾,「小段總其實和風評很不一樣。在我看來,你沒有趁人之危,當真算正人君子。」
「我不是什麼君子。」段初雨聲音更冷。
「小段總?」蘇詩亦終於慌了些。
段初雨一反常態,主動對視,眼神直勾勾盯著眼前人,寡慾的臉上難得沾染了侵略性。
「蘇女士,很快你就會感受到,我比一般的商人或資本家,更加貪婪。」
蘇詩亦沒回應。
難得陰冷的段初雨一眨眼,又恢復那無欲無求的姿態,轉身離開前,輕聲提醒:
「夜色已晚,蘇女士早點休息。」
*
段初雨和蘇詩亦之間,存在著認知的差異。
這差異或許是出於信息差,或許是出於世界觀,只是蘇詩亦暫時無法窺破。
段初雨是她已知的人里,最複雜難懂的一個。
但這反倒讓蘇詩亦覺得有趣,讓她更產生探究欲。
離開花園後,蘇詩亦沒回那間精心準備的臥室休憩,而是徑直去了畫室。
燈亮,久無人至的畫室竟無塵灰揚起,顯然是有人在精心維護。
蘇詩亦走進去,熟悉的礦物油畫顏料氣息令她安心。
她在畫板上粘好白紙,研磨好顏料,端著色盤執筆,沒打草稿,三兩下就塗畫出兩隻勾纏的手。
皆是女人的手,纖長柔韌。
一隻冷得泛青,一隻白中透粉。
冷白的手肌肉繃緊,肌理走向後撤施力,似是逃避。
粉白的手流連多情,曖昧地糾纏著,像是勾.引。
這是她靈感突發的作品,蘇詩亦覺都不睡,也要把它畫下來。
可畫完之後,她卻又沒把它收起,就這麼掛在板上,不準備帶走。
蘇詩亦看著那張畫,腦中浮現一些畫面。
段初雨很快就發現這幅畫的表情。
段初雨許久才發現這幅畫的表情。
段初雨從未發現這幅畫,它隨時光漸漸風化的結局。
諸如此類。
但蘇詩亦並不會真的打聽段初雨對這幅畫的反應。
在她看來,有些惡作劇在布置好的剎那,就已經完成了它的使命。
畫完,窗外的天也蒙蒙亮。
蘇詩亦借著晨光,很早離開了莊園。
等段初雨起床、拾掇、晨練完,來到餐廳,赫然發現蘭姐只做了單獨一份早餐。
蘭姐辦事向來妥帖,段初雨一猜便知,「她走了?」
「是的。」
「起得比我還早?」段初雨昨晚幾乎沒怎麼睡,看了一晚的書,才閉目養神片刻,就起了床,「是在這兒住得不習慣嗎?」
「蘇女士應該沒睡。」蘭姐說,「臥室沒被用過,倒是畫室有些痕跡。」
畫室?
段初雨轉頭進了畫室。
於是自然地,她看到了正中畫板上那幅醒目的畫。
段初雨注視著那兩隻曖昧的手許久,才輕笑一聲:
「在你看來,我們的主被動關係,是這種模式?」
她的手指拂過那片乾涸的暖白色油彩顏料。
像是親手撫摸過女人的肌膚。
*
「能幹就干,不能幹就滾。」
凌厲的女聲音量不大,氣場卻威壓數十平米的會議室,令十餘名精英白領縮著脖子、屏息噤聲。
段初雨冷臉坐回主座上,等一個小組長哆哆嗦嗦捧著項目報告上來,遞到她桌面。
她懶得捧起來看,手指掀了封皮,隨意勾了幾頁看重點,眉頭愈發鎖緊。
旁邊工齡十年的小組長哆哆嗦嗦,差點就要站不住跪下。
看完報告,段初雨終於動了雙手,她把文件拆出檔案夾……
隨後直接打在遞交報告的男人肩上。
紙片紛紛揚揚墜落,像是下了一場雪。
男人窩囊地掉了淚,絲毫無法引起段初雨半點同情。
「還記得p11-1組的下場嗎?」段初雨下達最後通牒,「如果再讓我看到這種垃圾,你們全組一起滾。」
P11是集團內部最高等級的員工,再往上便是包含段初雨在內的總裁和董事級別。
能混到p11-1小組的,基本上都是「開國元老」一般的存在。
外界傳言,段初雨對創業合伙人忘恩負義,正是利益受損一方放出的貶損。
段初雨雖懶得澄清那些中傷,但集團內的員工個個心知肚明——
是那合伙人特權私用在先,帶著整個精英小組中飽私囊。
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段初雨竟真有那樣的魄力,對「開國元老」下手,直接開除了整個小組。
昂貴的賠償金事小,堪稱顛覆的人事變動才最致命。
當時的格局動盪風雨飄搖,讓所有人都以為段氏數十年的基業,要毀於這個黃毛丫頭手中。
段初雨獨自撐過了那場堪稱煉獄的考驗,帶著新管理層煥發集團生機。
她卻不甘於已有的成就。
「毒手」又伸向了這個被稱之為「伺服器蛀蟲」的關係戶小組。
老管理們紛紛倒台,這群組員很清楚,眼下段初雨讓他們滾,他們真就不得不滾。
整個會議室寂靜無聲,卻隱約透出哀鴻遍野的氣氛。
段初雨表情冷得像要生啖其肉,餘光瞥見手機屏亮了一下,隨意看過去,眼神柔和一瞬。
是蘇詩亦給她發了簡訊。
這是二人「相識」、或稱「重逢」後的第一條簡訊。
段初雨不動聲色拿起手機,查閱簡訊。
只見兩行簡短的文字——
「沒來得及說,簡訊補上:謝謝小段總昨晚的款待。」
幾乎可以想像女人親口說出這番話時的甜美笑顏。
段初雨放下手機,沉著臉,手指點著桌面。
組員們聽著指尖敲擊桌面的聲音,絕望等待段初雨思考後對他們下達的判決。
很快,段初雨思考完畢,重新拿起了手機。
組員們面面相覷:
剛才的思考不是在想怎麼處置我們,而是想怎麼回消息?!
她回覆:
「也謝謝你回禮的畫。」
對方很快回了個表情包。
一隻手繪的粉色貓咪,在用爪子洗臉。
段初雨一眼認出,那是蘇詩亦隨手塗鴉常用的筆觸。
依舊面無表情,但段初雨的食指指腹,卻在那貓咪的頭頂點了點。
像是賽博擼貓。
放下手機,段初雨看到原本瑟瑟發抖的組員們居然放鬆了些。
她一挑眉,「還不滾?」
組員們再次嚇得一激靈,連滾帶爬離開了會議室。
有敏銳的組員察覺,最後小段總雖然還是很兇……
但看手機前後對比,小段總的語氣,似乎確實友好了那麼一赫茲。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