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初雨的執行力嚇了蘇詩亦一跳。
她只是隨口一說，還在等對方討價還價，自己再順勢拉扯……
結果對方直接就驅車趕來了。
蘇詩亦沒有先去窗口看看對方所言是真是假。
雖說也不算了解段初雨，但她卻相信，段初雨說到了，就是真的到了。
她連衣服都沒換，就急匆匆地下了樓。
春夜的風吹得她睡裙裙擺搖盪，微涼的風裹上她赤著的雙腿。
段初雨果然在樓下，一身筆挺利落的棕格子西裝，倚著輛銀色魅影。
應當是自己開車過來的，主駕駛座上沒有司機。
蘇詩亦小跑過去，迎上對方涼如夜月的目光。
看見她，段初雨先是一怔，隨後褪下西裝外套，在她靠近的瞬間就給人披在肩上。
於是，衣服內里屬於段初雨的餘溫，貼在了蘇詩亦裸著的肩臂上。
辛辣的木質香味摻進蘇詩亦的呼吸間。
與體溫一樣熾烈。
「你怎麼真來了？」見面第一句話，蘇詩亦無奈又心動。
段初雨沒回答，只垂下眼帘，濃密的長睫像兩把小扇，遮蔽了她的眼神，也隱藏了她的情緒。
也並不期待從這人嘴裡聽到什麼熱情的回答，蘇詩亦接著問：「既然『網戀』奔現了，我們要做點什麼嗎？」
段初雨低下頭，也沒回答。
但表情有點為難。
蘇詩亦覺得她為難的表情很可愛。
向來殺伐果斷的小段總，居然難得衝動，頭腦一熱就赴了約，卻連要做什麼都沒想好。
「要去我家嗎？」蘇詩亦問。
此時，外套披在蘇詩亦身上，段初雨上身只著一件修身的春季襯衫。
尤其夜風勾勒其身段，讓布料貼著她腰肢的線條，胸脯呼吸起伏的變化就更加明顯。
蘇詩亦看得很清楚。
段初雨的呼吸明顯滯了一下。
不像是自在的反應。
「或者，」蘇詩亦反應很快，馬上改口，「去散散步也行。公寓旁邊有條江濱路，夜景很好看。」
段初雨的呼吸這才順暢，終於說了見面後的第一個字：
「嗯。」
蘇詩亦的公寓在市中心靜區，頗有大隱隱於鬧市的風範。
走過兩三片街區，就到了環城區的江濱。
江水清澈，隔岸CBD的霓虹彩燈映在波光蕩漾的鏡面，像是星光融化在了深淵裡。
二人一前一後地在沿江的棧橋散步。
按道理，說是散步，本該肩並肩一起走。
但個頭比蘇詩亦略高一點的段初雨，愣是幾次三番都落在蘇詩亦身後。
蘇詩亦察覺到肩側無人，總會回頭去找。
每當回頭，她就會驚艷於段初雨的身材比例。
襯衣下擺收進褲腰裡，圈著那一柄細而薄的腰。
長褲材質垂墜，襯得那雙腿又長又直，整個人氣質清且寡，帶著不容褻瀆的傲慢。
除了欣賞，蘇詩亦還會想：
那麼長的腿，走得那麼慢，明顯就是故意的。
蘇詩亦過往的人際中，沒少經歷過本該並肩的人落後於自己的情況。
要麼是身份地位與她有差，錯後一步，說好聽點是禮節，說難聽點，是對方覺得「不配」。
要麼是仰慕傾心於她的人，事後問起，才支支吾吾回答是暗戀，想多看她幾眼。
段初雨故意落後於她，會是什麼原因呢？
身份地位不遜於她，排除「不配得感」。
清冷氣場薄情寡慾，又能排除「暗戀」。
蘇詩亦越思考越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再次回頭觀察，發現此時的段初雨正一手插兜，一手劃著名手機。
蘇詩亦得出答案：
是因為忙。
哪怕散步，也要處理消息。
蘇詩亦不再打擾，適當放慢腳步走著，想著或許段初雨忙完，應該就會跟上來了。
然而，兩人就一直保持著這樣的距離。
一前一後，像是偶然頻率同步的路人。
蘇詩亦本想提醒對方，要是忙可以先回去處理公務。
結果這次她回頭太快，沒給人反應的時間……
於是蘇詩亦就眼看著段初雨被抓現行般一愣，片刻才拿起手機假裝在看。
蘇詩亦又得出結論：
不忙。
只是在演。
乾脆，蘇詩亦也故意走得很慢。
走得比身後的人還慢。
速度出現落差，身後的人哪怕沒有蓄意追趕，也總會自然地並肩。
察覺到蘇詩亦的步調變化，段初雨大概也心知肚明，將手機收起，不再掩飾。
二人終於並排而行。
沉默地走了一段。
知道哪怕問了，也未必會得到答案，蘇詩亦正想著還有沒有必要詢問對方慢行的原因。
「你為什麼走這麼慢？」
結果這句話，居然是從段初雨嘴裡問出來的。
畢竟難得聽到段初雨主動發問，蘇詩亦沒計較，但也清楚對方是明知故問，不想承認是在等她，就找了個藉口：「腳疼。」
段初雨目光瞥了眼她腳上的涼拖，眉頭瞭然一揚，也沒拆穿。
都在玩一些成年人拉扯的小把戲罷了。
段初雨問：「要跟我換鞋嗎？」
她踩著雙軟底平跟的手工皮鞋，哪怕再舒適，也肯定比不過蘇詩亦腳上的拖鞋。
但她還是故意這麼問了，就像是為了證明自己相信蘇詩亦所說的話。
反倒是蘇詩亦沒料到，自己隨口的胡扯，會得到對方如此認真的對待，怔了片刻。
段初雨沒得到回答，又改口，「或者，我背你？」
「你要背我？」
蘇詩亦語氣詫異，原本是沒料到冷冷淡淡的小段總，居然主動提出這種層次的親密接觸。
但在段初雨聽來，這語氣的內涵似乎有待商榷。
「我肯定背得動你。」段初雨強調，又補充，聲線稍顯彆扭，「畢竟你在我家時都看到了。」
蘇詩亦當即想起那次莊園突襲，「意外」兩度欣賞自己未婚妻的身材——
運動後的緊身背心，沐浴後的浴袍領口。
畫面賞心悅目。
氣氛也相當旖旎。
蘇詩亦忍俊不禁，勾起笑。
怎麼在外面翻起舊帳？小段總這語氣，聽起來簡直像是在記仇。
但是，有點可愛。
在微涼的夜風中莫名感到一股燥熱，蘇詩亦沒接受對方的提議，只怕自己更熱。
她乾脆停在橋面，憑欄閉目，「再或者，其實我們可以就這麼停下來，休息休息，賞賞風景。」
段初雨便與她並肩站立，一起在夜風中駐足。
說是要賞風景，結果一個閉著眼，一個側目，視線只鎖定身邊人的側臉。
精緻的下頜線，細膩的皮膚。
側臉的鼻尖挺翹，邊緣染了月光純淨的光澤。
讓人想咬一口。
察覺到自己的心思，段初雨心一慌，當即轉移視線。
她看到她弧度飽滿的後腦勺，微卷的長髮被撥到另一邊，露出這一側好看的脖頸線條。
耳後髮際與膚色的分界都令人浮想聯翩，圓潤的耳垂上綴著素釘，旁邊是一小點淺棕色的痣。
令人好奇舔上去的時候，會是什麼反應？
耳後那片皮膚會不會泛起大片的紅，脖頸會不會顫抖瑟縮著躲開？
這樣的心思，令段初雨再次意識到自己的不堪。
她自責地收回視線，垂落江面。
像是要把自己那些不見天日的想法一起丟到水裡去。
「你聽到了嗎？」
在情緒的低谷，段初雨聽到身邊的人輕輕開口，恰到好處釣起了自己的心情。
段初雨看向身邊的人，見她勾起手指，點了點耳朵，繼續說：
「這聲音，聽起來像是青蛙叫，還是蟬鳴？」
段初雨這才意識到蘇詩亦在說什麼。
此時她們站在橋上，下方恰好是一片灘涂，濕地草叢中或許埋伏著青蛙。
而不遠處的綠化帶樹叢又很茂密，此時季節恰好，也可能有蟬出沒。
背景隱約嘈雜的「呱」聲此次彼伏，確實一時分不清究竟是蛙聲還是蟬鳴。
段初雨判斷片刻，缺乏生活常識，只得作罷，「我分不出來。」
「我也分不出來。」蘇詩亦閉眼笑著，「不過這聲音讓我心情不錯，所以我希望是蟬鳴。」
「為什麼？」
「因為青蛙滑溜溜的，我會害怕。」
居然是這麼接地氣又孩子氣的回答？
段初雨有些驚訝。
蘇詩亦接著說：「雖然昆蟲我也害怕，但蟬鳴至少是夏天的象徵。我喜歡夏天。」
原來她喜歡夏天。
段初雨默默記住。
「你呢？」蘇詩亦又問，「你希望是蛙聲還是蟬鳴？」
段初雨平直的唇線難得勾起，這聽起來分外無聊的對話，竟也矛盾般格外覺得有趣。
她本來無所謂這究竟是蛙聲還是蟬鳴，甚至哪怕這聲音客觀存在，大多數時候，忙碌的她都會主觀忽略。
若不是陪著蘇詩亦，若不是蘇詩亦提醒。
段初雨根本聽不見這源於大自然的白噪音。
所以，本無所謂的段初雨，此刻有了答案。
她回答：「我也希望是蟬鳴。」
「太好了！」蘇詩亦笑起來，睜開眼睛，看過來，「前幾天我聽到蟬鳴，想著靜下來聽一聽。但一個人聽有點孤獨，我還思考了下要找誰陪我。當時的感受很奇妙，時隔幾日，這需求被回應的驚喜感，也很奇妙。」
段初雨心情暗自明亮起來。
她現在的感受也很奇妙。
若不是今天親身體驗，她怕是無論如何也想像不到，自己有一天會和蘇詩亦進行一段關於「喜歡蛙聲還是蟬鳴」的對話。
如此具有日常感的對話。
段初雨暗暗想：這就是蘇詩亦，具有魔法般的社交能力的女子。
連和自己這麼無趣普通的人在一起，都能找到這麼有意思的話題。
*
天色漸深，聽夠了大自然的夜曲，段初雨再將蘇詩亦送到了家樓下。
蘇詩亦褪下肩頭的外套，抱在懷裡，問：「這衣服我洗過了再還你，還是……」
「不必洗了，只是披一下而已。」段初雨自然伸手，將外套接了回去。
「看小段總這意思，是真不打算上樓小坐一下了？」
「……」段初雨抿唇，搖頭。
「可是，你買的那些零食，有的是現做的，保質期很短，我一個人吃不完。」
零食只是藉口，蘇詩亦此刻提出來，目的只有一個，僅是邀請而已。
段初雨不可能聽不出言外之意，但微蹙眉頭，似是糾結，片刻還是搖頭拒絕了。
蘇詩亦也不再堅持，她本就是看對方特地跑一遭，不進家門喝口茶，顯得招待不周。
本以為這對話到此結束，蘇詩亦正斟酌著告別語，卻突然聽見段初雨開口：
「無意冒犯，但蘇女士，一直都這樣嗎？」
「哪樣？」
「對誰都不設防。」
蘇詩亦一時沒反應過來，「小段總這是什麼意思？」
「三更半夜，邀請別人進家門，在成年人的世界裡，會是怎樣的暗示……」
「小段總見笑了，我是成年人。」蘇詩亦打斷，笑著，「所以我知道會是怎樣的暗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