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其他類型> 浮雲卿> 第109章 一百零九:商議

第109章 一百零九:商議

2024-11-16 12:10:17 作者: 浮玉山前
  夜裡岑寂得瘮人。站在檐下, 只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敬亭頤在公主府內留了一批死士,臨走前取出一封信,交到死士手裡。他出聲提到一個日期, 「等這日到了,把信交到公主手裡,你們的使命就算完成了。」

  這批死士是按照傀儡的標準培養起來的,屆時完成使命,會服毒而死, 不會留下半點後患。

  天氣漸冷,馬蹄所踏之處,到處都是堅硬的冰碴。酥雪層層堆迭, 覆蓋在冰碴層下面, 踩上去「咯吱咯吱」響。門禁前刻,新宋門內外兩撥人裡應外合,把敬亭頤送出了城。

  從京城至鄧州,快馬加鞭,只需走上半天。路滑難走, 夜間行路不便,敬亭頤夾緊馬腹,一面撫著馬鬃毛安慰, 一面觀察沿路動靜。次日清早, 途經鄉野莊稼時, 被寫門對的老漢攔住。

  老漢白花花的鬍鬚略顯寒磣,聲音卻無比熱絡,「年青人, 你是從京城出來的嚜……你我有緣, 我送你一副門對。年底再忙, 也不要往外面跑囖,回家吃口熱乎飯,比做什麼都強。」

  言訖便攥筆在紅門對上寫了幾個字,胡亂塞到敬亭頤懷裡後,拄著拐棍走遠。

  敬亭頤扽開凌亂的門對,上聯「苦海無涯」,下聯「回頭是岸」。

  所以老漢是要勸他回頭麼。敬亭頤順勢側身,身後茫茫無際。顧不上思考老漢的身份,敬亭頤利落上馬,直奔鄧州。

  那廂虢州軍穿好了甲冑,列成方陣,聽著站在高台上的劉岑講話。

  「諸位,我們韜光養晦數年,不就是在等復國這一日麼!現在辦大事的時候到了,一鼓作氣,攻進京城!」

  鼓舞人心這方面的事,劉岑早已做得得心應手。要讓將士們精氣神高漲,只說些假大空的話可不行。台下人頭攢動,他在人前宣布了一件機密要事。

  「北有燕雲十六州做腹地,南有江東諸州郡配合。如今富庶的江東諸路皆被我軍收入囊中,只需攻下京城為首的中原八郡,這天下就又是我們的了!」

  消息如平地一聲驚雷,霎時歡聲沸騰,勝利仿佛就在眼前。

  江東的事,劉岑瞞得極好,甚至連官家派出的最聰明的探子也不知。

  劉岑輕輕鬆鬆地說出結果,然而過程中的心酸,大概只有他們幾位親歷人才懂。當年敬亭頤新舊傷一起復發,請來無數醫術精湛的大夫,都說這小子廢了。既然武功方面廢了,那就好好讀書,憑靠一張嘴吃飯罷。不過紙上談兵要不得,劉岑備好幾本兵法,拴在馬背上,讓敬亭頤遊歷山川。

  第一次上路時,敬亭頤還是十五歲的少年郎。騎著北落馬,一邊讀兵法,一邊結實各種能人。一人一馬闖南走北,再折回虢州莊,已是七年後。久別重逢,少年愈發出落,長成文武雙全的年青郎,還給劉岑帶來個好消息:江東諸州已表投奔心意。

  那七年被敬亭頤一筆帶過,他帶回大半江山,也落得無數傷痛。敬亭頤在劉岑的看護下長大,原本生得活潑好動的脾性,病痛摧殘一次,人就內斂一分。現如今,敬亭頤心思深沉,他在想什麼,誰都猜不透,哪怕是生父劉岑。

  空曠冷冽的山野間,劉岑帶著將士靜靜等了很久。大半晌後,終於睞見一道人影飛快奔來。

  

  待看清來人後,方陣外圍的將士高高舉起軍旗,揮得一下比一下用力。

  西北風颳得軍旗獵獵飛揚,紅色的軍旗面落著一個燙金大字——敬。

  不出意外的話,他日國姓會改為「敬」。歷朝尚紅金色,關於紅金軍旗,有一句俗語:「旗紅金,戰常勝。」

  敬亭頤下了馬,幾位將領偎在他身旁,親自給他穿好明光甲冑,並將金銀鈿大刀奉上。甲冑妥帖,原本他騎馬而來的像是個文臣,如今甲冑傍身,活脫脫是個戰無不勝的年青將軍。

  劉岑將敬亭頤迎進軍帳,挪動著沙盤,給他講解局勢。

  「今下江東各路廂軍十五萬,虢州軍八萬,燕雲十六州置軍六萬,攏共二十九萬。不用理會八萬隴西軍,楊思邈的心全栓在楊太妃與清河縣主身上,無心戀戰。成璟也不會下場淌這趟渾水。他新婦剛出月子,家裡亂成一團,哪有空操心鄧州的事。隴西軍未得官家懿旨,不得擅自出兵營救,這是太.祖定下的規矩。隴西緊鄰西夏,若擅自調兵,党項人定會趁機而入。党項人有異動,遼國那邊也會跟著動。我們的計劃是速戰速決,年前打贏勝仗,讓將士們過個好年,所以還是不要驚動西夏與遼比較好。」

  言訖,掇來條杌子示意敬亭頤坐下。


  劉岑並未察覺出敬亭頤的心不在焉,繼續自顧自地說道:「鄧州是塊窮鄉僻壤,只有一座陡峭狹窄的清濛山打掩護。山野無草無馬,不要緊,糧食與馬匹軍械,我們自己備好。唯一的利處是地勢易守難攻,屆時想盡一切辦法,要把禁軍引到這座清濛山。清濛山入口窄,他們進不去太多人。於他們而言,這幾日是逆風,不利作戰。他們的劣勢是我們的優勢,光腳的不怕穿鞋的,萬事俱備,只待我軍一招重擊。」

  敬亭頤澹然地噢了聲,「所以,要怎麼把禁軍引到清濛山里呢?我們知道的事,他們也知道。我軍竭力把禁軍引到清濛山,禁軍也會竭力把我軍引到青平關。青平關那處的地勢對禁軍有利,對我軍不利。所以我猜,他們會在青平關設下重重埋伏,將我軍引至青平關後,瓮中捉鱉。」

  劉岑皺著眉,「禁軍十五萬,聽官家差遣。而我軍八萬,數量上敵不過人家,所以要從戰略入手。再說,虢州軍日夜操練,耍得了長槍,騎得了駿馬。禁軍呢,一個比一個白胖,臃腫無能。他們是養在溫室里的花朵,我們才是見識過大場面的,作戰經驗比他們豐富。所以就算一方人多,一方人少,也不必懼怕。」

  兩軍作戰,光靠莽勁,只會傷亡慘重。戰略為重,其餘次之。事到如今,只能借鑑先人的智慧了。

  劉岑焦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這頭敬亭頤仍舊雲淡風輕,甚至還有閒情雅致淪茶。

  他慢悠悠地刮著茶沫子,「哼哧哼哧」的聲音聽得劉岑緊皺眉頭,「看樣子,你是心裡有計了?」

  敬亭頤應聲說是,「父親,我給您講個故事。」話落,旋即說起北魏孝文帝遷都這件事。

  「當年孝文帝拓跋宏不顧朝臣阻攔,極力推行漢化。從遷都洛陽開始,一步步擴大改革範圍,到最後完全漢化,甚至把鮮卑都改革沒了。孝文帝深知遷都不易,所以想出奇招對付頑固的文武大臣。他領百萬大軍與文武大臣南下,鮮卑人嚜,不適應南方諸境,苦於南下征途。那時大家正好走到洛陽城,孝文帝體諒軍隊與朝臣,允許大家在洛陽休整幾日。不過幾日後要重新出發,繼續南下漢化。停過腳,嘗過休整的甜頭,大家哪裡願意繼續南下,繼續接受更多的漢化改革。所以該出發時,大家極力阻攔。」

  「孝文帝給出兩個選擇:要麼遷都洛陽,要麼繼續南下。實際上,大家想要的是第三種選擇:取消漢化改革。擺在眼前的兩種選擇都非大家所願,但天子之意不可違,大家只能選遷都洛陽。局勢不利,但可以使計,迂迴地達到目的。」

  劉岑深覺有理,「所以你的意思是……」

  「折中。」敬亭頤說道,「既然禁軍不願入清濛山,我軍不能去青平關,不如使計折中。清濛山與青平關中間,隔著一道川口江。川口江的江水較別處暖,深冬不結冰。我們先派精兵猛攻,將禁軍殺得連連後退。這時給出兩個選擇:要麼江上對戰,要麼眼睜睜看著我軍踏破青平關。渡江戰役我軍經驗豐富,加之風向有利,屆時再使點陰招,定能將禁軍打得落花流水。」

  聽及此番話,劉岑兀突突的心才落了下來。先前他總怕敬亭頤耽於情愛,為一個公主拋棄家國。如今看他分析得頭頭是道,想是胸有成竹罷。

  接著敬亭頤又獻出幾齣陰招,更是叫劉岑聽得眼眸一亮。

  這個兒子沒白養。

  劉岑假意咳幾聲,開口感慨道:「萬萬沒想到,你竟肯在兩軍對戰上面使陰招。我還以為,哪怕交戰,你也會固執地堅持文人那一套。」

  敬亭頤回道:「這是父親的偏見。」

  劉岑意味深長地噢了聲,繼而問出那個隱秘又尖銳的話頭。

  「事成後,你打算怎麼對待公主?」

  敬亭頤當然知道劉岑在試探他,毫不猶豫地說道:「這是我的私事。」

  無論是將浮雲卿當作收穫來的俘虜,還是放她自由,又或是讓她做皇后,他怎麼對待浮雲卿,從始至終都是他的私事。言外之意,是嫌劉岑的手伸得太長。

  話音甫落,劉岑剛落下的心,此刻又懸在半空中,不上不下的,鬧得他心裡難受。

  後來敬亭頤挪動著沙盤裡的地標,繼續講著他的看法。怔愣出神,心不在焉的,換成了劉岑。

  劉岑的目光停在沙盤裡,思緒卻不知跑到了哪裡去。

  眼前不斷重演著那段久遠又鮮活的記憶。

  某年某日,他帶著敬亭頤到京城辦事。那次正好遇上浮雲卿,她坐在一塊石頭上,專心致志地啃著炊餅。

  他要獨自赴約見人,於是將敬亭頤一人撇下。回來後,他躲在假山後面,看見浮雲卿遞給敬亭頤一張炊餅。

  那是他第一次見敬亭頤笑得這麼開心。或許從那時起,這段孽緣就結下了。

  如今,他只盼望敬亭頤愛她不要多於愛國。

  (本章完)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