扇風淅瀝, 風裡夾雜著夏日獨有的燥熱,清淡的玉蘭香與內侍郎急促的呼吸。
「公主殿下,您忘了條披帛。」
明吉鞠腰捧著那條披帛, 恭謹地走到金車旁。
浮雲卿挑開車簾,「辛苦中貴人跑一趟。」
說著瞟向騎在駿馬背上的卓暘,道:「卓先生,你下去把披帛拿來罷。」
卓暘也瞟她一眼,「您自個兒抻抻手不就拿到囖。要說拿, 怎麼不叫車夫來拿。」
車夫不敢說話,低頭摳著手裡的韁繩。
「噢,那也行。」浮雲卿接過明吉手裡的披帛, 擺擺手叫他退下。
待金車駛出艮岳行至東華門時, 浮雲卿又掀起車簾,朝兩位並行的先生道:「方才宴上我瞧著明吉面生,可細細一想,竟覺著原先是在哪裡見過他的。」
敬亭頤回:「禁中選擢出來的,無非就那數位宮婢, 數位內侍,人來人往,眼熟也實屬正常。」
卓暘卻打趣她:「您是不是瞧明吉內侍長得俊, 就對人家起了什麼心思啊。」
言訖, 浮雲卿與敬亭頤兩人皆是一愣。
「當然不是。」浮雲卿心虛地睞向敬亭頤, 「敬先生,我對明吉沒什麼心思。」
這話不解釋,全當一句諢話。可若解釋出口, 還是朝敬亭頤解釋, 不免帶上些欲蓋彌彰的意味。
敬亭頤心裡酸得冒泡, 可仍擺出個淡淡的微笑。
「理解。」他道。
浮雲卿愣住,她想問問他理解什麼。
是理解她見色起意,還是理解她風流跅落。
天殺的,她對明吉沒半點不該有的心思!
只是細看他的臉身,確實覺著熟悉。
內侍常跟在皇家貴胄身邊,被襯成一隻綠葉。可浮雲卿隱約記得,明吉還不是內侍的時候,也曾跟著誰,與她擦肩而過。
他在入禁中之前,跟過誰,叫過誰主子,她都記不清。不過直覺告訴她,明吉此人絕不簡單。
叫卓暘下車,不過是想叫他試探明吉罷了。誰知這廝半點不開竅。
浮雲卿忽地泄下氣來,「算了,隨你。愛怎麼理解,就怎麼理解。」
她隨口抱怨一句,未曾想敬亭頤聽進了心裡。
次日晚,一院婆子女使聚在一起,準備端午出門的裝扮。
浮雲卿掇來把圈椅,舒舒服服地窩在椅里,翹著腿看婆子女使做手工活兒。
麥婆子拿著一捆彩線,縫著百索。她坐在一隻杌子上,細長的針借頂針的力,將一根又一根的彩線縫在提起。針頭扎得生澀,就往鬢邊頭髮上蹭蹭,動作反覆流暢。
浮雲卿看著看著,總想起浴佛日那次,敬亭頤跪在她腳下,給她縫裙擺的模樣。
禪婆子做著道理袋,紅白線交織,縫成一個掛在腰間的香袋。香袋裡得放一張赤口白舌消盡的紙條,祈求端午時日,人人講道理,不爭吵。
浮雲卿看著看著,就想及先前敬亭頤給她上早課,溫言軟語地講這世間的道理。
旁的女使在磨雄黃粉,說要互相在對方額前用雄黃粉畫小老虎。
浮雲卿看著看著,倏地也想在敬亭頤額前畫個小老虎。他最愛乾淨,要是頂個老虎出門,估摸不甚樂意。那乾脆給他額前畫個黃點表示表示罷。這是習俗,大家為了討吉利,都要做的。
她仰頭看星空,低頭看知了,都會想到敬亭頤。
再也按捺不住,浮雲卿問著側犯:「敬先生在哪裡?你去把他叫來,我想見他。」
側犯面色為難,「這院裡都是女眷,您叫他一個男郎來這裡,怕是不妥罷。」
「那我去見他。」說著站起身來,整了整凌亂的衫子。
「昨晚從艮岳回來,他一副鬱鬱寡歡的樣子。我不放心,只是找不出個由頭見他一面。」
麥婆子聽及,搭腔道:「瞧您這話說的。公主府是您的府,您想叫誰,不是擺擺手的事嚜。」
浮雲卿搖搖頭,「我不敢,我怕他。」
禪婆子冷笑道:「瞧您這話說的。您還會怕他,您跟他做了多少次無禮事,這可不像是怕的樣子。」
「我和敬先生可沒做過無禮的事。」浮雲卿臉有些紅。
無非就是總有意無意地碰碰他的手,有意無意地往他身邊貼,有意無意地與卓暘做親昵狀,看他反應如何罷了。
甚至,故意在家宴上多看明吉幾眼,故意丟下那條披帛,都是看他反應如何罷了。
她覺得敬亭頤與自己的心時而遠,時而近。她煎熬揣度,也想叫敬亭頤嘗嘗煎熬的滋味。
哪知這次玩過火了,還得屁顛屁顛地過去哄他。
踅足進院,才發覺敬亭頤沒待在他那進院裡,反而與練武的卓暘打了個照面。
「敬先生呢?」
「去花圃了。」卓暘擦著鬢邊的汗,回道。
「花圃,他去那處作甚?」浮雲卿睃眼這進院,的確沒看見敬亭頤的身影。
她想那股好聞的藥氣,平時不覺得,今晚他不在,她心裡就被勾得痒痒的,恨不能擁緊他的腰,大口汲取他的氣息。
浮雲卿滿心焦慮,踅至花圃,聽見一陣嗚嗚咽咽的蕭聲。
她藏匿在高大的花架後,探探頭,覷見敬亭頤倚著廊柱,手裡拿著一把長簫。
忽地,他似有所感應般,側目望向浮雲卿躲藏的方向。
「是公主麼,出來罷。」
敬亭頤問她怎麼來尋他了。
浮雲卿尷尬地絞帕子,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她總不能說,是因著半刻不能與他分離,想念他身上好聞的氣息。
「敬先生。」她喚道。
敬亭頤輕聲應下。如往常般揉了揉她的腦袋,卻見她把頭往自己手心裡歪了歪。
細軟的髮絲溜進他的指間,闐滿他的指節。
他攏起浮雲卿鬢邊凌亂的髮絲,聽她落寞說道:「我去你院裡找了趟,沒看見你。卓先生告訴我你在花圃,只是你怎麼去花圃了呢?」
敬亭頤不知如何解釋。
他來花圃,回味那晚二人之間的旖旎。畢竟她最親近他的時候,就是在那個她醉酒的夜晚。
只是愈想愈落寞。她有了新歡,估摸過不了多久,就會厭倦自己了罷。
敬亭頤苦澀地笑了笑,「端午,闔府都吃菖蒲酒。臣聽麥婆子說,您素來吃不慣菖蒲的酒味,便想著,尋來果酒,給您吃。又想及,您若不願吃酒,那就吃些其他的。」
浮雲卿贊他貼心,「什麼其他的?比如呢?我愛吃的可太多了。」
「凍奶與糖蒸酥酪。」
他將浮雲卿領至石桌前,「臣想,小女孩都愛吃奶製品,便擅自給公主備下了。您若不喜歡,臣可以再備些旁的。」
「喜歡,喜歡!」
浮雲卿眉眼彎彎,湊近聞了聞凍奶與糖蒸酥酪的味道。
錯不了,是州橋老陳鋪里的。
「敬先生,你怎麼知道我愛吃這些呀。」
浮雲卿扭著身子,嬌嗔道。
抬眸卻見,敬亭頤滿臉委屈。
「您說過的,要喝奶,喝不成,吃也行。」
浮雲卿怔忡片刻,觀摩著敬亭頤的臉色,試探道:「我什麼時候說過的?我說的時候,只是在說,沒做什麼其他的動作麼?」
她有許多不堪回首的壞習慣。
比如會因一種氣息,依賴上誰。比如會在某些時刻,纏著誰要吃奶。
零零碎碎的畫面逐漸攏至心頭,瞥見敬亭頤開口想說什麼,浮雲卿一下捂住了他的嘴。
(本章完)
作者說:今天有些忙,更的少了點。明天的更新挪在晚上11點半,這本想嘗試下日六日萬,讓大家看得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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