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娘的速度很快, 何月茗回到村裡的時候,已是傍晚,家家戶戶都做好了晚飯, 可沒人樂意在家坐著吃,都捧著各自的飯碗,守在田家門口,邊吃邊看熱鬧。
何月茗清楚看見村民們臉上的興奮之色,他們連平日裡最看重的糧食都顧不上往嘴裡撥, 激動地交頭接耳,對田家發生的事指指點點。
他只是上前兩步,就聽一位嗓門最大的嬸子說:
「真沒想到, 田家小姑娘眼光那麼高, 不管誰家上門說親,她都一副看不上的樣子。卻沒成想,早就是郭二流子的人啦?」
「可不是,郭二流子算是揀著了,人都被流放了, 還白撿個白白淨淨的漂亮媳婦,肚子裡還揣了一個。」大娘二號壞笑著說:「這敢情好,哪怕他在外頭撐不住累死了, 家裡還留了點香火。也難怪郭老太婆這麼著急要搶人回去。」
「你們來得晚, 沒聽著最精彩的地方!」嬸子三號眉飛色舞地說完這句話, 滿意地看見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自己身上,這讓她的虛榮心得到了大大的滿足,也讓她毫不猶豫地將知道的事用最興奮的語速表達了出來:
「郭大娘來的時候, 田娥正在喝藥, 就是用來流掉這個的。」她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肚子, 「郭大娘一看,那還得了?直接沖了上去,一巴掌就把那碗藥給打翻了,抓著田娥,讓她直接跟自己回去,以後留在老郭家,好好地生下這個孩子,想要什麼好東西她都給買!」
「田娥哪裡願意啊,郭二流子人都被流放了,她一過門就得守寡。她就咬死了不知道郭大娘在說什麼,說自己只是這些天被她整怕了,肚子不舒服才喝藥的。」
「郭大娘這才把事情都抖落出來,原來田娥早些年就跟郭二流子好上了,郭大娘這個做娘的,也早就知道了,還想著來提親。是田娥自己不願意,說郭二流子錢是掙到了,可到底沒個本分體面的差事,說出去不好聽。」
吃瓜群眾們聽到這裡,很給面子地捂嘴驚呼,眼裡既有震驚,又有一絲幸災樂禍。
好傢夥,一邊捨不得郭二流子的錢,跟他好,一邊又嫌棄人家是個二流子,配不上她。
「草垛子裡吃雜糧長大的雞,還拿自己當鳳凰了?」
「這心氣夠高啊,沒錢不行,有錢也不行,怎麼著,還得有權有勢有身份?可那樣的人,憑啥看上她啊?」
「就是,人長得也不怎麼行,聽說在家時就是個好吃懶做的,這麼些年,跟她娘一個死樣,就知道欺負她那老實的爹。田大爺也是可憐,年近花甲的人了,好不容易拉扯大幾個孝順孩子,本以為能好好在家養著,等兒子幾個伺候就好,偏偏撞上這對眼高手低的母女,逼著他每天天不亮就挑起傢伙什,去鎮上走街串巷賣燒餅。可憐喲!」
大人們說得熱火朝天,壓根忘了在場還有許多,是一併來湊熱鬧的孩子。
孩子們聽得雲裡霧裡,不懂這田家姐姐究竟做了什麼,卻從大人們的肢體語言和表情中領悟到一件事:
田家丟人了,成笑話了。
也不知是誰說了句「破鞋」,當下便有孩子王拍著手嚷嚷開來:「田家破鞋!田家破鞋!」
何月茗若有所思地往家走去,他也似懂非懂,
這般說來,田娥肚子裡的不是蟲子,而是個孩子?還是郭二流子的孩子?
所以郭老太婆才會如此高興。
在家中,母親對他和姐姐都是一樣的好,而父親,也是一視同仁地忽視他倆;不過,他還是從鄰里口中知道,男娃對於傳宗接代的重要性。一個女人懷孕後,在家中總是比往日更受重視些的,他也總能看見一些平時在家中唯唯諾諾,一朝懷孕,尾巴就翹到天上去的嬸子。
只是未婚生子就不一樣了,所有人都對此非常唾棄,認定這是醜事,干出這種事來的人家,連帶與他們沾親帶故的,都會被人瞧不起。
不過郭老太婆又與她們不同,畢竟郭二流子本就聲名狼藉,眼下又被流放,天知道還能不能活著回來。
若還能留有一絲血脈在,她是極高興的。
可想而知,她眼下對懷孕的田娥更是勢在必得。
田娥將來的日子註定雞飛狗跳,再也無暇對付自家了。
想明白這點,何月茗揚起一抹滿意的微笑,緩步歸家。
只是沒走兩步,便遇上躲在角落,遠遠眺望田家方向的何越海。
他與其見禮:「夫子。」
何越海的臉色很複雜,他從中能看出一絲憤怒與擔憂來,見到他後,何越海沉著臉道:
「你不是去鎮上給你姐姐抓藥了?怎還在此?」
何月茗老神在在地從書袋裡掏出一包藥:「鎮上的藥沒有了,學生只好去了縣城。」
包里的草藥味順著風,飄進了何越海的鼻尖,得知學生沒有撒謊,他的臉色舒緩了很多。
「既然如此,那你快些回去吧,有些熱鬧,不是你個孩子該看的,何況你還是讀書人。」
「是,學生受教。」何月茗無不順從地說。
低著頭離開後,他走了十來步,又若有所感地回頭,卻見嘴上說讀書人不好湊這種熱鬧的何越海依舊停在原地,高高地仰起脖子,一個勁地朝田家張望。
他心裡有些奇怪,也有些輕視,越來越覺得這個夫子十分表里不一。
可到底顧念其夫子的身份,便沒有說什麼,暗自搖了搖頭,離開了。
田家眼下正混亂著,家中許多擺設家具都叫田娥反抗郭大娘時砸光了,屋裡一片狼藉,屋外是里三圈外三圈看熱鬧的鄉親。田大娘坐在唯一完好的矮凳上,摸著眼淚,哭得十分心酸;田大爺則蹲在牆角,痛苦地用雙手抱著頭;
「我可憐的閨女哦,現在可怎麼辦才好!」田大娘說。
田娥呆坐著榻上,愁煩地皺著眉。
那郭老太婆走前盛氣凌人的話縈繞在腦海:
「明日,我便來接你回家,拜堂成親什麼的就省了,等景東回來再辦。你先跟我回去養著,好好把孩子生下來,我自虧待不了你。若再鬧出什麼么蛾子,又或者被我發現,你傷害了我的金孫,你看我饒不饒的了你!」
「想清楚了,眼下你沒嫁人就大著肚子的事,大傢伙可都知道了,不會再有什麼好人家來提親。現在跟我走,你還有好日子過,我家裡那些東西,將來都能是你和你孩子的。」
素手緊緊抓著被褥,尖尖長長還塗了蔻丹的指甲深深嵌入布料縫隙之中,田娥不甘又怨恨地說:「能怎麼辦,嫁唄!」
如今也是非嫁郭家不可了,畢竟事情鬧到這種地步,確如死老太婆所說,便是不要這個孩子,也再找不到好人家娶她了。
她要是留在家中,又只會被鄉里鄉親們的唾沫星子淹死。
倒不如,去郭家,與那死老太婆斗上一斗。
畢竟郭二流子這些年,也攢了不少積蓄。
她不如就憑著肚子裡的這塊肉,將那些都據為己有。
看那死老太婆還如何再與自個兒囂張!
田大娘不哭了,愣愣地抬頭,呆呆地看著女兒。「可是兒啊,郭二流子大抵是回不來了!」
「難道還有其他更好的辦法嗎?」田娥反問,並嫌棄地看了眼角落裡,從知道她做的事後,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毫無表態的父親,內心止不住地嫌棄:
「誰叫我命不好,沒生在一個有本事的父親家裡。出了事,連個求助的貴人都沒有。」
話音剛落,牆角的田大爺忽然站了起來,滿是皺紋的老臉上涕淚縱橫,他看著眼前這個疼了十八年的閨女,發笑起來,只是那笑聲,乾澀而粗嘎,聽著分外悲涼。
「我的確沒這個本事做你爹。以後,你的事,我再也不管了。你過得好或不好,我都不管了。今天起,老子再也不是你老子了!」
最後一句,他大聲地吼完,憤然拿起家中最粗的一根鐵棍,將家中僅剩的東西,統統砸了個稀巴爛。
在母女倆驚恐的目光中,田大爺衝進房中,摸出田大娘藏的全部積蓄,狂奔了出去。
等田大娘回過神來追出去的時候,早就見不到他人影了。
「天殺的,你造反吶!」
她在門口叉腰怒罵,可等來的只有鄉親們看好戲的目光。
田家發生的這一切,何家人只聽到了個大概,可家中氣氛,卻也沉重非常。
尤其是何月茗到家以後。
他敏銳地從姐姐臉上覺出不對勁,起初是以為自己逃學被發現了,正動腦想著用怎樣的藉口才能矇混過關時,臉色最沉的何曾光開口了:
「我聽村民們說,你們收糧的價錢,是一文兩斤?」
轟地一聲巨響!
母子三人同時劇震,心神大亂。
何曾光將他們的臉色看在眼裡,便知道自己果然是被騙了。
砰!
他雙拳緊緊砸在桌上,憤怒地站了起來,扯住了距離最近的陳巧娘的衣襟,怒問:「誰的主意!你們好大的膽子,拿著老子的錢去掙錢!當老子是什麼,傻子嗎!」
何月茗一下就急了,沖了上去:「你放開我娘!這是我的主意!」
只是他這麼點力氣,在如今做慣了重活體質更上一層樓的何曾光面前,弱的跟螞蟻沒有兩樣,卻進一步刺痛了男人的自尊心。
何曾光想都不想,一巴掌揮了過去,將小兒子扇在地上,右手一用力,連帶著陳巧娘一起,也被扔在了地上。
他蹲下身,指著何月茗的臉道:「就知道是你個狼心狗肺養不熟的小崽子!老子生了你,供你吃供你住,還供你去讀書,你就跟老子耍這些心眼?」
他一邊說一邊打,陳巧娘連忙將兒子護在身下,用身體遮擋。
母親的痛呼聲就在耳畔響起,何月茗又急又氣又心疼,眼都紅了,理智也在瞬間崩潰。
「你算哪門子的父親!」他豁出去了,怒罵道:「別人的父親,都是養家餬口的,你呢!大老爺來之前,你哪天幹過一次正經活,大老爺們一個還要我娘下地養著你,你也不嫌丟人!」
「現在有了大老爺,掙了幾個錢了,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就能耐了?可要不是我娘每天在家裡給你洗衣做飯,你下工回來後,能逍遙地躺在床上數錢?」
「說什麼供我吃供我住,你放屁吧!我吃的每一口飯,都是我娘下地,辛辛苦苦種出來的!我穿的每一身衣服,也是我姐一針一線親手縫的,你算什麼東西!」
「王八蛋!你再打我娘一下試試,等我長大,我剁了你!」
簡陋的房子裡,小小少年憤怒若狂的聲音響徹雲霄!
何曾光確實不再打人了,可他的臉色卻比先前還要鐵青可怕一萬倍,他瞪著妻子身下,只露出兩隻眼睛的兒子,從那雙眼裡,他確實看見了徹骨的恨意與狠絕。
他毫不猶豫就相信了兒子說的最後一句話。
一時間,他覺得自己身為父親、丈夫,一家之主的尊嚴被徹底粉碎,不但被這小子踩在腳下,還在泥地里碾了兩下。
他不由自主地點頭,「好啊,好啊!你要剁了我是吧?」他轉身就出了屋,進了廚房。
陳巧娘心中警鈴大作,直覺告訴她,男人要瘋了。
她火速起身,不知從哪生出一股大力,扯著兒子和女兒就往大門走。
就在她們開了門的瞬間,何曾光從廚房走出,手裡還拿了把菜刀,神色癲狂:「老子先弄死你!」
「快跑!」陳巧娘想也不想地關上大門,拉著兒女就跑。
男人在身後狂追,陳巧娘也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做到的,腳下生風,跑了足足十里地,才將人甩開。
等冷靜下來之後,看著身邊昏暗的天色,她悽然淚下,複雜萬分地指著兒子的腦袋道:「你呀你,你這倔牛脾氣,趁早給我改了!都說人讀書就變聰明,怎麼偏你就越讀越傻。那種情況下,咱們挨頓打不就是了,何必要與他說那些話,若他方才真的發瘋,將你們……」陳巧娘不敢提那三個字,後怕不已地說:「你叫娘怎麼活?」
何月茗抿著唇,倔強地說:「那我也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他把你打死啊!」
「若真的要死,娘寧可自己死!」陳巧娘哭著說。
「要是娘死了,我今晚就趁他睡著,弄死他!」何月茗毫不猶豫地說。
陳巧娘先是因兒子的狠絕感到震驚,繼而又一陣感動。
何月茗忽然衝進母親懷中,緊緊地抱著她,斬釘截鐵道:「娘,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的,兒子總有長大的一天,一定能護住你和姐姐。」
那個男人,也總有老的一天。
陳巧娘聽了,也不知如何回答,感慨、害怕、擔憂、感動,百種滋味都在心頭,最終化成源源不絕的淚水。
看著這樣的母親和弟弟,何月香也走上前,與他們緊緊相擁,幽幽一嘆:「我只盼著,咱們三個都能好好的。」
自有記憶以來,她們三人便互為支撐,少了誰都不行。
不論誰受傷出事,餘下的兩個都將痛苦一生。
母子三人抱了好一會兒,才分開來,互相幫著淨了面,陳巧娘才再度打量四周。
如今天色已全然暗了下來,她只記得自己出了門就發瘋地跑,似乎是衝著村尾的方向,壓根不知跑了多久,也不知眼下身在何處。不過,眼看四周沒有燈火人家,她推測,應是在後山山腳處。
她記得,這邊除了有大片荒地,還有一處荒廢已久的破敗小屋。
便領著孩子們循著記憶,摸了過去。
畢竟眼下已是初冬,他們身上雖已穿上了厚衣,可真正的棉衣都沒做好,可受不得凍。
花費了一番功夫,總算找到了小屋,幸好女兒身上還帶了火摺子,陳巧娘摸黑清理了一遍空地出來,又用手邊找到的破舊枯葉燃起了火堆,屋內亮堂起來的同時,也暖和了不少。
陳巧娘又出去尋了幾塊石頭和耐燒的木頭來,石頭用來圍火堆,這屋子年久失修,很是漏風,她不想一會兒有陣風颳來,將著火的枝子、樹葉吹到人身上來。
處理好一切了,母子三人在圍坐在一起。
「娘,以後咱們怎麼辦呀?」何月香輕輕地問。
這是個現實的問題。
陳巧娘嘆了口氣:「希望明早大老爺能繼續喊他去幹活,趁家裡沒有人,咱們回去收拾收拾東西,去你們外祖父家避一避。」
姐弟倆都同意這個做法,再一次慶幸大老爺能『光臨』自家。
何月茗心裡更是發狠地想,一不做二不休,等明日回家,他就去把狗男人藏的錢全拿過來!和姐姐、母親,遠走高飛!
三人在破屋裡將就了一宿,翌日腰酸背痛地起身,外頭天光已經大亮。
陳巧娘對兩人道:「我先去荒地看看,他要是在那幹活,我就回家收拾東西。」
姐弟倆卻不肯,非要一同前往,何月茗的理由很是強大:「我還有些書在屋裡,得自己回去收拾。」
何月香有樣學樣:「我也還有些花樣子要拿,娘你一個人怎麼拿得了這麼多東西呢?」
陳巧娘心想也是,花樣子也就罷了,兒子的書與功課才是問題,她大字不識一個,生來就對那些方方塊塊的字心懷敬畏,碰都不敢碰一下,生怕自己粗糙難看的手,會褻瀆了神聖的文字。
這般想著,母子三人躡手躡腳地經過荒地,看到何曾光整個人顯得非常煩躁地在地里幹活時,紛紛鬆了口氣,趕緊繞了遠路,直奔回家。
何家大門被一把重鎖緊緊鎖住。
看來男人出門前也怕他們會去而復返。
陳巧娘跟女兒面露難色,何月茗卻冷笑一聲,從牆角處選了塊堅硬的石頭,毫不猶豫地將重鎖砸壞,堂而皇之地進了門。
都撕破臉到這種地步了,還有什麼是他不能做的?
他徑直往父母屋走去,果然看到門上又有一把小鎖,他抬手就砸!
房門一開,陳巧娘連忙跟了上去,就見到兒子輕車熟路地從床角的暗格里找出了男人視如生命的錢袋子。
她都懵了:「你、你是怎麼知道他將錢放在這裡的?」
這還是男人幾天前,眼見著銀錢越來越多,壓在枕頭底下太硌人,專程挖了床角的這個暗格子,放錢用的。
何月茗想了想,還是沒打算坦白自己近來三不五時就偷拿錢的事。
「我聽見動靜了。」他只說。
隨後將錢全都交給了母親:「娘,咱們拿著這些錢,搬到別的地方去,過自己的日子吧!」
陳巧娘有些遲疑,明白家中再無他們母子三人的容身之地是一回事,可真要下定決心離開,就是另一回事了;畢竟離鄉背井去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重新開始,也不是那麼容易的。
她能去哪裡呢?
就在此時,屋外響起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有人在家嗎?」
陳巧娘回過神來,與兒子相視一眼,連忙將錢袋放到被褥之間,走到屋外。
一名身穿青色長袍,一看身份就非比尋常,長得也十分俊美的男子站在門口,透過敞開的大門,對他們笑道:「何月茗小友在家嗎?」
陳巧娘有些恍惚,她從未見過生得如此好看的男子,尤其在注意到他的穿戴以後,更是手足無措了。「在、在呢。」她指著身邊的兒子道。
禹元瑋順著她的動作,看到了她身邊的小孩,當下眉頭一挑。
那日在縣衙外,他只是遠遠地看到此子與那刁婦周旋,只知道是個身形消瘦卻伶牙俐齒的小傢伙,竟不曾想,長得也如此周正。
何月茗也在打量此人。
顯而易見地,男子來頭不小,非富即貴。可這樣的人,找自己做什麼?還是親自上門來找?
正要開口詢問,旁邊忽然又出現了一人,笑著道:「何家小子,咱們又見面了。」
此人出現後,何月茗與陳巧娘母子俱是鬆了一口氣,驚喜萬分:「韓差爺?」
來人正是韓東。
陳巧娘這才迎了上來,熱情地道:「快請進,家裡簡陋,差爺和這位爺不要嫌棄才好。」
何家只有兩間屋,一間廚房,沒有可以招待人的堂屋,陳巧娘搬來桌椅,仔仔細細擦拭乾淨了,放在院中。何月香也用家中最好看完整的碗倒了水,端了來。
在陳巧娘忐忑不安的邀請中,韓東與那名美青年十分坦然地入座了,還端起女兒送上的水碗,喝了一口。
不等她舒一口氣,那名男子又對著小兒子道:「不必忙活,也不必拘束。我今日,其實是為你而來。」
何月茗十分不解地看著他。
——
結束了又一天辛苦的勞作,何曾光邁著沉重的腳步走了回來。
一路上,他還在想昨晚發生的事,
對那小兔崽子,他無疑是恨的!他作為老子,這些年就算如他所說沒有盡責,也不至於被小兔崽子記恨到如此地步吧?還長大後就剁了他?這種話,是一個兒子應該對老子說的嗎?
他氣了一晚上沒睡好覺,卻也不忘記鎖好家門,心裡恨不得臭小子就在外頭凍死算了,這輩子都別想再回他家裡來,吃他掙回來的一口飯!
所以早上被大老爺脅迫出門幹活的時候,他特意翻箱倒櫃,找出兩把大鎖來,將房門關得嚴嚴實實,生怕他們會趁他不在家時跑回來。
不過出門得急,他竟忘記給自己做午飯了!
今日勞作到一半,肚子餓得咕咕叫,可要是回家煮飯,又完不成大老爺給的任務,如今日短夜長,每天適合幹活的就這麼幾個時辰,他哪敢耽擱?摸黑幹活是不可能,深秋的山腳能凍死人。完不成任務又要被雷劈。
只好腆著臉花了一文錢與隔壁開荒的人換了兩個窩窩頭。
終於將任務完成,領了獎勵後,他在回家路上又忍不住想:
他們要是回來,他也不是不能接受,畢竟他著實做不到每日辛苦勞作,回到家裡還要自己燒火煮飯。
只不過那臭小子以後別想再花他一分錢!
那破爛書也甭想念了,要是想吃飽飯,就乖乖跟他下地幹活去!
走到門口,他想也不想地伸手推門,大門輕而易舉地打開以後,他也聞到了屋裡傳來的食物香氣。
何曾光精神一振,心中暗笑,果然,他們離了他,是活不下去的,這不就回來了?
他清了清嗓子,大聲道:「怎麼,捨得回來了?這一天在外頭,是不是餓壞了?」
將手中農具歸置好,他大刀闊斧地往院裡矮凳上一坐,又道:「何月茗!給老子出來!替老子洗乾淨腳,乖乖挨老子兩巴掌,昨天的事就算了!」
「咳咳。」
昏暗的角落裡,突然有人乾咳了兩聲。
何曾光嚇了一跳,又將鋤頭拿了起來,一臉戒備。
直到韓東身著官差服,似笑非笑地自陰暗處走出,整張臉都被屋內透出的亮光照得清晰了,何曾光才放心下來。「韓差爺,怎麼是您吶?」
「我陪一位貴人來的。」韓東笑著回答,只是笑意不曾達到眼底,他上下打量了一眼面前的男人,疏離而傲慢道:「打些水來,將自己清理乾淨了,就進去拜見罷。」
「貴人?」何曾光愣了愣。
韓東便催促:「還愣著做什麼,那可是當朝駙馬爺,你還敢讓人久等?」
「駙、駙馬爺?」何曾光嚇得都結巴了,連忙從井裡打了水,哪怕冰冷刺骨,也不敢面露不滿。
迅速地將自己整理乾淨,才被韓東帶到屋內。
這是他的屋子,是家裡最寬敞的地方,如今擱了一張四方桌,桌上是幾道尋常菜,他的髮妻陳巧娘站在一旁忙活,女兒跟兒子卻坐著,而主位上的,是一名衣著光鮮,長得極其好看的男子。
見他進門,男子輕飄飄地看了他一眼。「你就是何曾光?阿茗的父親?」
何曾光毫不猶豫地跪地,行了大禮。
絲毫沒有懷疑眼前人的身份。
到底是韓差爺帶來的,又如此氣度不凡,他怎敢懷疑?「是,是的。」
禹元瑋接著道:「我姓禹,名元瑋。是當朝宰相之子,十五年前尚了昭陽大長公主。蒙當今天子恩待,每每見我,總要喚我一聲姑父,以示恩寵。」
何曾光一聽,頭埋得更低了,心中也開始忐忑。
如此尊貴之人,他平日裡是想都不想的,如今卻坐在了自己家裡頭?
總覺得不是什麼好事。
禹元瑋特意等了片刻,眼見著地上的人雙手都開始顫抖了,沖身旁何月茗眨了眨眼,才緩緩道:「你家兒子阿茗,資質不錯,我很喜歡他,反正今年冬天我就在朝安府呆著不走了,不若讓他拜我為師,我帶他讀書可好?」
「讀書?」何曾光失態地抬頭,不敢置信地看了一眼坐在貴人身邊的兒子,無比震驚。「駙馬爺,您不是在與小人說笑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