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循聲走了過去, 只見何曾光坐在一片狼籍的地上，苦著臉對面前空無一人的地方道：「就算是半分地，那也是荒啊, 大老爺，讓小人回家吃口飯吧，不然真的要餓死了！」
聞言，陳巧娘便忍不住看他身後的土地，雜草枯枝和石頭都被清理了出去, 地也被翻了一次，如他所說，確實有半分大小。
她不由得乍舌, 這是她家懶漢這一早上乾的？
開荒艱苦, 有把子力氣的好手一天下來也就能開個三分地，可他家懶漢，那真是懶到了骨子裡，平日裡在家，連把椅子倒了都不樂意伸手扶的人, 一早上獨自開了半分？
她突然對那看不見的東西有了一絲好感。
半分地種莊稼種不出什麼意思來，可回頭撒點菜種，韭菜蘿蔔什麼的, 等熟了以後挑到鎮上賣了, 也能換上點小錢。
主要這地是懶漢開的荒, 沒費她一絲一毫力氣和時間，就算意外之喜。
她想了想，沒有上前, 而是轉回家去提了壺水, 和一碗早上吃剩下的野菜糊糊來, 笑著遞給了傻眼的何曾光：「孩子他爹，干累了吧，來，喝口水，吃點東西，歇歇再干。」
何曾光有些生氣，但餓了一早上的肚子實在經不起食物的誘惑，搶過碗，沒幾口喝了個乾淨。
「你送飯來做什麼，我回家吃不就得了！」
要是能回家吃飯，他還能順便在床上躺會兒，這不懂事的婆娘，早不送來晚不送來，他還不容易求得大老爺要答應了，就送飯來了。
「還送的這麼稀，你是不是想餓死我？」
陳巧娘從善如流：「我這就回家做飯，中午做野菜窩窩，保管你能吃飽。」話落，快步離開。
心裡想的卻是：希望那位看不見的大老爺能多呆幾天，好好折騰一通她家的懶漢！
【宿主，本系統親切提醒，距離任務完成還剩兩分半地，請加快速度！假如今夜子時前無法完成，將判定任務失敗，宿主將受到天打雷劈的懲罰！】
鬼東西又在催他幹活了，何曾光心裡極度不滿：「催催催，催命呢！開荒能是這麼簡單的一件事嗎？我一個人，要干多少事，你沒看見吶？我一大早上去了半條命，才開半分，你張口就要三分，是不是想我死？要不這樣，你也別等晚上了，你現在就劈道雷，就落我頭上，劈死我算了！別留手！來來來！」
不知不覺，他又找回了無往不利的耍賴感覺，果斷地往地上一坐，一副老子什麼都無所謂了，你有本事就弄死我的無賴樣。
【系統頒布的任務，從來都是按照宿主能力來衡量選定的，非常合情合理，不會超出宿主你的限度。請停止抱怨，並積極完成任務，否則系統將裁定宿主消極怠工，蓄意違背初衷，啟動強制程序！】
「聽不懂！」
何曾光仍舊保持著相同的姿勢，甚至聽完系統的長篇大論後，還大手一揮，將頭扭了過去，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倔強模樣。
【警告！五秒之內，若宿主不改變態度，堅決違背與系統所簽契約的初衷，系統將啟動強制程序！】
何曾光鐵了心要抗爭到底，他就不信了，無往不利的耍賴大法鬥不過這隻來路不明的鬼！
【五、四、三——】
光天化日之下，這鬼東西還有本事殺了他不成？
【二——】
什麼天打雷劈，他偏不信邪！也是他今天早上腦子裡進了水，竟然會被一隻看不見的鬼東西要挾！
【一！】
他倒要看看，鬼東西到底有什麼本事！
【強制程序開啟！】
何曾光心裡突然有些打鼓，他咽了口口水，猛地抬起頭，緊緊盯著晴朗無雲的天空。
靜候三息，只見萬里無雲，風輕雲淡，哪有什麼天雷的影子？
他冷笑一聲，道了句果然如此。
不料下一瞬，他的身體，絲毫不聽他掌控地站了起來，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鋤頭，走到田中未開坑的荒地里，除草、拾柴，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
何曾光瞪大了眼睛，他的雙手能夠清晰地感受到雜草、枯枝的重量和溫度，彎腰時也依然覺得雙腿沉得不像是他自己的一樣。可他不想幹活！
他勒令雙手放下一切，吩咐雙腿直立起來，回家去休息，卻發現身體根本不聽使喚！
鬼！
真的是鬼！
何曾光恐懼地想要大叫，卻發現喉嚨里根本出不來聲音。
【強制程序啟動，既然宿主並非自願完成任務，且態度惡劣，系統決定加大任務的難度，從三分地，增加到四分！】
何曾光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只能像是旁觀者那般，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體麻木又迅速地在田裡忙碌著。
更可怕的是，他無法使喚自己的身體，卻能夠實實在在地感受一切。
尖銳的石子划過指尖帶來的疼痛，田中昆蟲叮咬他身體各處造成的瘙癢，雙臂不斷揮舞鋤頭後引起的酸疼。
他全都知道，卻無法命令身體停下來包紮傷口、趕走昆蟲，又或是休息片刻！
何曾光欲哭無淚，想要與『鬼老爺』跪地認錯，求它放過自己，又說不出話來。
早知如此，他就不耍賴了！
他後悔莫及地想。
陳巧娘來送午飯時，見到的就是他這副『只要干不死，就往死里干』的拼命樣，她被嚇了一跳，再看周圍，早先的半分地已然擴展到了一分半，且後來翻的地，比先前不知道齊整多少倍，只要好好施一遍肥，眼看著就能種了。
她喜笑顏開地放下食物，語調比平時也輕快了許多：「孩子他爹，忙活一大早上了，累壞了吧，快來吃飯。」
並在心中慶幸，方才做飯的時候放的材料足，一定能讓男人吃飽。
幹了這麼多體力活，不吃飽怎麼行。
卻不想，平時一喊開飯，跑得比誰都快的男人連頭都沒回，依舊揮舞著鋤頭，哼哧哼哧地開著荒。
活見鬼了？陳巧娘心裡嘀咕著，但轉念一想，這可不就是活見鬼呢嗎！
也不知道看不見的那位大爺使了什麼手段，竟將人整治得這般服帖。
不過陳巧娘也沒打算尋根究底，管他用了什麼手段呢，只要男人肯幹活就行。
她放下了食物，高興地回家去了。
女兒能幹，自鎮上的繡莊接了點活。太細緻的，她手太粗糙做不了，但打打絡子還是可以的，而且女兒還特意為她接了幾件漿洗的大件，她得趁著午後這會兒太陽好，拿到河邊漿洗乾淨。
就是鎮上唯一一家客棧的被褥。
客店講究，前面那位客人住過的，都要洗乾淨了，再給後一位的客人用，被套枕套，一套洗下來能拿五文錢，她要是能洗上二十套，就有錢還給娘家，或是田大爺了。
陳巧娘手腳勤快，是這方圓十里出了名的能幹人，做事又細緻，沒一個時辰，就把五套給洗完了，晾曬在自家院子裡，才坐到女兒何月香身邊，幫她打絡子。
母女倆有說有笑地一直干到太陽落山，天色將暗，何月茗也邁著輕盈的腳步回了家。
陳巧娘這才放下手裡的東西，開始煮飯。
何月香、何月茗姐弟倆也自覺地跟進廚房，要給母親打下手。一個去生火，一個問她要做些什麼，話雖這麼說，何月香其實已經自覺地拿出了一大把野菜，這個時節，他們家一貫就吃這個，每天只換著花樣罷了。
陳巧娘欣慰地看著兩個孝順懂事的孩子，笑道：「貼幾個野菜餅，做鍋野菜湯，今天咱們全家人都辛苦了，該吃頓飽的。」
「我們有什麼累的，再過幾天就收糧了，到時候娘又要忙得焦頭爛額，我和姐姐吃糊糊就好，那點子糧食，娘你留著到時候自己吃。」何月茗在灶後不贊成地說。
何月香也點點頭，很是贊成弟弟所說的。
陳巧娘只覺得心底一股暖流穿過，嘴上卻笑罵道：「娘說你們累，你們就累。讀書最費腦子了，得吃飽！月香今天做了一天的繡活，還讓娘掙了二十五文錢，也累。還有你們的爹，今天開了一天的荒了，也累得很吶。」
尤其是最後一句，她說得無比開心。
姐弟倆的表情卻同時一僵，兩人隔著灶台交換了一個眼神，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無奈。
「娘。」何月茗有些忍無可忍地說：「他都騙了你多少回，每次說出去找工，結果哪次不把那些錢送進賭坊，輸得一乾二淨？你怎麼還信他的鬼話呢？他這回又騙了你多少錢？」
「哎呀，你這孩子，怎麼說話的呢。」陳巧娘嗔道：「這次是真的！我親眼看見你們的爹在幹活！」
姐弟倆這才收斂了臉上的冷漠之色，何月香更是不由自主地問：「當真？」
「娘還能騙你們嗎！」陳巧娘嘴快地回答，手裡麻利地和著面。
就在此時，門口傳來動靜，似乎是什麼重物翻倒的聲音，母子三個都嚇了一跳，陳巧娘擦乾淨了手，對著孩子們道：「你們留在這裡不要出去。」
自己則將門後粗如手臂的棍子摸了出來，拿在手中，墊著腳往外走去。
何月茗幾乎是立刻就跳了起來，想阻攔母親，卻被姐姐死死拉住，塞到身後。
陳巧娘忐忑地走到院中，卻見一人搖搖晃晃地自門外走進，他披頭散髮，滿臉都是泥土，髒得都看不清本來面目，就在她猶豫著要不要上前給他一棍，打暈了再出去喊鄰里來搭把手的時候，那人開口了，還帶著哭腔：
「媳婦兒，快給我找個神婆！」
喊完這一句，他咚地一聲，一頭栽在了地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