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妃, 伯夫人來了。」安榮說。
文思雅放下手中話本,點點頭:「請母親進來。」
坐的雖是雙月子,但滿月禮這天, 所有親朋好友都來了,有些關係特殊的,她必然也是要見見的。
「伯夫人進來的時候,臉色很是不好。」安榮又說。
文思雅眉頭微蹙,猜到母親此來必然是有事相求了。
「那就讓她們都出去, 你留下伺候。」她道。
屏退眾人後,伯夫人很快就進了屋,如安榮所言, 即使見到她, 伯夫人臉上也無甚歡喜之色,只是道:「你果然是個有福的,過門不到一年,便生下了兩個兒子,你這般爭氣, 你那些庶妹的婚事,也都好著落了。」
文思雅撫平話本上的摺痕,並不搭腔。她有今日, 全憑自己, 家裡那些庶妹, 她可沒那個閒心去照顧。
說起來,她自幼便看不上母親的柔弱。男人的心若是丟了,那便丟了, 非要將自己的姿態擺得那麼低。低也就罷了, 若能像她一樣, 拿順從當面具,以不爭為爭,也是好事。母親卻心甘情願為父親廣納美妾,以求開枝散葉,盼著能用自己的順從、賢良,去換男人回頭。
如今,好容易親生女兒嫁的好了,她首先想到的,竟是那些庶女們的歸宿。
何其可笑!
自己當初在閨中蹉跎到十九歲都定不下婚事,也沒見她如此上心!
伯夫人好似沒有發現她的臉色變化,自顧自地說了幾戶人家,門戶最低的,都是有實差的五品官嫡子。話里話外,都是想讓她這個世子妃出面,將婚事談妥的意思。
文思雅徹底失了耐性,冷然道:「她們的事,你不要與我來說。我畢竟是出嫁女,哪有對娘家庶妹的婚事,指手畫腳的道理。」
聽了這疏離的話,伯夫人終於感受到了一絲不對,小心覷著女兒的臉色,愁眉苦臉道:「還不是你父親,說我是個沒本事的,眼光也不好,挑不到好人家。你不一樣,我的兒,你從小就是個有能耐的……」
「再有能耐,也是出嫁女。」文思雅絲毫不買帳,也不願再聽下去。「若母親此來,只是為這些事,還請回吧。今日雖是滿月宴,我卻沒出月子,身子骨還乏著呢。」
越說越來氣,進了門,也不問問她這個親生女兒月子坐得如何,兩個親外孫長得如何,便操心起外人的婚嫁來了。有這樣做母親的沒有?
伯夫人幾次被甩臉子,脾氣也上來了。「嫁了王府,脾氣是越發的大了,我是你母親!你竟如此與我說話!」
在外人面前一貫柔弱的母親,便是在妾室們面前受了委屈也只敢忍氣吞聲的母親,這會兒發起脾氣,卻是對著自己。
文思雅腦中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壞,冷笑一聲:「你還知道自己是我母親?不知道的,還以為那些庶女才是你親生的呢!當初我的婚事,也沒見你如此操心。」
譏刺完了,她扭過臉,望著床尾的帳子,看也不看她。「你自己做主,一個個抬進來的妾,你自己管。管不住,便受著。左右我的話你聽不進去,受了委屈,也別想著我再替你出頭。我嫁人了,有自己的家要管,顧不上你。」
「你!」伯夫人怎麼也想不到,自己十月懷胎生下的女兒,竟會對她說出如此絕情之言,委屈地直落淚。「你知不知道,我將你這番大逆不道的話傳出去,外頭的人會怎麼看你,你還有臉活著嗎!」
「如何沒有?」文思雅轉回來,直視她的雙眼,有恃無恐道:「你若受得住父親之後的怒火,大可以將我說的話,去城頭,大聲嚷出來,好叫天下人都知道!」
伯夫人想到那樣的後果,身子狠狠一顫,隨即便焉了。她軟軟地倒在先前的椅子上,淚流滿面,泣不成聲。「我這是造了什麼孽,一生無子被夫家嫌棄,忍氣吞聲地活到老了,還要被親生女兒瞧不起。早知今日,當初為何要讓我來到這世上。」
安榮見狀,十分不安地在兩位主子之間來回觀望。
文思雅依舊不為所動。
同樣的場景,同樣的話,她已經聽過一回了。
那時她也是剛生下子濯不久,在永宣侯府站穩了腳跟。她的母親,便如眼下這般,代表娘家上門。不過那時,庶妹們到了年紀的,統統都被打發了出去,嫁的無非是些落魄門第,最好的,也不過是新科同進士嫡妻。故而,她母親求的不是旁的,只是銀錢。
供她父親接著揮霍的銀錢。
她也是這般斷然拒絕,不過態度倒不是今日這般強硬。畢竟在侯府,她得是最菩薩心腸的夫人。
她只是哭著引來了齊承允,假裝娘家貪婪無度,索求太過,她雖管著公中鑰匙,卻是不敢胡亂拿錢去貼補娘家的。
果然,齊承允在知道母親來意之後,很快沉下了臉,恭敬地請她出了門。
她那好面子的父親從此再不登門,她為了做足戲,還假意回府哄過幾次,只是次次空手登門,伯府自然不會讓她進去。她再哭著回府,去搏齊承允的同情。
想到從前做的戲,她現在還覺得有些好笑。
「哭夠了,便回去罷。」她淡定地重新拿起話本。
伯夫人餘光一直盯著她,見她鐵了心的不將自己這位親生母親放在眼裡,實在受不了這窩囊氣,撂下一句:「你仔細天打雷劈!」便恨恨地走了。
安榮一臉擔憂地道:「姑娘,這若是傳出去,可是大不敬呀。」
「這兒只有我們三人,你不說,我不說,她也不會說。」文思雅氣定神閒地回答。
「可……」安榮想問,如此決絕地與娘家交惡,豈非自斷一條退路,若將來在這府中受了委屈,沒有娘家撐腰可如何是好?
「放心吧,沒有他們,我們只會過得更好。」文思雅似是知道她的想法,平靜而篤定地回答。
倒不是她有自信會在婆家一帆風順,只是她心中更為清楚的是,她那雙父母,是只能與她共富貴,卻不能共患難的父母。若有一日,當真大禍臨頭,她又無力承擔,那雙父母不落井下石便足夠了。
若真有那一日……便坦然赴死好了,一如先前。
反正兩輩子以來,她從未真正仰仗過任何人。便是如今的李清越,她雖與他兩情相悅,卻也不覺得僅憑情愛,能讓他做自己一輩子的底氣。
這人吶,若不論做什麼,先指望失敗的時候有誰會替自己兜著,便是從心底里,就認輸了。
可是話音剛落,伯夫人又轉了回來,在門口不滿地說道:「我這回來,是有另一件要緊事,那便是博哥兒。池氏是個什麼東西,你心裡也是有數的,小娘養大的姑娘,鬼心眼子就是多,前些天,險些將博哥兒給害沒了。你這做人姨母的,又是世子妃,好歹也上點心。我這個做娘的不中用,可你大姐姐在世時,對你卻是不薄的。聽說王爺王妃都喜歡博哥兒,你便是三天兩頭接他過來玩一回,那池氏也不敢如此明目張胆!」
說完,又低泣著離開了。
文思雅被她說得一頭霧水,不禁問安榮:「永宣侯府出什麼事了,你可有聽到風聲?」
安榮說不曾,文思雅便吩咐她出去打聽一番。
半個時辰後,安榮便一路小跑了回來。「大事兒!池氏買通了博哥兒院裡的人,趁博哥兒在花園裡玩耍,將其推進湖水裡了。」
文思雅真不知自己該拿什麼反應出來。
池雲夢到底是池雲夢。
愚不可及。
才生下個兒子,便迫不及待對原配留下的嫡子動手了,還是這般簡單粗暴,卻不乾不淨的手段。
是的,兒子。
池雲夢設計齊承允在她出嫁之前,兩人只有過那麼一次,池雲夢便有了身孕。更是在月前生下了個足月的兒子,比她的雙胎還要早,卻非要對外說是摔跤早產,這已然是滿京城的笑話了。
卻不曾想,更可笑的還在這後頭。
稍一思襯,她已有了主意。「拿著我的名帖去永宣侯府,看看博哥兒身子如何。若一切都好,便定下一日將他接過來小住一陣。若他們不肯,你儘管拿出咱們王府的派頭來。」
安榮雖然奇怪,為何自家姑娘對生母狠絕,待外甥卻體貼。卻還是乖乖應是,辦差去了。
——
倒也無須拿出王府名頭壓人,安榮只說出來意,齊承允便應了。
只是博哥兒身體尚且虛弱,無法成行,直到一個月後,文思雅坐完了雙月子,才見到闊別將近一年,明明長了一歲,卻沒長多少個頭,滿臉慘白,更加瘦弱的博哥兒。
「姨母。」博哥兒見到她的第一面,便露出了十分燦爛的微笑,若不是被乳母抱在懷中,定然是要飛奔過來,緊緊抱住她大腿的。
文思雅眼裡的心疼絕非作假,她撫著博哥兒的小臉蛋,滿是擔憂道:「又瘦了。」
已經四歲的博哥兒說話要比先前流利不少,笑著道:「在姨母家住上幾天,有了姨母的悉心照料,博哥兒定能胖上一圈。」
眾人都被他逗笑,文思雅卻只是扯了一下嘴角。
不過四歲的孩子,已經會哄人了,這是多少次獨自承受的兇險與委屈才換來的懂事,文思雅再清楚不過。只是她沒有多說什麼,將博哥兒抱了過來,親自帶進屋裡。
吃飯的時候,她拿了一粒藥丸,化進水中,親手端了來,餵給他。
(本章完)
作者說:寫這本文,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代入壞人視角的爽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