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頂
西門吹雪收回視線, 表情看不出異常。
他緩緩舉起手中的劍,對葉孤城道,「此劍乃是天下利器, 劍鋒七尺三寸,淨重七斤十三兩。【1】」
葉孤城跟著收回視線,看著他,看向他手中的劍,輕輕頜首, 「很好」
他也舉起手中的劍,「我的劍乃是海外精劍精英,劍鋒三尺三, 淨重六斤四兩。【2】」
西門吹雪的視線移到他的劍上, 冷漠的眼中划過一絲亮光,他看了半響,點頭,「好劍」
漆黑的眼眸陡然變得明亮,葉孤城身上戰意勃發, 「本是好劍」
他看向西門吹雪,看向這個與自己齊名的劍客,已經按耐不住戰意, 迫不及待的要與他一戰。
兩人互相凝視, 衣袂無風自動。
頂尖高手的對決, 比的已不僅僅是劍,更重要的是勢。
無形的氣勢,有形的利刃。
此時他們的劍已經揚在手中, 劍勢已起。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人雖然未動, 劍勢已經將這方天地籠罩住。
他們身上的氣勢不斷攀升, 整片空間變得寂靜,肅殺彌散。
無人說話,無人敢說話,因為所有的人都已經被這樣的氣場震懾住,連呼吸都變得輕若無聞,唯有衣物獵獵滾動。
如斯恐怖,如此凌厲,仿佛動一下便會被周圍充斥的劍氣撕碎。
空間變得極其壓抑,時間變得緩慢。
在漫長壓抑的對峙中,兩人終於動了。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同時有了動作。
龍吟呼嘯,寒劍出鞘。
比劍,比劍招,比劍術,比劍勢,而在這些之前,首先要拔劍。
只有當他們拔劍時,才正式宣告著這場對戰的真正開始,亦是積蓄的恐怖氣勢宣洩伊始。
周圍的人突然覺得呼吸瞬間一輕。
月光下,兩道凜冽的劍光已然出鞘,如同兩道驚虹直衝天際。
白得刺目,冷得寒人。
沒有人看清楚西門吹雪和葉孤城是如何拔的劍,哪怕他們眼睛一眨不眨的死死瞪著,也沒有看到這兩人的劍是如果握住手中的。
拔劍的速度太快,手法太妙,令人難以看清,更沒有人能夠看懂。
光是這,已經足夠震懾,足夠能讓人看清自己與他們的差距。
但是在寶劍出鞘後,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劍招卻忽然都變得慢了起來。
他們緩慢靠近又迅速分開,來回幾個回合,看起來未過一招,只有劍尖在不斷抖動。
這期間他們不僅未施展出一招精妙的劍術,就連速度也變得非常慢,與剛才相比,如同兒戲一般。
但是在那些懂劍之人眼中,卻明白,在這短短瞬間他們已過了不下百招。
如果西門吹雪和葉孤城的對手不是對方,那他們剛才每次的出招都必然是必殺之劍。
但也正因為彼此是對手,所以在他們每次出手的瞬間就已經知道無法獲勝,因此只能不斷變換招式。
他們如此來回外行已開始覺得枯燥,而功力高深的幾人卻越看越是恐懼,額上不知不覺便布滿了冷汗。
這倆人的劍法造詣竟已如此高超。
如果換了他們任何一人去比試,可能早已經命喪劍下。
西門吹雪和葉孤城在殿檐上高低起伏,不斷變化的劍招映著月光,打在金色的琉璃上,晃進人的眼中。
接連變幻的劍光令人眼花繚亂,看了一會兒便不得不閉眼緩解。
待再睜開時,卻突然發現葉孤城身形一晃,到了半空中。
他的身法飄忽,如同天外的白雲。
不待人反應過來,他的身體又攸忽下墜,勢若長虹出日。
這一劍帶著無匹的氣勢俯衝而下,上面的劍氣足以讓人冷徹骨髓。
西門吹雪站在屋脊上,微微抬頭。
他的身形一動不動,仿佛已經被這無可匹敵的一劍震住不能動彈。
但是細看便知道不對,西門吹雪的眼中無波無動,冰冷無情的雙眸如同一汪深潭,瞳孔中靜靜倒映著刺過來的利劍。
葉孤城的人與劍已經合一,他用出的這一劍迅疾,銳利。
劍氣不過一瞬便已來到身前,迎面已經能感受到那刺骨的冷意了。
西門吹雪卻還是一動不動的站著,但是他身上無時無刻不在散發著的殺氣卻在一瞬間暴增數倍,然後又盡數斂進體內。
此時再看西門吹雪,便讓人有一種十分奇怪的感覺,他整個人的氣息平靜又疏遠,仿佛進入到了另一片天地中。
西門吹雪眼帘微闔,他現在正處在一種奇妙的境界中。
他此時無比的冷靜,周圍的一切都在他的腦海中,他的意識卻在一片虛無中。
在這片虛無中,有無數的念頭一一划過,卻又都沒有留下痕跡,西門吹雪的思緒變得完全放空。
沒有雜念,沒有掛念,甚至,沒有劍。
時間在這一刻變得很慢,周圍的一切又都變得很清晰。
在這極致的冷靜中,驚虹電掣的劍變得緩慢起來,他能清楚的看到這一劍的所有軌跡。
與此同時他又看到了另一個劍招的軌跡—那是他的劍。
沒有人看清楚西門吹雪的動作,但是他的人卻突然也出現在半空中。
如同一柄絕世的利劍,悍然出手,與空中的利刃相撞。
葉孤城的天外飛仙出於招式之前,招式輝煌迅疾,將所有的功力都融入到此招之內,人劍合一,以不變之變,至鋼至柔。
西門吹雪無情,無情便無掛,無掛便無雜,無雜心則純,心淨便可洞悉一切。
所有的招式在他面前都無所遁形。
殺人的劍從不留退路,出手也必然是尖銳的,一旦出劍便勢如破竹。
極致的鋒利,極致的凌厲,更是極致的速度。
無論有什麼阻擋都會被毫不留情斬斷的氣勢,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如離弦的利箭,似馳掣的閃電,又比閃電還快,比驚虹還長。
極致的速度,凌利的劍鋒,此時天地間已經沒有什麼能夠阻擋他,也沒有什麼能比他更快。
後發卻先至,破招亦制敵。
底下的人抬頭,仿佛看到,月色中有兩柄利劍爭鋒相對,撞在一起爆發出耀眼的光芒。
如同兩顆流星相撞,璀璨奪目。
劍分,兩個白衣人對立而站。
感受著心臟的冰涼,葉孤城心底陡然升起一股久違的輕鬆,他的神情也跟著鬆緩下來,臉上的表情變得放鬆。
眼中划過釋然,他看著西門吹雪的眼中有著感激。
能死在西門吹雪手中,對他是一種安慰,也是一種尊重。
他看著西門吹雪,想說一聲謝謝,但是張嘴卻發現已經無力開口。
所以他只是直直的看著西門吹雪,希望他能看到自己的感激。
西門吹雪漠然的站在他面前,冷冷的看著他。
正對上他的視線,葉孤城突然發現了一件事。
西門吹雪太冷靜了。
他的神情與之前一樣,冷而漠然,平靜得近乎死寂。
看著這樣的西門吹雪,你很難想像這人剛剛才與人進行了一場曠世對決,並且打敗了另一位絕世的劍客。
沒有自得,沒有勝利的喜悅,甚至連以往的悵然都好像也見不到了。
他的眼中如潭水般平靜。
莫非連這場曠世決戰也不能在他的眼中激起一絲漣漪?
不對,葉孤城看向西門吹雪的眼神突然變得複雜。
開始決戰時西門吹雪是有觸動的,身為同樣的劍客葉孤城能感覺到。
西門吹雪和自己一樣期待著這場決戰,一樣有著戰意,但是現在他已經完全冷靜下來了。
不是沒有波動,而是那漣漪平復的太快。
怔怔的看著這樣的西門吹雪,葉孤城心裡不知為何突然升起了一股類似遺憾的悵然之感,這感覺來得莫名,來得不解。
但是葉孤城已經不想再去探究了,因為他的身體撐不住了,他緩緩向下倒去,
失重的身體卻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那是卸下了所有枷鎖的鬆快。
釋然的閉眼前餘光突然划過屋檐,掃到屋檐下面站著的一個人,微微閉合的眼睛頓時定住,他直愣愣的睜眼看著那人。
看著,看著,眼中突然便划過一絲明悟。
「我,明白了。」
他倒在檐上,嘴唇輕輕開合。
呢喃的聲音極輕,輕不可聞,輕得或許他已經虛弱的根本就沒有發出過聲音。
但是在這一刻他的身體裡卻突然重新煥發了生機。
他費力的抬起頭,看向西門吹雪,緊緊的盯著他,眼神炙熱又期待。
「你一定…要…走遠…遠…也替我…」
他說的艱難,每一個字都要耗費他全部的力氣。
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突然間便明白了那絲遺憾是什麼,也終於理解了那個人曾經說過的話。
唯有堅定向前的人,才會不被路上的任何事物所絆。
所以他才會那麼快便恢復冷靜,因為他還有更高的目標。
此時葉孤城的眼睛無比明亮,執拗的看著西門吹雪。
他想要把他的遺憾托給另一個人,他希望這個人能帶著他的榮耀一起,去見證他不曾看見的那些路。
他知道西門吹雪一定可以。
但是他拼盡全力的掙扎也不過是擠出了幾個字,然後那雙明亮得詭異的眼睛驟然變得灰暗,像是燃燒生命的生機終於燃到了盡頭,化為了死寂的灰燼,亦如同葉孤城一直被遮掩的前路般,那些未出口的話隨著他的遺憾一起湮沒在風中。
月光緩緩傾瀉下來,灑在葉孤城的身上像是給他罩上了一層銀霜,好像連天上的明月也感覺到了那絲悲涼。
西門吹雪靜靜的凝視著葉孤城慢慢變涼的身體,冷漠的眼中無波無瀾,讓人看不懂他是否聽到了葉孤城的話。
西門吹雪這樣看了良久,緩緩抬頭看向天邊。
皓月當空,碩大皎潔,這樣的景象望之便令人不禁豪氣頓生。
而如今這潔白的圓月近在他眼前,觸手可及,站在近前更能體會到那種直抵心中的震撼。
遼闊蒼穹遠墜,周圍星子黯褪,仿佛天地都在為這明月讓退。
高高在上,皎皎巍峨。
美得壯闊,也美得孤獨。
茫茫天地間,一輪圓月亘靜孤懸…
正在這時,耳旁微風輕拂,身邊突然多了一道身影。
西門吹雪冷冷的站在那裡,眼中倒映著眼前的明月。
來人與他並肩站在這樣的月色下,微風輕輕拂過衣裳。
過了一會兒,身邊的人突然開口。
「現在,你是否已經感受到了寒意?」
聽到他的聲音,冷漠的眸中微微出現波動,西門吹雪沉默著垂眸。
潔白的衣衫上反射著清冷的月光。
見他久久不語,來人輕輕嘆息。
仿佛被耳邊的嘆息驚醒,西門吹雪身形一頓,突然轉身。
他看著丹蚩,嘴角突然勾起,在過分平靜的臉上帶出一種說不出的譏諷,他冷聲對他道,「我感覺到了路的寬廣」
聞言丹蚩微怔,隨後眼神複雜的看著他。
西門吹雪冷冷的同他對視,無波無瀾的眼中突然多了一種殘忍的冷漠。
靜靜的與他對視了一會兒,丹蚩突然笑了,他輕輕勾唇,露出一絲淺笑,聲音溫和得近乎縱容,「如果你真的喜歡的話」
一頓,西門吹雪眼神瞬間變冷的看向他。
丹蚩表情不變,淺笑著與他對視。
見此,西門吹雪眼神變暗了一瞬,轉瞬又恢復了冷漠的表情。
他沉默的收回視線,垂眸看向地上,「他說,他明白了」
見此丹蚩也收回了視線,跟著看向葉孤城,眼中划過一絲惋惜。
「可惜」他輕聲嘆道。
西門吹雪說完便又靜靜的站著,他手中的劍刃上血滴重新滑落。
紅色的血珠一滴一滴接連落下,直到劍身再次變得雪亮,仿佛從未染血,只有劍鋒,變得更加鋒利。
西門吹雪靜靜的看了一會兒,突然將劍收了起來。
他將劍背到背上走到葉孤城的面前,頓了頓冷聲開口,「他是一名劍客」
丹蚩靜靜的看著他動作,不語。
西門吹雪背對著他,說完微微俯下身抱起了葉孤城的屍首。
「他的劍法一直是無暇無垢的,他對得起他手中的劍。」
丹蚩沒有說話,視線掃向檐下,看著下面已經將這裡圍起來的人,唇角微微勾了勾。
(本章完)
作者說:【1】【2】引用原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