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3章 夏之彌撒（上）
「或許是不知夢的緣故，流離之人追逐幻影。」這句話如同古老的咒語，在楚子航的心中迴蕩。他低頭，目光落在自己胸口那巨大的傷口上，灼熱的血如同決堤的洪水，從傷口中緩緩地涌了出來。如果不是因為被那隻鋒利如刀的龍爪緊緊塞住，恐怕整個心房裡的血會在瞬間流空，一滴不剩。
「沒想到？」夏彌輕聲問道，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玩味，一絲嘲諷，仿佛早已預料到這一刻的到來。
然而，落進楚子航懷裡的，已不再是那個天使般的女孩。她赤身裸體，纖細而玲瓏，但全身覆蓋著鐵青色的鱗片，隨著每一次呼吸，鋒利的鱗片緩緩舒張，如同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下閃爍著寒光。那些刺破皮膚吐出的鱗片，將原本潔白的波西米亞長裙撕裂成了碎片，原本凍得通紅的雙腳前端，黑色的利爪取代了剪得圓圓的腳趾甲。她右手的利爪深深刺入了楚子航的左胸，雙腳利爪則插進了楚子航的兩腿膝蓋。她歪著頭，以一種近乎戲謔的眼神看著楚子航，像是在欣賞他此刻的痛楚，金色的瞳孔中帶著森冷的笑意，那是一種來自深淵的寒意，足以凍結一切。
原本應該衝上去給這對相擁的男女再當一回「燈泡」的路明非，此刻卻呆呆地站在遠處，目光空洞，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的，不再是那個活潑可愛、充滿陽光的夏彌，而是一個渾身散發著死亡氣息的龍王。
「你的真名。」楚子航的聲音嘶啞而低沉，仿佛每一個字都承載著千斤的重量。
夏彌猛地撤出利爪，楚子航一掌按住傷口，以免全身的血在一瞬間湧出來。他跌跌撞撞地退了幾步，無力地坐下，滿是血污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只是目不轉睛地盯著夏彌，大概是想在血流完之前看清楚那是誰，或者什麼東西。
夏彌緩步走到死去的龍身邊，輕輕地撫摸著它巨大的頭顱，聲音溫柔而哀傷：「他是我的哥哥，龍族名字『芬里厄』，大地與山之王。」
「芬里厄，北歐神話里邪神洛基和女巨人安爾伯達所生的狼。」楚子航低聲說道，他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中迴蕩，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對，所以你也猜到我的名字了，對麼？」夏彌扭頭看著楚子航，嘴角勾起一抹微笑，那笑容中既有得意，也有無奈。
「耶夢加得。」楚子航無力地靠在一截斷裂的石墩上，聲音微弱而堅定，「芬里厄的妹妹。」
「對啊，」夏彌點頭，金色的瞳孔中閃爍著複雜的光芒，「我就是耶夢加得，龍王耶夢加得。在你們人類的神話里，我是環繞『中庭』的那條蛇。」
「你們應該還有個妹妹海拉，死神海拉。」楚子航繼續說道，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每一個字都清晰地傳入夏彌的耳中。
「海拉還沒生下來呢，」夏彌眯眯眼，語氣中帶著一絲遺憾，「但是很快了。今天是她的降生之日，就在這裡。」
她看了一眼呆若木雞的路明非，忽然咯咯地笑了起來，笑聲中充滿了涼薄的諷刺，就像是一個女孩在嘲笑偷看她的男生一樣。
「別擔心師兄，今晚不會有第三位龍王了。你們的推斷沒錯，四大君主的王座上都是一對雙胞胎。」夏彌笑完了，冷冷地說道，「死神海拉是我和哥哥的融合，就是今晚，就在這裡。」她俯身親吻龍被毀的眼睛，那眼神中充滿了溫柔和哀傷，仿佛是在告別一位親人。龍巨大的眼珠已經乾癟了，裡面的血和其他液體都流空了，只剩下漆黑的裂口，就像是孵化了之後的蟲卵那樣可怖。
那麼溫柔的親吻，就像是小女孩用鼻子去碰自己的小貓一樣，可是不知道為何，路明非卻覺得毛骨悚然。他仿佛看到了隱藏在夏彌溫柔外表下的恐怖真相，那是一種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
「你是要吞噬他。」楚子航低聲說道，他的聲音雖然微弱，但每一個字都如同重錘一般敲擊在夏彌的心上。
「是的，沒想到人類能從零碎的歷史裡推導出這個秘密。我們的力量來源於血統。但純血種不像你們低賤的混血種，你們還要試著提高自己的血統純度。我們則已到達巔峰，我們強化血統的辦法，只能是混入其他純血同類的血。」夏彌坐在地上，抱住巨大的龍首，用臉輕輕地蹭著，她的臉被細小的鱗片包裹起來，可還是那麼美好。然而這份美好卻隱藏著無盡的悲傷和絕望，「等到我吃了他，我們的血統融合，海拉就會誕生。海拉不是耶夢加得，也不是芬里厄，她是我們兩個人之和，但比我們兩個加起來都強。」
「你們會最終進化成神？」楚子航問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好奇和敬畏。
夏彌點頭，「說得真好。所謂的死神，是尼伯龍根的女王。她能打開世界上所有死人之國的門，那將是神話時代的歸來，很美，可惜你們都看不到了。」
「你跟我說起過你的哥哥……你說他很相信你，在他的眼裡你就是一切……他本來有機會反擊，只是因為你擋在他面前，他很吃驚。」楚子航聲音微細，沾滿血水的額發低垂，擋住了他的眼睛，「你早就可以吞噬他，為什麼要等到今天，費那麼多周折？」
夏彌捂著嘴，咯咯地輕笑起來。她忽然撲在龍首上，捶打著「哥哥」的面骨，好像是聽到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話似的。然而她的笑容中卻隱藏著無盡的悲傷和痛苦。
「因為我愛他啊。」夏彌忽然不笑了，輕輕地說。她的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和堅定，仿佛是在訴說著一個永恆的誓言。
「你們是不是覺得他根本不像一條龍？他那麼傻，智商像個四五歲的孩子。他有著無與倫比的力量，卻不知道怎麼使用。他只會跟在你屁股後面叫姐姐姐姐，說他要出去玩。」夏彌昂起臉，任憑那些淚水流下，她的黃金瞳越發熾烈，面骨發出「咔咔」的微聲，扭曲起來，嘴裂變大，牙齒突出如利刺，她在急劇地龍化成一條悲傷和暴怒的雌龍，「可他是我哥哥啊！我為什麼不愛他？」
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場地中迴蕩著，帶著無盡的哀傷和憤怒。她仿佛是一個被世界遺棄的孩子，在絕望中掙扎著尋找著屬於自己的光明。
「可你把他養在這裡……這個鍊金迷宮的看門人其實是你對不對？你把他作為食物養在這裡……你早就準備好了有朝一日要吞噬他吧？你在等待他徹底孵化。」楚子航輕聲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責備和無奈。
「閉嘴！」只是一瞬間，一連串的虛影閃過，夏彌衝到楚子航面前，把他拎起來舉向半空中。她的速度之快，仿佛超越了時間的束縛。
已經不能用「夏彌」來稱呼她了，各種龍類特徵在她身上顯現。她的衣服被鱗片和骨刺撕裂，赤身裸體，渾身鋼鐵般的肌肉，嶙峋的骨突出在前額和下頜，膝關節反彎，嬌美的小腿現在應該叫做「強勁的後肢」。她剛才就是用這種後肢忽然加速，肉眼已經捕捉不到她的身影。
她是龍王，龍王耶夢加得。她擁有著足以顛覆世界的力量，卻也在這一刻陷入了無盡的掙扎和痛苦之中。
「我說錯了麼？讓你這麼暴怒。」楚子航居然輕輕地笑了，咳出一口黑色的血，「他不就是你的食物麼？大餐等著你呢，你還不趕緊入席？」
「閉嘴！」耶夢加得嘶吼著，她的聲音中帶著無盡的憤怒和絕望。她的眼角有紅色的水流下，不知道是龍淚還是血，「你們知道棄族的絕望麼？上千年的沉睡！無窮的循環的噩夢！最深的黑暗裡只有你自己！」
她的話語中充滿了無盡的哀傷和憤怒，仿佛是在訴說著一個古老而悲慘的故事。她的眼神中閃爍著紅色的光芒，那是來自深淵的火焰，燃燒著無盡的痛苦和絕望。
「還有你哥哥拉著你的手……你捨得犧牲他麼？他是唯一陪了你千年的人，這麼多年這麼多年啊！只有他……在棄族的王座上，只有王與王擁抱著取暖……」
她號啕大哭起來，像個瘋子一樣，又像是失去心愛娃娃的女孩。她的哭聲在空曠的場地中迴蕩著，帶著無盡的哀傷和絕望。
「可你還是要吞噬他的，不是麼？」楚子航低聲說道，他的聲音中帶著一絲無奈和悲哀。他仿佛看到了命運的輪迴和無法逃脫的宿命。
「用得著跟我這樣的人類說那麼多脆弱的話麼？我還能安慰你麼？你是龍類，即使全族只剩下你們兩個，你也會犧牲最後一個給你取暖的人，去掌握權與力……你們是強者生存的族類，因此你們比我們脆弱的人類更強，只有強者才能活到最後，弱者都淪為同族的食物。你已經成功了，成功的人不需要流弱者的眼淚。」
長久的沉默。耶夢加得舉著楚子航，兩個被鱗片包裹的青灰色人影，站在孤獨的月台盡頭，就像是什麼意義深遠的雕塑。
「無趣的鬧劇，該結束了。」路明非的聲音如同冬日裡的寒風，不帶一絲溫度，卻清晰地穿透了在場的每一寸空間。這句話，簡單而直接，卻如同一記重錘，敲響了終局的鐘聲。他的語氣中透露出一種超越年齡的沉穩與決絕，讓原本針鋒相對、眼神中交織著複雜情感的一龍一人——耶夢加得與楚子航，都不由自主地轉過頭來，臉上寫滿了疑惑與不解。
耶夢加得，這位古老龍族中的佼佼者，此刻正以龍形的姿態傲立於世，妖異的豎瞳在見到路明非的瞬間猛然收縮。在她的感知中，眼前的青年仿佛一夜之間脫胎換骨，不再是那個總被命運捉弄、無力反抗的衰小孩。他的身上，流淌著一種前所未有的威嚴與力量，那是屬於君主的氣息，是重臨世界、顛覆一切秩序的徵兆。耶夢加得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寒意，那是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顫慄，是對未知力量的恐懼與敬畏。
「你在說什麼？」耶夢加得的聲音低沉而有力，她將肋骨被利劍穿透、生命之火搖曳不定的楚子航輕輕置於地面，隨後一步步向路明非逼近，每一步都似乎踏在了時間的縫隙之中。她的眼神複雜，既有對「鬧劇」一詞的不屑，也有對人類敢於挑戰龍族權威的不滿，「鬧劇……人類，這可不是什麼鬧劇，這是命運的抉擇，是生與死的較量。」
楚子航目睹耶夢加得對路明非突如其來的強烈敵意，他那因虛弱而略顯蒼白的臉龐上，瞬間浮現出一抹交織著慌亂與憤慨的複雜神色。他急切地呼喚道：「耶夢加得！你不能這樣——」話語中帶著不容置疑的制止之意。
耶夢加得在楚子航那輕柔卻堅定的怒斥聲中停下了前行的腳步，但這並非全然出於對楚子航的顧忌。事實上，隨著她與路明非之間的距離不斷縮短，一股難以言喻的恐懼感逐漸在她心中蔓延開來。這股恐懼源自於她愈發清晰地感知到，在那看似平凡無奇的人類軀殼之下，不知何時已潛藏著一股足以撼動天地的巨大恐怖力量。
「你……你絕非那個我曾認識的路明非，你究竟是誰？！」耶夢加得的眼神緊緊鎖定在路明非那張波瀾不驚的臉龐上，身為尊貴龍王的她，此刻竟如同一隻面對未知威脅而瑟瑟發抖的小貓，往日的威嚴蕩然無存。
面對耶夢加得的質問，路明非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深沉的感慨，仿佛他的靈魂已經穿越了千年的風霜，見證了無數的興衰更迭，最終才如夢初醒般回到了這個被命運緊緊束縛的尼伯龍根之中。他緩緩開口，聲音中帶著一絲歷經滄桑後的淡然：「我是誰？是啊……師妹，你的問題真是意味深長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