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大宋天子,趙煦雖然年輕,但也不傻。
今日被群臣所逼,不得不將趙孝騫召入功參與朝會,趙煦感到自己的皇權被挑戰了,生氣之餘,索性當著滿殿文武的面撕破了臉。
我就把你們的小心思當眾說出來,什麼反對封賞,什麼年齡資歷淺薄,
什麼何德何能·—·
理由五花八門,歸根結底,不就是朕的封賞觸碰到你們的利益了麼?
朝中重要的位置就那麼多,新黨也好,舊黨也好,都想著擴大各自陣營的勢力,占據有利的位置黨同伐異。
包括皇城司拿問御史周秩,群臣激憤參劾趙孝騫,他們難道真是為周秩抱不平?
呵!無非是找到了把趙孝騫下去的機會,不讓他占著那個位置。
說來說去都是為了權力,為了利益這點見不得人的心思,當朕真的不知道麼?
趙煦環視殿內群臣,臉上浮起幾分冷笑。
他立志要做個一統華夏的明君,很多事情都迫在眉睫需要處理,如今君臣的目光,應該望向北方,望向強大的遼國,君臣一心收回燕雲十六州,慢慢削弱遼國的國力,最終以弱勝強,將遼國滅了。
而此時此刻,大宋的朝堂卻仍在內鬥,在黨同伐異。
當初親政時,趙煦是偏向朝中黨爭的,這是他自幼學到的帝王術。
帝王唯有學會玩平衡,學會讓朝中的勢力此消彼長,帝王的位置才坐得安穩,所以趙煦親政後立馬廢舊復新,大肆打壓舊黨,提拔新黨,
除了確實意識到新政對國家的好處之外,趙煦內心未嘗沒有讓新舊兩黨互相爭鬥,以維持朝局平衡的念頭。
然而,在被趙孝騫幾番說服,又親身經歷了西夏求和稱臣,割讓城池土地的大勝戰果之後,趙煦如今已完全扭轉了當初的念頭。
窩裡鬥得再厲害,朝局再平衡,對整個大宋來說有何益處?
內耗的持續,只會一步步削弱國本,讓大宋變得越來越贏弱,越來越可欺。
一戰得勝,逼得敵國求和稱臣,割城讓土,為君臣子民爭得尊嚴和顏面不香嗎?得到的城池和土地,都是實實在在的利益,不香嗎?
現在看著滿殿朝臣那又嫉又恨的表情,趙煦突然覺得很可悲,
百年積弊,君臣的心思都扭曲了,他們只看得到近在眼前的利益,而目光之外的東西,他們視若無睹,滿心的打算只是我要扳倒這個政敵,我要鬥垮那個政敵,我要得到這個利益··
面對強大的外敵,一個個就顯得唯唯諾諾,求和吧,送歲幣吧,錢能解決的事那都不叫事兒··
真正能站出來力挽狂瀾,狠狠教訓外敵的,除了趙孝騫還有誰?
什麼時候開始,一個為國立功,為天子爭顏面,為黎民爭尊嚴的功臣,
竟然被滿朝文武所妒忌,勢必將他扳倒問罪而後快。
朝堂這樣的風氣下,趙煦想做個一統華夏的有為君主,何其艱難。
想到這裡,趙煦望著群臣的眼神愈發失望,
仰起頭,趙煦環視眾人,語氣難得一見的冷硬:「諸公,朕對安樂郡公的封賞,不可更易!此事,就這麼定了,朕以後不想再聽到任何非議。」
「如果還有人不服氣,可以!你也去領兵出征,也為朕打下一片千里疆土,也逼得鄰國求和稱臣,你若做得到,朕何吝封賞?朕給趙孝騫多少,也會給你多少,君無戲言!」
「一切,那戰功說話,兵役法里說得明明白白。"
如此強硬的一番話,群臣終於偃旗息鼓,不敢再說什麼了。
朝班內,宰相章懷面色陰沉,但趙煦的話已說得如此嚴厲,章懷是挨過耳光的,他很清楚,如果還在封賞一事上糾纏,事情恐怕就很難收拾了。
天下人才何其多,官家不是一定非要用他這個宰相,也可以是別人。
江山終究姓趙,章沒那麼足的底氣,再去挑戰趙煦的皇權。
隨著趙煦強硬的定論,群臣倒也識趣,沒人再出來反對封賞了,也算是默認了趙孝騫坐到了這個位置上。
十九歲的少年郎,竟然成了樞密院第三號人物,古往今來鮮有聞者,這個事實卻令群臣無話可說。
首先,人家投胎技術強,其次--·-人家是真有本事,確實為大宋開疆拓土,為大宋爭得極大的顏面。
還能說什麼?那些嫉妒的心思,終歸上不得台面,再搬出別的理由阻攔,未免顯得可笑了。
殿內寂靜無聲時,邢恕仍然不甘地哼了一聲。
一瞬間,所有的目光都盯住了他,而殿首趙煦的眼神尤顯不善,那森然的目光告訴他,你特麼再敢逼逼一句,朕廢了你。
感受到趙煦眼神里的溫暖祥和,邢恕頭皮一麻,突然開始反省自己。
表達不滿可以就事論事,說話前為啥要哼一聲?這一聲哼是想表達啥?
感覺前程有危險,邢恕急忙道:「陛下對趙郡公的封賞,臣無話可說。」
趙煦的目光瞬間柔和下來,群臣也紛紛投以鄙夷的眼神。
無話可說你哼個啥?
邢恕咬牙,那種久違的無力感再次襲上心頭。
這種感覺經歷過多次了,皇城司闖刑部正堂時經歷過一次,皇城司衝進他府邸拿問周秩又經歷了一次,此時此刻,是第三次。
邢恕默默地閉上眼晴,不忍讓人發現他滿目愴然的眼神。
難道我天生就是個慫貨?
深刻自省之後,邢恕不得不承認這個慘痛的事實。
是的,他是個慫貨,在強硬的拳頭面前一邊嘴硬,一邊認慫多麼不堪的人格啊·—.—.
正陷入深深的自我厭惡之時,站在大殿中央的趙孝騫非常體貼地主動開口「邢侍郎剛才哼的一聲,我聽出來,裡面摻雜了各種憤怒,不甘,陰暗,失落,嫉妒—..—"
邢恕大驚:「沒有摻雜那麼多東西!"
「有的有的,我都聽出來了,相信官家和殿內諸公也都聽出來了。」
滿殿文武充耳不聞,捏著鼻子默認官家對你的封賞也就罷了,還想讓我們幫你聲援附和,hetui!
殿首坐著的趙煦倒是情商頗高,聞言深思半響,沉吟道:「朕好像聽出了些許意思,令人玩味——··."
邢恕愈發驚慌,神特麼玩味!我不過是哼了一聲,居然解讀得如此誇張,這跟往頭上扣黑鍋有啥區別?
「官家,臣絕無他意,只是適巧嗓子不舒服,哼一聲而已。」邢恕驚惶道。
趙孝騫朝他挑眉:「所以,邢侍郎哼完之後還想說什麼?」
邢恕擦了把汗,腦子轉了半天才反應過來,剛才被這豎子一嚇,差點忘了正事。
整了整衣冠,邢恕又支棱起來了,望向趙孝騫沉聲道:「官家封賞自是英明,我便不說什麼了,我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邢侍郎儘管直言。」趙孝騫笑得很和善。
「昨日,皇城司奉趙郡公之令,破開老夫家宅大門,當著賓客的面,將監察御史周秩拿問。老夫想問問,周秩究竟所犯何罪。」
『趙郡公手握皇城司權柄,更知國法森嚴,不枉不縱,周秩之罪,可不能憑你空口白牙便定了,趙郡公至少要給官家和諸公一個交代,拿出實實在在的證據來,方可堵天下悠悠眾口。」
趙孝騫微笑道:「邢侍郎是在為周秩抱不平嗎?覺得周秩是冤枉的,故而為他鳴冤?看來邢侍郎與周秩果真是伯牙子期之交,羨煞旁人吶。」
邢恕眼皮一跳。
這話說得———·
怎麼感覺面前多了一個大坑,而自己一隻腳已然懸空,馬上要踩進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