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趙煦詔令入宮朝會的旨意時,趙孝騫剛打算出王府去一趟皇城司。
拿問周秩的影響甚大,已然在汴京朝野掀起了不小的風浪,而這件事的後續,不是拿問一個御史那麼簡單。
審問定罪,是需要程序的,皇城司也不能例外。
人證,物證,犯人口供,以及一系列的證據固定,才能將它定為鐵案,
任何人都無法翻案。
只抓捕周秩一人,是遠遠不夠的,周秩被送進冰井務時,趙孝騫就吩咐過劉單,要他儘快審出周秩的同黨。
正要出王府查問劉單審犯的進展,一腳剛跨出門,一名宮人匆匆到來,
迎面撞見趙孝騫,見他這架勢似乎正要出門」,宮人不由大鬆口氣。
運氣真好,稍晚一步,這位世子可就找不著了,自己得全城到處問他的行蹤。
宮人二話不說立馬傳旨,官家著令趙孝騫馬上入延福宮大慶殿,參與今日的朝會。
趙孝騫愣了一下,隨即嘴角微微上揚。
看來事件已經發酵,鬧上朝堂了。
幸好皇城司已固定了部分證據,昨日馬不停蹄又拿問了幾名周秩的同夥,整件事的證據鏈基本完整,剩下的,就是跟朝臣們打嘴仗了。
整了整身上的官服,趙孝騫淡定地上了馬車,隨著宮人入了延福宮。
大慶殿內,朝會仍在繼續,君臣暫時放下周秩被拿問的事,章主持朝會,說起了別的朝政事務。
大家嘴上都在商討朝政,可包括趙煦在內,都顯得心不在焉,有些朝臣忍不住數次回頭,朝殿門外張望。
趙煦也朝殿門外看了幾次,心中愈發志志。
而章懷主持朝會,說著說著,不知為何突然停頓下來。
這一停頓便是許久,金殿上一片寂靜,沒人開口說話,空氣中散發出一股詭異的氣息。
所有人都很清楚,今日朝會的重點,已不是別的雜七雜八的朝政國事,
所有的矛盾都集中在趙孝騫這個人身上。
最近這些日子關於趙煦封賞,群臣諫止,君臣之間愈見尖銳的矛盾,都因趙孝騫而起。
今日此時,借著周秩被拿問這件事,好列都要解決了。
滿殿寂靜之時,一道飄逸的身影走到殿門外,在群臣的目光鎖定下,氣定神閒地跨進了大殿的門檻,走到大殿中央,躬身長揖行禮。
「臣,安樂郡公,領簽書樞密院事,領知真定府,端明殿學士,柱國,
趙孝騫,奉詔入宮,拜見陛下。」
當初趙煦的四道封賞,趙孝騫一字不漏地自我介紹出來了,語氣態度不卑不亢。
一言出,滿殿一陣譁然。
話音剛落,便聽到殿內各處傳來不滿的冷哼聲。
本來最近君臣爭論僵持的矛盾中心點,便是趙煦的這四道封賞。
雖說聖旨已下,但根本沒得到群臣的承認,現在倒好,趙孝騫一字不漏坦然說出來了。
你們不承認沒關係,反正這四道封賞我領了。
殿內,趙煦的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這就對了,朕的封賞,當仁不讓地領受,便是對朕最大的忠誠。
大慶殿內一片竊竊的議論聲後,朝班中終於有人開口說話了。
「趙郡公蒙宗親之蔭,受封郡公倒也讓人無話可說,但簽書樞密院事這等舉足輕重的位置,敢問你何德何能領受?」
趙孝騫扭頭望去,卻見說話的人正是刑部侍郎邢恕。
昨日當著他的面拿問周秩時,邢恕於皇城司展露出來的殺意與兵威,
竟被嚇得一動也不敢動。
今日此刻,當著殿內君臣的面,邢恕覺得自己又行了,又支棱起來了。
官家和文武百官在場,你還敢指使皇城司拿我不成?
看著邢恕憤怒的臉,趙孝騫笑了:「原來是邢侍郎,我聽出來了,邢侍郎這話是在諷刺我,嗯,沒錯,我已深深感到被諷刺了—."
話鋒一轉,趙孝騫緩緩道:「至於我「何德何能」,這話說的,邢侍郎莫非沒看過昔日的捷報傳書?」
盯著邢恕的臉,趙孝騫的眼中漸漸露出肅殺之意:「我,趙孝騫,率部五千,千里奔襲,破西夏和南軍司,破西夏都城興慶府,沿途破襲西夏村莊部落無數,斬首萬級,殺西夏文武官員數百———.—"
「我王師因我部之推進而由守轉攻,西夏因我部長驅直入而大亂,不得不與我大宋和談,從此稱臣納貢,割讓六座城池,大宋開疆拓土,得千里之疆土。」
「敢問在座諸公,這等功績,可有資格領受官家封賞?」
一言既出,卻令滿殿啞口無言,就連邢恕也被堵得說不出話來,臉色鐵青地咬牙切齒。
趙孝騫輕呼出一口氣,本來沒打算炫耀自己的功績的,可這幫人自己把臉伸過來,求他扇一記耳光打醒他們。
趙孝騫能怎麼辦?當然是滿足他們嘍。
坐在殿首的趙煦臉上的笑意越來越深,然後整理了一下儀容,嚴肅地道:「朕來說句公道話吧—"
群臣心頭一沉。
但凡以「說句公道話」當開場白,就表示我要拉偏架了,接下來的話肯定不公道,你們忍一忍。
「我朝推行新政,其中便有兵役法,以後軍中將士包括主帥在內,但有戰功,皆應擢升。」
「安樂郡公率龍衛營五千將士深入西夏腹地,襲軍司,平村落,破都城,逼得西夏不得不主動求和,割讓城池與土地,我大宋自立國至今,何曾有過如此戰果?」
「安樂郡公為大宋爭得巨利,保住了西北百年太平,為我君臣和黎民爭得顏面,洗刷我大宋百年的恥辱,這等開疆安國之忠臣,朕如何封賞不得?」
「倒是你們,身無寸功,卻嫉賢妒能,拼命攔阻朕對他的封賞,究竟存了什麼心思?朕若不封賞他,豈不教三軍將士寒心?以後誰還信我朝廷推行的新政,誰還信兵役法的公正,誰還願為我大宋開疆拓土?」
群臣面面相,果然,「公道話」是拉偏架的開場白,官家就差把「偏袒」二字刻在臉上了。
趙煦越說越激動,而殿內的群臣卻愈發感到心虛。
這番話有點重了,「身無寸功」,「嫉賢妒能」,等於指著群臣的鼻子罵他們無能,還不讓有本事的人上位。
群臣心中那點小心思,被趙煦無情地揭露出來,一個個臉上都有些掛不住,紛紛面露汕汕之色。
更重要的是,趙孝騫立的功勞是實打實的,趙煦數落出來的一樁樁都在朝廷的捷報上寫得明明白白,群臣就算想反駁也找不到理由。
賞功罰過本就是天經地義,於情於理,趙煦的這四道封賞完全沒問題,
群臣反對的根本理由,則是趙孝騫打破了朝局平衡,坐在了不該坐的位置上,觸碰了很多人的利益。
但這點自私自利的小心思,是沒法拿到檯面上來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