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6章 存在感
禮佛完畢,一個時辰後父子三人返城回到家中。
張巒沒去主屋跟妻子匯報情況,直接把小兒子帶進書房,問道:「延齡,你不是說回城後有事跟我講嗎?說吧!」
張延齡道:「爹,此番萬和寺一行,不知您有何感想?」
「沒啥感想。」
張巒搖了搖頭,隨即想起什麼,詫異地問道,「不對啊,是你問我還是我問你?」
張延齡笑眯眯地道:「爹您不覺得,這佛寺的錢很好賺嗎?」
「那倒是,佛寺里各種各樣賺錢的名目太多了,就連燒香都有那麼多花樣,沒錢的連禮佛都只能站在門口,更別說還可以隨時向信眾募集善款……啊對了,你說的那個什麼朝廷撥款重修佛寺,錢最後都落到誰手裡了?」
張巒說到這兒,眼前一亮,但隨即就黯淡下來,「莫非你是想讓為父以後也干佛寺這行當?沒錯,這一行錢確實好賺,但為父不想出家啊……亦或是你想讓為父把修造佛寺的活計給承攬下來?但為父一來沒人脈,二來手下也沒人啊。這些聽起來都很不靠譜……」
張延齡道:「就算爹您想幹這些,暫時也沒機會,爹您知道這萬和寺現在是誰在背後負責一切嗎?」
張巒搖搖頭。
「乃梁芳。」
張延齡鄭重地說道。
「嘶……怎麼又是這廝?」
張巒先是嗔目,繼而苦笑道,「這朝廷上下,京師內外,少不了他梁芳的事,是吧?」
張延齡道:「下月初三,乃太后上徽號的日子,初八就是浴佛節,太后會去萬和寺上香,您應該知道,太后是最崇佛家事的……」
張巒打斷兒子的話,問道:「那又怎樣?跟為父有何關聯?」
張延齡繼續道:「梁芳負責重修萬和寺,卻中飽私囊,聽說他把木石料的採購直接劃撥給了彭家長子彭勉敷,而彭勉敷則把低劣的木材一批批往京師運,很多都是地方上民宅和佛寺淘汰下來的舊料。」
「啊?」
張巒吃驚道,「姓彭的膽子這麼大?」
張延齡笑道:「有銀子賺,當然會有人鋌而走險。再者說了,有梁芳和韋興給他撐腰,他什麼都不怕。最後,人家的父親乃閣臣,位高權重,沒事誰敢招惹他?」
張巒搖頭不已,道:「可是這也太糊弄人了吧……此等事被人發現了會如何?」
張延齡道:「知情人並不多,就算有人獲悉內情也不敢往上報。另外,木頭外面刷上一層油漆,誰能看出來料子是新是舊?若是貿然告發,等於是開罪梁芳,以後還過不過日子了?」
「吾兒,你是有什麼打算吧?想來你也知道梁芳不好惹,不會又讓為父去參劾他吧?咱能不能消停一下,過幾天安穩日子。」
張巒咽了口唾沫,一臉頹喪的表情,顯得有心無力。
張延齡笑了笑:「放心,這次不由我們上疏參劾,改而請太子出馬,一掃朝中奸邪!」
張巒又是悚然一驚:「太子參劾?你……你可真是敢想敢為啊!」
「爹,我是這麼想的……陛下之所以一直有易儲的想法,除了有萬貴妃和梁芳等人慫恿外,還有就是覺得太子不肖他,太子平時表現太過中規中矩,老實過頭了,總的來說就是沒什麼帝王風範,先前貢品案,太子看似得罪了梁芳,但其實已讓陛下刮目相看。
「但這還遠遠不夠,畢竟那件事乃梁芳出手在先,主動挑起爭端,太子屬於被迫應戰,且沖在前面的是東宮常侍覃吉等人,陛下並不覺得太子有多大的魄力。
「可要是太子上疏參劾梁芳,情況就不一樣了,這會顯得太子勇於進取,敢於跟那些不知進退的宵小之徒作鬥爭,在陛下心目的壞印象也會大為改觀。」
張延齡將他的理由,大致說了說。
張巒搖頭不迭:「不妥,不妥。要是被梁芳知道你在背後搞鬼,對咱們家的影響實在太大。其實為父現在想的是,在翰林院中安心過幾天舒心日子。」
張延齡嘲諷道:「您現在是太子的岳丈,是可以無憂無慮過一段舒心日子,但若有朝一日太子被廢,那咱可就啥都沒有了,現在擁有的一切都是過眼雲煙,咱只能灰溜溜返回興濟過苦日子。」
「那……那……」
張巒有點兒招架不住。
「所以說,咱該出手時還是要果斷出手。若是爹擔心由頭不好找,那就更容易了……」
張延齡繼續道,「正因為太后要去萬和寺,那座寺廟才得以重修,而禮佛這種事最講究虔誠,若太子知曉當下的萬和寺乃金玉其外敗絮其中,嚴重影響皇太后的佛家修為和道行,他以孝義為名出面揭發此事,這不正好體現出太子的忠孝仁義?」
「靠,你小子不會是提前把什麼事都想好了吧?」
張巒翻了個白眼,問道,「吾兒,你覺得人家太子,憑啥聽你的?臉大嗎?」
張延齡坐在那兒,將頭往旁邊一側,臉上露出一副「夏蟲不可語冰」的不屑神色:「爹,您聽不聽我的不打緊,只要太子聽姐姐的話就行。」
「咳咳咳……」
張巒猛烈咳嗽起來。
張延齡見狀連忙起身輕拍張巒後背,輕聲道:「爹,您別激動啊……您想想,最近梁芳是不是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像他這樣睚眥必報的人,吃了暗虧,能不找回場子?您若是想偃旗息鼓,他覺得您慫了就會膽氣陡增,張牙舞爪衝過來,正所謂敵進我退,現在我們身後沒有退路可言。」
張巒扁扁嘴道:「沒那麼玄乎吧?一個宮中沒卵子的傢伙,值得咱這麼籌劃?真如你先前所言,過個半年,太子上位後收拾他不是輕而易舉?」
張延齡冷冷道:「就怕這半年不好過啊,且你敢確定,半年後那件事發生,梁芳不會聯合宮裡的什麼人,來個……倒反天罡?」
「……」
張巒瞪大眼睛,神色呆滯,像個木偶一樣坐在那兒。
誠然,張延齡所說乃歷史上未曾發生之事,但這並不代表以後就不會發生,畢竟歷史已經有了改變,誰知道蝴蝶翅膀扇出的風有多大呢?
張延齡規勸道:「爹,我們這麼做最大的目的,其實是想讓太子知道,我們張家一直在背後幫他,在他有可能遭遇易儲危機的時候,我們一次次出人出力,全力以赴匡扶,只有這樣,他將來才會對我們感恩戴德,隨時隨地都會想如何才能報答我們。」
「嗯。」
張巒點了點頭,沒說什麼。
「要是咱什麼都不做,太子大概率也會什麼事都沒有,平穩登基。但您說那時候太子會把咱當一號人物嗎?您難道就想當個翰林修撰,以後不想再進一步,混個什麼侍讀、侍講乃至學士噹噹?」
張延齡就差說,我們現在做的就是為了刷存在感。
「與其等太子登基後,蔭蔽我們,我們被動接受封賞,還不如讓太子覺得,是咱幫他籌謀一切,助他登基,成就他的帝業。只有這樣,他才會真正信任我們……
「您要知道,從太祖立國至今,大明的外戚沒有一家有機會在朝中呼風喚雨,你這個國丈不會想著將來當個富貴閒人,表面上尊貴,其實手裡屁大點兒的權力都沒有吧?」
張延齡繼續添油加醋。
張巒道:「行行行,你想做你就去做,別來跟為父說。為父有時候都在想,你小子是不是也這麼算計我和你姐姐的?」
「呸。」
張延齡啐了一口,冷著臉問道,「咱家以前啥光景,爹您不會不知道吧?要不是有我籌謀,姐姐能當上太子妃?張家會魚躍龍門,貴不可言?別人沒數,難道您心裡還沒數嗎?」
老張一聽頓時蔫了。
想到自己曾經在興濟老家,家徒四壁,連冬天的存糧都不夠,日子過得淒悽慘慘,愣是在兒子「指點」之下,一步步從鄉貢的監生變成太子岳丈……這要是不肯定兒子的功勞,那以後自己還有臉去見列祖列宗嗎?
於是乎。
兒子說什麼,就算他覺得再離譜扯淡,那也得聽啊。
不然聽自家那不成器的老大的話,跟著他一起稀里糊塗就把家給敗了?
「吾兒,你要做什麼,只管跟為父說,為父一定幫你。」
張巒這會兒終於想開了,家裡有個牛逼的兒子,不充分利用一下實在可惜了,自己動那腦子幹嘛?
張延齡笑道:「行,爹,這件事就以您的名義進行。接下來太子會在聽取您和姐姐的意見後,徹底跟梁芳撕破臉,讓陛下看到他的堅毅不拔,以及他是如何當一個有城府、有擔當又有進取心的優質儲君。」
「……」
張巒先是無語了一陣,然後問道,「為啥是我?就不能是你嗎?」
張延齡笑眯眯道:「我在幫爹您謀求政治前途呢,您現在只是個翰林修撰,級別太低了,就算再過幾個月,大事成後,朝中也沒您什麼發言權,就要趁著現在攢點兒功勞,到時怎麼也給您提個侍讀、侍講啥的。」
張巒聽了精神為之一振,道:「嗨,虧你敢說,侍讀、侍講……不敢想,不敢想啊!你按自己的想法去辦吧。以後大致告訴我是怎麼回事就行,別商議了!反正說了為父也理解不了……你小子,將來肯定能把大明朝廷霍霍得不要不要的,不信咱走著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