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2章 820【無心之語】
從錦麟縣到京城約有百二十里,因為沿途都是平整的直道,最多只需要三天。
三百騎兵護衛著十餘輛馬車,不急不緩地踏上回京之路。
居中那輛最寬敞平穩的馬車裡,一身青綠長裙的顧婉兒靠著軟枕,眼帘輕垂姿態悠閒,宛若海棠春睡。
另一邊厲冰雪低聲問道:「好看嗎?」
陸沉收回停留在顧婉兒面龐上的視線,右手下意識地伸過去攬著厲冰雪的腰肢,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厲冰雪輕咬下唇,拍了一下他作怪的手掌,卻又不想鬧得動靜太大,驚擾顧婉兒的好夢。
「冰雪最好看。」
陸沉湊近一些,貼著她白皙的耳垂,然後清晰地看見厲冰雪整個後脖子都開始泛起紅暈。
如今大齊軍中唯一的女將軍身體發軟,抬手抵住陸沉的臉頰,輕聲道:「那天你和李老相爺談了什麼?」
明知她是在轉移話題,陸沉微笑道:「老相爺很體諒我的艱難,知道那些人在算計我,所以他不會幫那些人。他也很不容易,手心手背都是肉,兩邊都要顧及,於是我答應他會請旨北歸,以後不會回京。雖說距離不一定產生美,至少能夠免去很多糾葛,既然做不到兩相歡喜,那就避免發生更加激烈的衝突。」
「李老相爺對你真好。」
厲冰雪發自肺腑地感嘆著。
陸沉稍稍拉開一點距離,但是那只可惡的右手依然貼著厲冰雪的腰身。
他有感而發道:「老人家站得高看得遠,和朝中那些蠅營狗苟之輩不同,他這樣做不止因為欣賞我,最重要的是儘量平息我對天子的反感,以免事態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境地。只可惜老人家年歲太高精力不濟,無法繼續堅持站在朝堂上,否則天子根本鬧不出這些風波。」
厲冰雪微微點頭,繼而認真地看著他,問道:「那你會不會因此對我爹不滿?」
「何出此言?」
陸沉頗為不解地迎著她清澈的目光。
厲冰雪坦誠道:「這次你回京表面上風光無限,實則危機四伏處處陷阱,這些都是明擺著的事情,但是我爹沒有給你足夠的支持,甚至連兄長都辭官歸府。像李老相爺和榮國公都在想方設法為你提供幫助,可是厲家什麼都沒做,你心裡是否有點芥蒂?」
陸沉搖頭道:「我怎會那樣想?厲叔身體抱恙,你兄長又不諳朝堂爭鬥,說不定還會成為別人算計的對象。說實話,厲叔願意將你嫁給我,這就是對我最大的支持,也是我這次決意回京最重要的原因。」
厲冰雪定定地看著他,光潔白皙的面龐上綻放一抹燦爛的笑意。
「遙想當年,你借著醉酒對我說出那番話,雖然我裝著沒有聽懂,但心裡十分觸動,因為這是……這是第一次有女子如此直白地告訴我,她對我有意。」
陸沉險些脫口而出兩世為人,還好他及時收住。
厲冰雪自然不知這裡面的細節,她略帶羞澀地笑著,繼而道:「你那會也對我動心了?」
陸沉點頭道:「很難不動心。」
厲冰雪忍不住白了他一眼,佯怒道:「這些年你藏得那麼好,果然心機深沉。」
「所以我想盡我所能,給你賠罪。」
陸沉又貼了上來。
這一次厲冰雪沒有推開他,反而抬起左手攀上他的肩膀,將他按在車廂壁上,毫不遲疑地湊過來,清涼的雙唇印在陸沉的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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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沉吃驚地微微瞪大雙眼,然而看著厲冰雪眸中的深情,他略顯緊繃的身體鬆弛下來。
車廂內很安靜。
另一邊的顧婉兒沒有動靜,看起來睡得很香甜。
唯有修長的眼睫毛輕輕顫抖著,唇邊似有一抹古靈精怪的笑意。
……
京城,皇宮。
御書房內,檀香裊裊。
李宗本看著手中的奏章,心裡終於可以長舒一口氣。
京察雖然已經結束,但是這次的風波可沒有那麼容易平息。
包括戚維禮、裴方遠和婁煥章等人在內,此番京察一共有五十位官員被查辦,其中超過一半被罷官免職,少數人如戚維禮還要接受有司的定罪和懲治,另外一小半官員則被降旨或者外調。
朝堂震盪不可避免,與此同時空出來的這麼多職位引得各方勢力拼命爭奪。
整日周旋於各色官員之間,李宗本被鬧得一個頭兩個大,好不容易才能大略解決。
不過大理寺卿和國子監祭酒這兩個要緊職位依舊沒有確定人選。
按下心中雜亂的思緒,李宗本抬眼看向那位相貌普通的中年官員,和煦地說道:「愛卿辛苦了。」
官員垂首道:「陛下,這是臣應盡的本分,豈敢談辛苦二字。」
「要是朝中所有官員都像愛卿這般勤勉,朕又何必憂心?」
李宗本頗為感觸,繼而道:「經界法順利推行,國庫得以充盈,此乃愛卿之功也。」
這位官員便是朝中新貴、戶部尚書景慶山,坊間傳言他極有可能成為未來的宰執,只要不出現太大的過錯。
景慶山神色如常,無比坦誠地說道:「臣雖然草擬出經界法的梗概,但是此法能夠啟用,是因為先帝的信任和陛下的器重,更離不開薛相、鐘相和朝中諸位同僚的大力支持。如今江南十三州的稅賦得到明顯的提升,臣預計三年之內,朝廷的收支情況能夠得到極大的改善,同時亦能給京軍和邊軍提供更大的支持。」
李宗本面上浮現欣慰的笑容,甚至都沒有介意對方提到了鍾乘的名字。
他感嘆道:「你說的對,這是先皇遺澤。」
景慶山見他心情舒暢,順勢建言道:「陛下,經界法在江南已經鋪展開,往後只需要各地官府注意把控即可。如今江北疆域愈發廣袤,是否可以逐步推行經界法?」
李宗本剛想允准,又遲疑道:「會不會有些著急?」
景慶山恭敬地說道:「請陛下明示。」
李宗本輕咳一聲,緩緩道:「江北除了淮州,靖州大部和定州全境重歸大齊治下的時間比較短,再加上連年戰亂,百姓生活困苦,朕正準備繼續減免賦稅以安民生,這個時候若是以經界法明確各地財稅,恐有不妥啊。」
「陛下體恤民情,實乃仁德聖君。」
景慶山捧了一句,然後胸有成竹地說道:「其實這兩件事可以同時進行。朝廷繼續減免江北數地的賦稅,戶部官員北上釐清田畝,二者並不矛盾。與此同時,正因為江北連年戰亂,世家大族悉數南遷,民間不會存在太大的阻力,經界法的推行想必更加便利。」
李宗本贊道:「愛卿言之有理。只不過朕還有一點顧慮,若要在淮州推行經界法,最大的阻力恐怕會來自淮州。」
景慶山心領神會地說道:「陛下是指秦國公府上?」
李宗本道:「沒錯。」
景慶山爽直地說道:「陛下多慮了,臣覺得秦國公一定會成為朝中的表率。再者臣事先了解過,廣陵陸家以經商為主,雖然這些年下來擁有不少田產,但和江南的門閥世族完全無法相比。」
李宗本也轉過彎來,點頭道:「是朕多想了。」
這話就不適合景慶山接了。
李宗本將那份奏章放下,一時興起問道:「愛卿如何看待邊疆軍事?」
景慶山雖是能臣,而且一手操持著邊軍的後勤供給,對於這個敏感的問題肯定不會直言,於是委婉地說道:「陛下,臣不通軍務,豈能妄議?」
李宗本對他的態度十分滿意,微笑道:「那愛卿如何看待秦國公?」
景慶山稍作思忖,斟酌道:「臣認為秦國公當得起國之柱石的評價。」
李宗本心裡有些不自然,面上並未表露。
景慶山繼續說道:「榮國公年歲漸高,亦需要他坐鎮軍事院統領大局,眼下唯有秦國公可以統率邊軍抵禦北方之敵。從過去幾年的戰事來看,無論面對多麼強大的敵人,哪怕是慶聿恭親至,秦國公依然可以戰而勝之。臣相信再過幾年,等朝廷準備妥當,秦國公必定可以率大軍收復故土,直搗景國大都!」
這位才幹出眾的戶部尚書神色振奮,朗聲道:「等到那個時候,陛下便是大齊的中興之主,青史留名供萬代敬仰!」
李宗本聽著他慷慨激昂的語調,心中卻猛地湧起一個念頭:倘若真如你所言,陸沉將大齊軍權握於一手,軍中沒有任何人能與他抗衡,將來世上還有誰能壓制住這位年輕的權臣?
不待他回應景慶山的感慨,內侍省少監苑玉吉走進御書房,恭敬地說道:「啟奏陛下,代國使臣求見。」
「代使?」
李宗本微微皺眉,又問道:「此人來意為何?」
苑玉吉回道:「使臣說,景國皇帝調動數十萬大軍,於兩個月前進犯代國東南邊境,代國局勢漸趨危急,懇請陛下發兵北上牽制景軍,以解代國之圍。」
景慶山聽到這番話,眉頭下意識地皺了起來。
李宗本稍稍沉默,然後沉聲道:「召左相和榮國公入宮,對了,即刻派人去召陸沉返京!」
「奴婢遵旨。」
苑玉吉領命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