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
「司靈」說著說著,翻身下馬,已是朝著那裡走了過去,但肩膀陡然被五指扣住,整個身子頓時僵住。
李元昊沉冷的聲音從右側傳來:「你們這群人心裡視若珍寶的《司命》,藏在永定陵裡面,你這位首領是什麼時候發現的?」
「司靈」回答:「天聖五年。」
李元昊立刻道:「那為什麼要拖到現在?」
「司靈」正色道:「首先,這是我入狄家後,打聽到的消息,『組織』並不知曉;」
「其次,奉先軍雖是廢物,卻終究不是死人,我們要偷入陵墓,尋得《司命》,再將之搬出,動靜不會小,一旦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要知道朝廷一直在搜尋《司命》,我們決不能讓他們有所察覺,倘若《司命》落在皇家手中,想要再拿回來,就難於登天了!」
李元昊皺眉:「那你就一直等到現在?」
「當然沒有!」
「司靈」苦笑:「這些年間,我一直以『司命』的身份,給遼人諜探勢力『金剛會』的首腦寶神奴寫信,後來更是將「南柯引」給了寶神奴,那是一種迷香,擁有奇效,寶神奴便用此物,做了一場離間小皇帝和劉太后的安排!」
這件事李元昊也聽說過,當時宋朝官家的生母揭露,西夏那邊都有震動,還期待著宋廷發生大亂,不過後來劉太后將官家的生母接入宮中,成為太妃,就此安定了下去,聽說還出了不少遼國諜細,未曾想背後還有此人的推動。
歐陽春一直旁聽,此時突然問道:「你的目的是,讓那群遼人諜探謀害了皇帝的生母,你們可以趁著混亂,進永定陵盜取《司命》—--為何失敗?」
「因為狄進的出現,那位三元神探識破了『金剛會』的布置,籍此立下大功,我的計劃,反倒成就了他!」
「司靈」說到這裡,語氣里既有懊惱,又有熱切:「但這就是命數,那人而立之年未到,就有今日的成就,凡事如得神助,便是《司命》之法!再看兩位,
難道欠缺才幹與實力?欲成大業,少的就是這一份命數啊!」
李元昊微微凝眉,眼神閃爍。
歐陽春則沉聲道:「你們若要入陵墓,恕我難以奉陪!」
「司靈」一驚:「為何?」
李元昊目光更是凌厲起來:「歐陽兄要壓陣?」
歐陽春輕嘆:「我曾有一位摯愛,便是入了渤海密藏,被陵墓暗器所傷,悔恨終生,為了告慰她在天之靈,我立誓不入墓葬,還望兩位諒解!」
「呵,閣下武功當世絕頂,卻害怕陵墓內的機關非人力所能抗衡?」
李元昊笑一聲,空蕩蕩的袖子甩了甩:「那我這個殘廢,就更不能隨行了,死在這無人知曉的陵墓裡面,還不如戰死沙場呢!」
「司靈」臉色難看起來:「都到這裡了,兩位放棄,莫非甘心前功盡棄,功虧一簧?」
歐陽春淡淡地道:「以閣下的處心積慮,多年謀劃,獨自入內,也是可以的,待你取了《司命》出來,我們自然護你周全,保你離開!」
李元昊更加乾脆,五指一松,手掌再一推:「快去!」
「希望兩位不要後悔!」
「司靈」被推得一個跟跎,丟下一句話,不再繼續辯駁,朝著永定陵的方向而去。
此時天剛蒙蒙亮,遠處的軍營一片安靜,顯然讓這群不靠軍餉只能靠自己幹活補貼家用的禁軍,這個時候就起來,是不現實的事情。
而「司靈」顯然對這裡的地形很熟悉,轉了一小圈,就瞄準了路線,避開軍營,深入陵墓的區域。
歷史上的永定陵,是真宗趙恆和章獻明肅皇后劉氏、章惠皇后楊氏、章懿皇后李氏的合葬陵墓,就是劉娥、楊太妃和李順容合葬在陵墓中,又有第一任妻子章懷皇后潘氏附葬,第二任妻子章穆皇后郭氏陪葬。
這個陵墓尚未正式發掘,陵內情形尚不為人知,但據說靖康之變後,金兵占領中原,便對北宋皇陵展開了瘋狂的搶劫。
一時間,皇陵區內烏煙瘴氣,在瘋狂的盜掘中,哲宗皇帝的屍骨甚至被拋到了陵外無人過問,後南宋官員奉旨到鞏縣謁陵,親眼看到往昔威嚴肅穆的皇陵禁地,變得亂草叢中野獸出沒,狐鳴狼叫極為淒涼,沉痛地寫下「永昌陵(宋太祖)以下皆驚犯,泰陵(宋哲宗)至暴露,庭碩解衣覆之。」
那等慘狀現在自然不會發生,一座座宋陵都是威嚴肅穆,規格都有標準,如皇堂下深五十七尺,高三十九尺,陵台三層,正方,下層每面長九十等等。
這樣的規格配合上駐紮的禁軍,盜墓是不可能辦到的,但考慮到太后合葬,
需要開啟皇陵,也不能徹底修死,「司靈」想到的便是鑽這個空子,趁著禁軍松解,朝著兆城的西南角而去。
眼見軍營被拋在後方,基本上不會撞到突然出現的禁軍,「司靈」按了按眉心,腦海中浮現出這些年繪製拼接的輿圖,再與真正的兆城作比較。
這裡太大了,根據他的計劃,就算運氣好,也得花費三四日的時間,才有機會確定一條可以進入的通道,得歐陽春和李元昊相幫,或許能大大縮短過程。
「可惜這兩人太過謹慎,對於《司命》的存在又半信半疑,此時居然作了壁上觀,不然讓他們為我探路,便可萬無一失———」
「?」
「那裡怎麼有一間院子?」
正想著那兩人太過精明,難以利用,「司靈」腳下一頓,突然浮現出異之色。
因為就在他的視線盡頭,居然發現了院落的輪廓。
「司靈」四處望了望,眉頭皺起。
這裡前不著村後不著店,又遠離軍營,根本不是適合居住的地方,但確實有院落。
再走近些,還能發現裡面有人起了,一個老婦人正在忙碌,裊裊炊煙,已從煙囪中升起。
「司靈」手腳地走到院外,打量了半響,突然眉頭一動:「『玉格』?」
「是她!」
本是自言自語,身後卻傳來了回應。
「司靈」猛地轉身,就見一位銀髮男子和一個矮壯漢子,站在身後,以一種古怪的眼神打量著自己。
「『錦夜』『杜康』?你們為何在此處?」
辨認出來者的身份,「司靈」沉聲問道。
「錦夜」冷冷地道:「身為『組織』的繼承者,閣下應該能想到這個問題的答案!」
「司靈」咬著牙道:「狄進放你們來的?」
「只有這個可能!所以你快走!」
「錦夜」凝視著這個「組織」最後的繼承人,語氣斬釘截鐵:「無論是否有追兵,我們都竭盡所能,替你拖延,走!」
「杜康」在旁邊也重重點頭:「我和大哥一起,你快走!」
「沒想到稱號成員裡面,最後願意為『組織』不顧生死的,居然是你們兩位!」
「司靈」看著他們,片刻的沉默後,卻緩緩笑了起來:「但又有什麼用呢?
你們倆人擋不住真正的追殺,何況狄進故意放我走,也是早就知道了這裡,並且料定了我不會放棄這個獲得《司命》的最後機會!」
「無論裡面有什麼,都至少比悄無聲息地死在牢中要強!」
說到這裡,「司靈」步履穩健,率先走入院內,對著老婦人作揖行禮:「在下四代『司靈』,見過『組織』的前輩『玉格』!」
他的聲音很洪亮,但老婦人慢吞吞做著事情,恍若未聞。
「司靈」皺了皺眉,走近了些,繼續行禮:「在下四代『司靈』,見過『組織」的前輩「玉格』!「玉格」!「玉格」!!英夫人?」
直到最後的呼喚聲響起,老婦人才抬起頭來,眯著眼睛道:「你是孫濟的徒弟,外面那位是「屠蘇」的弟子吧?」
「錦夜」走了進來。
只聽這一句話,他就知道,此人早就與「組織」離心離德,又一個叛徒。
但他的神色卻毫無變化。
對待叛徒,他從來沒有這麼平靜過。
那是一股哀莫大於心死的平靜。
老婦人的視線更多的也是落在這位陰冷殘酷的漢子身上,見他居然沒有流露出森寒殺氣,似乎有些意外,慢吞吞地道:「你們來此要做什麼,老身知道,當年孫濟幫過老身,哪怕後來老身所做的事情,早就還了恩情,可今時今日,還是要多一句嘴,你們真的想要進永定陵,看一看那部《司命》麼?無論什麼結果,
都能接受?」
「當然!」
「司靈」毫不遲疑地道:「請前輩帶我們入陵墓!」
「好!且等老身用了早食——」
老婦人不再相勸,將鍋中的米糧盛起,乾的嘴一口一口地抿下,末了舒暢地嘆了口氣,再撿起旁邊的一根竹杖:「走吧!」
在她的引路下,三人一路向西,抵達兆城邊緣,再走下坡走,來到一處石壁前。
「咔!」
依次旋轉牆壁上凸起的石塊,石門緩緩打開,老婦人指向裡面暴露出來的幽深甬道,緩緩地道:「『組織』追求了一百年的《司命》,就在裡面!」
說罷,當先走入。
「司靈」眼神明亮,深吸一口氣,跟著走了進去。
「錦夜」看了看「杜康」,這個矮壯的小弟朝著大哥笑了笑,兩人隨之入內。
待得他們都進入甬道,李元昊和歐陽春閃了出來,看著緩緩關閉的石門,神色各異。
「英雄之生,當王霸爾,曾經的我,從不信命數!」
李元昊開口:「我的父王更是瞧不起這個埋在墓里的宋人皇帝,當年我祖父傷重而亡,河西不穩,宋人將軍曹瑋就進言,要趁機滅我党項!」
「若是曹瑋當時真的領兵來了,恐怕我李氏又得逃亡,結果那宋人皇帝居然怯懦畏戰,讓我李氏壯大發展,我父更有了建立大白高國之心,但他不願對宋用兵·——」
「而我從小就立誓,這樣的皇帝不配擁有這富饒的中原,萬里河山該為我党項所有!」
「我沒有做到——」
「李氏被滅,党項人被宋人奴役,完成這個成就的,是那個劉太后?還是這個「司靈」口中,擁有天命的狄進?」
「歐陽春,我現在突然覺得,進去可能會死,但不進去,我便是逃去了西域,也將生不如死!」
「我要改一改自己的命!」
聽到最後一句,歐陽春緩緩地道:「你信了命數,便是真的敗了!」
「哈哈哈!何必自欺欺人,我們來到這裡,不就是兩個敗者最後的掙扎麼?」
李元昊大笑一聲,趁著石門還能容一人通行,閃身而入。
而當他真正進入僅供一人通行的狹小甬道,發現身後的光亮沒有消失,一隻結有力的手掌扒住了石門。
歐陽春一言不發地跟了進來。
「哈哈!看來你要對不起那位摯愛親朋了!」
李元昊再度大笑,笑聲豪邁而激昂,大踏步地往裡面走去。
又過了兩刻鐘後。
一道高挑的女子身影提著一個醜陋不堪的囚徒,來到了入口前,開啟石門,
淡然道:「進去!」
「你真要放我進去?」
醜陋囚徒正是四代「司命」王從善,他直到模模糊糊地看到永定陵,都不敢相信:「為什麼?你就不擔心我會驚擾了先帝?」
「裡面根本不是主墓,你們便是想要驚擾先帝,也辦不到,何況我也會守在外面.」
狄湘靈平靜地道:「此處是我父親遠行前的布置,本以為你們早就能發現,
結果到了現在才揭曉,我便替他完成這個心愿,讓你們這群人,親自認清當年的真相!還不走?」
說罷,不待王從善分辨,將他往裡面一拋。
看著這個「司命」爬起,撫摸著石壁,往裡面跌跌撞撞地跑去,狄湘靈在外端坐下來,橫於膝上,遙望著天邊升起的旭日,笑吟吟地舒出一口氣。
「爹爹,真有你的,這下女兒就放心了啊!」
相比起野心之輩,執念之人,盡歸於陵中,狄進將此事交託給姐姐後,同樣心無雜念地趕路。
然而剛剛抵達京畿的界碑,就見前面的官道塵土飛揚,快馬飛馳而至。
為首的竟是官家身邊的貼身內官張茂則,此時一向沉著冷靜的他眼眶微紅撲到面前,嘶聲道:
「太后病勢不妙,指明要見相公,請相公速速入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