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面對利劍流口水的蔣慶之
王發被拿下了,但看著這個垂垂老矣,喘口氣似乎都要耗盡渾身精氣神的老傢伙,燕騎的人傻眼了。
而在城外,墨家的工地上,此刻氣氛熱火朝天。
王二和人挑著擔子運送磚石,他看著那邊在熬煮粘合劑,嗅著糯米的香味兒,不禁咽了一下口水,「真香。」
蔣慶之來了,郭興在邊上陪同視察,「說實話,小人從事這個行當多年,捨得用糯米來粘合磚石的不少,但那不過是小院子罷了。這地兒寬闊,全數用糯米……這等大手筆小人還真是第一次見到。」
「我要的是百年後,乃至於數百年後,這些建築依舊能屹立在此。」蔣慶之說道。
「伯爺放心,那些工匠得知每個人的名字都能刻在磚石上,這幾日見到小人都在詛咒發誓,定然要盡心盡力,千年後依舊能讓後人看到自己的大名。」
蔣慶之視察了一周,正好趕上飯點,他便準備在這裡吃了一頓。
郭興自然不會在工地上吃,可蔣慶之留下了,他只好跟著,還笑著說:「伯爺這是與民同樂。」
排在蔣慶之前面的便是王二,先打菜,今日的菜是豆芽炒豬皮。豬皮先燉酥軟,再和著豆芽一起炒,醬料加了不少,看著顏色頗深
主食是大餅,一個足有籮筐大小,被切成三角形。
王二拿了大約七八塊餅子,蔣慶之拿了三塊。
王二一邊走一邊啃餅子,回頭一看蔣慶之竟然在身後,頓時就慌神了,「伯……伯爺……」
「吃你的。」蔣慶之羨慕的看著他手中的餅子,前世他年少時也頗為能吃,不要菜的話,最高記錄一頓吃了十三個饅頭。
但這個身體卻有些糟心,三角餅吃下去估摸著就差不多了。
蔣慶之尋個空地蹲下,招手讓王二過來。
王二拘束的蹲在他的斜對面,低著頭慢條斯理的吃著。
「家哪的?」蔣慶之問道。
「就在邊上。」王二用筷子指指右側那排民居。
「家裡幾口人?」
「婆娘和一個娃。」
「能吃飽嗎?」
「往日……吃不飽。」王二大膽抬頭,「自從來了這裡後,每日工錢優厚,下工就發放……小人攢了幾日錢,正準備給家裡婆娘買脂粉,給娃買些點心。
說來讓您笑話,家裡的婆娘從未用過脂粉,見到別人塗脂抹粉便假裝嫌棄。」
「那娃呢?」蔣慶之笑眯眯的問道。
興許是蔣慶之的親切讓王二放鬆了下來,他大口吃了一口餅子,說道:「家裡的娃上次見到有孩子吃點心,就湊到邊上看。
那孩子吃了大半,剩下點心就扔在了泥地里,還踩了一腳。小人正在不遠處,看到娃……」
王二的咀嚼停頓了一下,「看到娃刨開土,把那點心刨出來,就這麼……吃了下去。小人那一刻便發誓,定然要拼死掙錢,讓娃能堂堂正正的吃一次點心。」
蔣慶之默然。
邊上郭興砸吧了一下嘴,「咸。」
蔣慶之吃了一條豬皮,是有些咸,王二說道:「伯爺,小人每日幹活……不知怎地,嘴裡就覺著淡,想吃咸一些。」
蔣慶之說道:「那是因你流汗太多,汗水裡有鹽分。體內鹽分少了,自然就會想吃咸一些。」
「哎!還真是。」王二低頭看了一眼衣裳上的鹽漬,眼睛發亮,「伯爺果然學問和神靈一般。」
這誇人的詞兒令人……蔣慶之眼皮跳了一下。
王二吃了一口餅子,「小人定然要努力掙錢,讓娃能識字,能讀書。」
有目標的人是幸福的,也是充實的。
老紈絝此生的最大目標是延續國公府的富貴,把爵位平安傳下去。
「我說慶之,宮中有人尋你,府中說你出門也沒交代去處,幸而哥哥我猜到你在這兒。」
朱希忠下馬,看到蔣慶之碗中的吃食,就吩咐道:「給我來一份。」
老紈絝是真吃,吃的噴香。
蔣慶之有些好奇,「你真吃得下?」
朱希忠咬了一口餅子,「我七歲那年,老國公便讓我每日吃一頓粗食,比下人的還差。就這麼吃了一年。老國公把這叫做什麼……」
「憶苦思甜?」蔣慶之說道。
「不,不過你這個說法貼切。」老紈絝用筷子頭撓撓頭髮,「對了,叫做不忘本。」
「誰家祖上不是窮人呢!」蔣慶之笑道。
王二見朱希忠氣勢不凡,早就知趣挪到了邊上。
「爹,爹!」
一個看著四五歲,頗為黑廋的孩子提著瓦罐,衝著王二跑了過來。
「慢些,慢些!」王二起身。
孩子跑到他身前,費力的提起小瓦罐:「爹,娘讓我給你帶了這個。」
王二看了一眼,是什麼東西熬煮的湯水。
他先喝了一口,然後讓孩子坐在身邊,把飯碗遞給他,「吃吧!」
孩子搖頭,蔣慶之能看到他在拼命的咽口水,不時瞥那飯菜一眼,卻堅定的搖頭,「我吃過了。」
他還拍拍膨脹得和廋小身材不成比例的肚子,「飽的都打嗝了。」
「一人一半。」王二瞪眼。
父子二人你一筷子,我一筷子,沒多久就把飯菜吃光了。
王二準備去洗碗,蔣慶之問道:「為何不去打飯菜?」
他規定的不限量。
王二赧然道:「多了個娃呢!」
「本分。」朱希忠把孩子叫過來,分了兩角餅給他,孩子不敢要,朱希忠瞪眼,他本就看著威嚴,孩子不敢拒絕,拿著餅子看向王二。
王二卻看向蔣慶之,蔣慶之點頭,他這才說道:「多謝貴人。」
「可憐。」朱希忠看著孩子蹲在那裡,眼睛隨著王二而動,卻不肯吃一口餅子,不禁嘆道:「該讓大郎來看看,興許看了便能長進些。」
「該墮落的依舊會墮落,該上進的依舊會上進。」蔣慶之一直覺著孩子的性格和環境有著密切的關係。
所謂三歲看老,在孩子三五歲之前,他們會根據環境來選擇面對這個世界的生存方式。
「可想讀書?」蔣慶之問道。
孩子點頭,又搖頭。
「為何?」
「娘說讀書費錢,咱們家窮。」孩子低頭,用發黑的手指頭在地上划來划去。
蔣慶之問道:「若是有人願意不要錢教你呢?」
孩子抬頭,那雙眼睛亮的讓蔣慶之心中打顫。
這一刻,他深切理解了後世那些為了教育而奉獻一生的人們。
當你面對這樣的目光時,你很難做到無動於衷。
仿佛是有什麼東西扣住了你的心弦!
「把孩子們叫來。」蔣慶之對郭興說道:「但凡家中孩子在附近的,願意讀書的,都送來。」
郭興不解,剛想問,莫展冷冷道:「伯爺的吩咐,你照做就是了。」
「是。」
午飯後,百餘孩子來了。
朱希忠對蔣慶之的這個行為有些不解,但還是拍著胸脯說,若是需要先生只管開口。
孩子們用磚頭當做是凳子坐下,空地前是一塊大黑板,不,大白板。蔣慶之拿著炭筆,看著這些年歲不一的孩子們說道:「人不讀書便不知理,這裡我說的不是禮節的禮,而是道理的理。
你們的爹娘興許說過:人活著能吃飽,能不餓死就是福氣,但我希望你們能知道這個世界是什麼樣,是由什麼組成,這個世間有什麼……」
王二一邊挑著擔子,一邊不時回頭看一眼,喜滋滋的道:「長威伯竟然教授我娃,我娃果然有福氣。」
前面的男子說道:「我娃也在裡面。」
二人都有掩飾不住的喜意。
「一!」
蔣慶之在白板上寫了一字。
「一!」
孩子們跟著念誦。
因為急切間沒有備下筆墨,故而孩子們都是拿著樹枝在地上寫。
「二!」
「二!」
一個年輕官員在不遠處牽著馬兒,靜靜的看著這一幕。他微微蹙眉,輕聲道:「江山一隅罷了,這有何益?」
「哦!這位……」
身後有人出聲,年輕官員回頭。
「徐渭!」
「張居正!」
徐渭是吃不慣工地伙食的,早早就尋個藉口回了一趟伯府。順帶問問宮中來人的目的。
「你說這是江山一隅?」徐渭問道。
張居正點頭,「雖說我對儒墨之爭並不感興趣,不過墨家的有些看法卻有失偏頗。且長威伯乃大才,既然有大才,便該行大事,而不是在這裡為百餘孩童啟蒙。」
「呵呵!」徐渭笑了笑,「伯爺曾有句話,說,做好身邊事,便是對這個天下最大的幫助。當天下人見到不平事便能伸個手,看到弱小者便能出手相助,那麼天下大治輕而易舉。
你不做,我不做,誰來做?什麼大事小事,最終都是天下事。你張叔大乃是庶吉士,敢問為這個天下做了什麼?」
張居正微笑道:「我此刻最該做的便是在翰林院讀書學習,觀政。一旦為官一方,自然會為這個天下做些什麼。」
「那麼此刻呢?」徐渭說道:「伯爺在為孩童啟蒙,你卻在此無所事事。」
「你二人在爭執什麼?」不知何時蔣慶之走了過來。
徐渭說道:「我與張叔大在辯論為孩童啟蒙是大是小,與這個天下是否相關。」
蔣慶之看了張居正一眼,「叔大乃是庶吉士,在翰林院學習觀政,偶爾我也在陛下身邊見到你……這一陣子可有收穫?」
庶吉士便是重臣預備役,在翰林院讀書學習,同時還得觀政。其中的佼佼者甚至有機會在帝王身邊隨侍,這是極為難得的機會。
張居正說道:「大明難。」
三個字,但蔣慶之卻聽出了沉重之意。
「既然難,那麼我輩該如何?是斤斤計較一件事對大明的影響大小,還是見到事兒就毫不猶豫的去做。」
在蔣慶之的注視下,張居正突然心中熱血一涌,「張某不才,今日便給這些孩童開一課。」
「善!」
蔣慶之退後。
徐渭低聲道:「在下的激將法如何?」
老徐早就看出蔣慶之對張居正的欣賞之意,一個激將法就把年輕的張居正給忽悠了。
蔣慶之說道:「此人鋒銳如利劍,若是調教好了,便是範文正與王安石合二為一。」
徐渭倒吸一口涼氣,「伯爺對此人評價竟如此之高?」
「若是性情能壓制住,只低不高!」
歷史上張居正最終的結局不大體面,蔣慶之覺得和性情有關。
這廝控制欲和權力欲太強烈,為此把帝王視為無物,甚至聯手宮中人壓制帝王。死後被萬曆帝抄家一點都不意外,家人死的死,被流放的流放更是預料中事。萬曆帝最終沒把他掘墓鞭屍,真的算是寬宏大量了。
「天!」
「天!」
「地!」
「地!」
張居正一絲不苟的教授著孩子們,卻不知自己被蔣慶之給盯上了。
蔣慶之抖抖菸灰,「儒家有什麼好?我墨家若是有這柄利劍在手……」
大明最犀利的政治家投入墨家門牆,為蔣慶之衝鋒陷陣……
「伯爺,您流口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