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麗娟不願讓兒子出國,其實心裡還有一層擔憂。
她自己身體也是這幅樣子,隔段時間就要重新去做化療,縱然也用了最先進的技術和新藥,可是能支撐多久也不清楚。
她怕兒子出國後,萬一有什麼意外,母子倆陰陽兩隔,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文湛轉過身來,看著母親殷殷期待的眼神,終於點點頭答應:「不出去了,就留在國內治,我會好好配合醫生的。我這麼年輕,這輩子還沒活夠,我一定能贏。」
「好,我們母子倆,一起努力!」
「嗯。」
文湛改變主意留在國內治病,很快,就重新辦理了住院。
他不走,高興的人可不止是蔣麗娟夫婦和穆晚晴,最高興的那個當屬文岩。
住院手續剛辦好,文家便來了一堆人探病鼓勵。
文岩這些年隨性慣了,現在被總裁的位置釘死在公司,才上了幾天班就叫苦不迭。
「阿湛,你一定要堅強,要積極配合醫生,這總裁的位置我只是替你代為坐鎮,等你好了,趕緊回來,我實在不是這塊料兒。」
周末都得上班加班,平時忙起來連個喘息都沒有,喝水都是嘴巴干到極致才趕緊去灌一口。
他嚴重懷疑,堂弟這病就是累出來的,被這麼大的家族,這麼大的公司,活活累出來的。
文湛聽了忍不住笑,安慰說:「你剛接管,還沒有適應,等過些日子習慣了,就不會覺得這麼苦了,等習慣著習慣著,就會愛上了。」
「呸!這種毫無感情的工作機器,誰要愛上!」
文岩話沒說完,手機響起來,他一看是秘書的來電就頭大,「又來電話了,就不能讓我清閒一下。」
他轉身出去接電話,一開門,在走廊里遇到剛剛趕來的穆晚晴。
兩人視線對上,穆晚晴客氣地笑了下,還有點不好意思。
文岩倒是很大方友好地抬手,與她打了下招呼,又指指自己的手機,意思是不方便講話。
病房裡,文岩一出去,蔣麗娟就嘀咕上了,對一眾親戚吐槽:「以前你們總覺得老爺子偏心,把公司給老三都不給老大老二,現在你們總該清楚,能者多勞,未必是好事。」
文岩的母親過去確實一直頗有微詞,覺得自家兒子能力不錯,又排行老二,卻只能屈居副職,聽老三指揮,暗地裡沒少陰陽人。
現在自己兒子坐上了總裁之位,天天累得跟狗一樣,又看到文湛都累出病來,一時也覺得這無上榮光也不是非要不可。
所以聽到蔣麗娟說這話,她立刻配上笑臉,又改了說辭:「我們以前就隨口說說,不走心的。老爺子就算偏愛老三也正常,畢竟老三是在老爺子身邊長大的,感情不一般。再說了,其實誰當老闆都一樣,自家人分那麼清楚做什麼。阿湛好好養病,一定要早點恢復,文岩剛才說了,他不是那塊料兒,還得是阿湛坐鎮掌舵。」
蔣麗娟冷哼了聲,「你是怕你家文岩也累出個好歹來吧。」
「……」
氣氛正尷尬間,病房門被推開,穆晚晴進來。
一看小客廳里圍著那麼多人,穆晚晴在原地怔了下,暗忖自己是不是來的不是時候。
好在蔣麗娟反應快,回眸看了眼,語氣有點埋怨地道:「你怎麼才來?文湛都問你幾遍了。」
「噢。」穆晚晴應了聲,這才抬步進屋,臉上掛著禮貌的笑,跟大家頷首打招呼,「路上堵車,耽誤了……他已經安頓好了吧?」
蔣麗娟又瞥她一眼,「早安頓好了。」
「嗯,那我進去看看。」穆晚晴點點頭,準備進去裡面病房。
可蔣麗娟突然又攔住她。
「怎麼了?」她以為蔣麗娟突然又要反悔。
「那個……」蔣麗娟看了她一眼,轉眸瞧向一屋子的人,然後當眾表態,「晚晴她……跟阿湛和好了,以後都是一家人。」
穆晚晴臉色一驚,心裡微微顫了下。
她沒想到,蔣麗娟會給她這個「儀式感」。
大家看向穆晚晴的臉色自然各不相同,但她不在乎,再次與眾人點頭頷首之後,溫和地道:「你們先聊,我去看看文湛。」
豪華套房的病人間都是單獨存在的,有人來探病都是看看病人後,便退出到小客廳寒暄,不打擾病人休息。
這會兒,病房裡除了護士還在忙碌著,其餘人都退出來了。
穆晚晴話音落定,從文家親戚自動讓開的空間裡穿過,進了裡面病房。
文湛身體尚可,人也清醒著,因為兩人關係終於光明正大地複合了,他這幾日心情好,精神狀態都恢復不少。
看到心愛的女人來了,他抬抬手招呼:「坐過來,我還以為你今天不來。」
穆晚晴嘆息了聲,過去病床邊坐下,拖著語調埋怨:「大哥,我每天也有很多事啊,家裡兩個拖油瓶一早就鬧騰,非不讓我出門,哭得那叫一個悽慘。」
文湛擔心地皺眉,「是怎麼回事?生病不舒服嗎?」
「不是,大概就是到了焦慮分離期。」穆晚晴說完又感到慶幸,「幸虧你沒去國外治療,不然兩個娃那麼久看不到爸爸媽媽,天天哭的話,性格都要抑鬱了。」
文湛點點頭,握著她的手感慨:「你的考慮是對的,他們從出生就沒有過幾天完整家庭的幸福生活,還是儘量能多陪就多陪吧。」
生病後,文湛對許多事情的看法都改變了。
穆晚晴察覺到他的改變,心裡倍感安慰的同時,又有濃濃的心酸。
「對了,我剛進來,感覺到氣氛不對,你們那些親戚長輩……又在內鬥?」穆晚晴也好八卦,一副探究的小眼神打聽道。
文湛無奈地笑了笑,「不是內鬥,是我二哥,才上任幾天就叫苦不迭,求著我趕緊好起來,他再把公司的重擔丟回給我。」
「這樣?我剛來在走廊碰到他了,在打電話。」穆晚晴微微吃驚,「你不是說他能力跟你不相上下,可以勝任嗎?」
「可以勝任跟想不想承擔,是兩回事啊。我這些日子不用管理公司,每天做個廢人發發呆,睡睡覺,我覺得也挺上癮。腦子轉了太久,也需要停下來休息休息。」文湛說話間,一副頗為享受的樣子。
穆晚晴笑了笑,又心疼地反握住他的手,「你這病,我看八成是累出來的……」
「放心,不會有事的,我還沒跟你正式復婚,還沒高調地大辦婚禮,昭告天下,死不了的。」文湛笑著安撫。
「你別動不動就說死這個字,晦氣!什麼高調地辦婚禮,你先好了再說吧,我又不會逃跑。」
「嗯,不跑就好……有你陪著,我就什麼都不怕了,什麼病痛折磨,我也能坦然面對了……」
穆晚晴沒說話,可鼻頭刺刺一痛,險些落下淚來。
外間小客廳,文家一眾親戚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看向蔣麗娟問:「那他們和好了,什麼時候覆婚?」
蔣麗娟是帶病之軀,沒有體力久站,在一旁沙發落座,嘆息了聲:「先等等吧,等阿湛身體好些再說吧。」
「你反對了這麼久,現在突然想通了,還真是叫人意外。」文岩母親說道。
文家其它親戚接著話說:「阿湛就非她不可,現在又生了重病,還計較那些做什麼,孩子幸福開心最重要。」
這話也是蔣麗娟的心裡話。
她望著病房方向,楠楠自語:「只要阿湛能好起來,別說讓我接受穆晚晴做兒媳,哪怕讓我立刻死去,我也願意……」
「你又瞎說!你們母子倆都好好治病,跟老天爺搏一把,過去我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你也別往心裡去。說到底,咱們是一家人,平日裡小打小鬧,可到了正經事上,還是要擰成一股繩的。」文磊母親做為大嫂,總算說了句當家主母該說的大氣話。
「就是,你們這一病,外人不知多少說風涼話的,你們可一定得好起來。」文岩母親跟著鼓勵道。
蔣麗娟聽著妯娌間暖心的安慰,心裡頗為受用,也有了跟文湛一樣的感慨——因禍得福。
————
文湛入院的那個周末,顧昕辰帶著陸可珺來看他了。
穆晚晴正好也在。
她現在每天上班前,都先來醫院看看文湛,陪他說說話,問他感覺怎麼樣,再細細叮囑交代一堆,而後才去工作室。
忙到下午三點左右,把緊要工作搞定,她就又回到醫院,一直呆到傍晚陪他吃了飯,她才回家陪孩子們。
一天到晚安排滿滿,分秒必爭。
顧昕辰夫婦來到時,她正準備走的。
不過既然有客人到,於情於理她都應該招待下,於是又以女主人的身份,張羅兩人落座,詢問要喝點什麼。
顧昕辰看著病床上神色放鬆又享受的好友,忍不住調侃:「你這哪像是生病住院,倒像是度假休閒的。」
文湛說:「沒辦法,老婆溫柔體貼,照顧得好。」
「老婆?」陸可珺好奇,眼神看向穆晚晴,又回到文湛臉上,「你們已經復婚了?」
「顧太太,我們還沒復婚,他瞎說的,別理他。」穆晚晴正好端著茶水送過來,聞言淡淡一笑,回應道。
文湛卻說:「我們之間,還需要那一紙證明嗎?你就是文少奶奶,出門在外,你也要這樣介紹自己,才會讓那些對你有各種想法的小白臉滾遠點。」
穆晚晴:「……」
顧昕辰夫婦:「……」
大家都很無語,尤其是陸可珺,臉色一言難盡。
若非親眼所見,她不敢相信從前那個成熟穩重,一本正經的三哥,成了如今這副油嘴滑舌的模樣。
簡直判若兩人。
難道,男人只有在真正深愛的女人面前,才會展露出不為人知的一面嗎?
「行了,你倆別撒狗糧了,說點正事,你這到底什麼時候動手術?要住院多久?」顧昕辰受不了好兄弟的瘋言瘋語,岔開話題。
穆晚晴代為回答:「醫生說,要先住院調理好身體狀態,通過一些治療手段縮小病灶範圍,等達到標準才可以進行手術,這樣能儘可能減少切除面積,對身體的影響也最小。術後,還要系統性治療一段時間。具體結果怎樣,現在還不清楚,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顧昕辰臉色沉重,聽完後嘆息了聲:「這種病最摧殘人了,好在有你陪著他。」
穆晚晴笑了笑說:「你們有空也多來坐坐,陪他說說話。」
這話一出,顧昕辰夫婦臉色有些微妙。
顧昕辰看了眼身旁的妻子,笑了笑,略帶尷尬地道:「我還以為……你不歡迎我們來呢。」
「怎麼會?過去的事都徹底翻篇了,還計較做什麼?誰沒個年少輕狂腦子糊塗的時候呢,只要清醒了就好。」
這話意有所指,躺在病床上的文湛,抿了抿唇,不吱聲。
陸可珺也明白她這話在點自己,兀自鎮定了下,抬眸看向穆晚晴:「確實,過去的事就讓它停留在過去吧。看到你們倆經歷了這麼多終於複合,我也為你們感到高興。」
說完她看向文湛,會心一笑:「三哥,你好好養病,我相信你一定會好起來的。」
「好。」文湛應了句,視線回到自己女人臉上。
穆晚晴覺得該說的都說了,她沒有留下來的必要,於是抬腕看了看時間,「我該走了,你們沒事的話多陪他坐會兒。」
話落,她拎了包包,拿起手機,走到病床邊毫不避諱地在男人額頭親了親,「別動不動就給我打電話,我忙完了自然過來。」
她寵溺又威嚴地丟下這話,跟顧昕辰夫婦點點頭算是招呼,瀟灑離去。
文湛一直目送著穆晚晴的身影,直到房門關上,看不見。
顧昕辰將他的神色看在眼裡,調侃著嘆息道:「你這也算因禍得福了,雖然用詞不當。」
「確實是。」文湛沒否認這種說法。
陸可珺覺得不可思議,問道:「乾媽真的接受她了?」
文湛點點頭:「還是她親自去請的,讓她回到我身邊。」
嘖。
陸可珺說不出話來,默然許久,道:「你們真是挺不容易的,一定是很愛很愛對方,才能堅持到蕩平一切阻礙。」
她語調很低,似自言自語,但顧昕辰跟文湛還是聽見了。
文湛不便回應這話,顧昕辰倒很自然地接著說:「誰容易啊,就是因為得來不易,才更懂珍惜。」
陸可珺看他一眼,不言語,但眸中神色坦蕩自然,仿佛一瞬間想通了許多事。
————
離開醫院的穆晚晴,其實並不像人前表現的那樣鎮定自若。
越是深愛,越是會自亂陣腳。
但她跟文湛現在有了共識,兩人相處時,誰都不表現出低落,也不說些喪氣話。
她堅信,好的心態能帶來好的結果。
可當獨自一人時,臉上的笑總還是那麼難以維持。
她甚至想念起文湛從前對她冷嘲熱諷的樣子,還有那些個讓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夜晚。
人真是奇怪的生物,總是擁有時不覺得,失去後才錐心悔恨。
去到工作室,俞喬特意過來看她。
「你怎麼樣?扛得住不?實在不行工作暫停也可以的,錢掙不完,身體最要緊。」俞喬看出她的疲憊,皺著眉,發自肺腑的關心。
穆晚晴揉了揉臉,很快又振作起來:「還行,我現在工作量已經減少了,如果讓我什麼都不做,日子更難熬。」
「那倒也是。」
俞喬拉開座椅,盯著穆晚晴瞧了瞧,欲言又止。
穆晚晴察覺到,看向她問:「怎麼了?有什麼話直說。」
「呃……確實有點事想跟你商量,但我又覺得……這個時候不合適。」俞喬臉色帶著歉意,吞吞吐吐。
穆晚晴坐正身子,「到底什麼事,你快說。」
「就是……那個,我跟管羿嘛,他的生活重心是在西北,他想讓我跟他回安市定居——當然我還沒答應,我就想問問你的意思嘛。」
俞喬渾身不自在,連眼神都不敢看向穆晚晴。
兩人一起創業,白手起家,短短時間打拼到現在這樣的規模,很不容易。
俞喬一直負責管理,穆晚晴負責創作,葉歡管人事和財務,三人分工協作,配合得非常默契。
如果俞喬離開,這種平衡就會打破,公司還能不能繼續做下去都不好說。
穆晚晴皺著眉,好一會兒都沒說話,顯然也覺得在這個節骨眼上,這個消息的確是亂中添亂。
俞喬於心不忍,沒等她開口又馬上改變主意了,「小晴對不起,我不該在這個時候跟你說這件事,你放心吧,我不會跟他去安市的。我的朋友、事業都在這裡,為了他不值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