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雪荼靡抱著全套骨魄戰甲趕回來的時候,白牡丹的眼瞳已經渙散了。
「主人,我把盔甲拿來了!要給你穿上嗎?」
等了半響,白牡丹才艱難地說出一個字:「穿———·
雪茶靡趕緊把盔甲往白牡丹身上套,動作到一半,卻又頓住,望著滿地的腸子道:「這些腸子還要嗎?」
又等了半響,白牡丹回答:「要————"
雪茶靡只好撿起那些腸子,一條條又塞回白牡丹肚子裡去。
忙活半響,總算把腸子撿完了,雪荼靡一隻手按著白牡丹高高鼓起的肚子,
另一隻手拿起盔甲往她身上披。
「主人,肚子太大了,盔甲穿不進去。」
「壓———
「壓不下了,再壓你就要爆了。」
「壓———·」
雪茶靡閉上眼晴,一咬牙一狠心,手掌使勁往下一壓。
好像有很多內臟被擠碎了。
那種感覺就好像在壓一灘肉泥。
幸運的是,屍體還算完整,沒有被壓爆。
肚子也往下塌了一些,應該能套上盔甲了。
雪荼靡擦了擦汗,終於開始穿盔甲。
要給一個躺在地上支離破碎的死人穿盔甲,實在是千難萬難。
雪茶靡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動作太大,把主人的身體扯斷了。
好在她長期跟著白牡丹打下手,也練成了一雙巧手,力道十分精準,有驚無險地把白牡丹的整具屍體都塞進了盔甲里。
「這樣主人就能復活了吧?」雪荼靡甩了甩手上的血珠,準備親眼見證奇蹟。
「背——」白牡丹艱難地開口。
「背什麼?」雪荼靡俯身湊近幾分。
「走—.—
「現在就走嗎?去哪?主人何不完全復活了再走?」
白牡丹嘴唇張開,卻一個字也沒說出來,兩眼徹底翻白,再也不動彈了。
「主人?主人?」
雪茶靡喚了好幾聲,再也沒有聽到動靜,只好小心翼翼地背起白牡丹,走出書房。
她前腳離開沒多久,乾達婆三人後腳就到了。
看著滿屋子的血跡,聞著撲鼻的血腥味,芸娘和小幽都捂住了鼻子,乾嘔不已。
乾達婆目光在書房中掃了一圈,面色冰冷地道:「惜花公子好厲害的手段!
那女人連屍骨都沒留下!」
芸娘憂心地道:「少鴻不會有事吧?」
「我們去地牢里找找看。」
三人來到地牢,果然發現了那一抹熟悉的身影蜷縮在牢籠里,驚喜地撲上前去。
「少鴻!你沒事吧?」
「你被那個白頭髮的女人抓住了?她沒為難你吧?」
「小雪呢?她沒跟你一起吧?」
「先打開籠子,放他出來。」
「你會撬鎖嗎?」
「還撬什麼鎖,我來!」
隨著乾達婆用暴力摧毀鐵條,籠子被打開,芸娘趕緊鑽進去,想要把徐少鴻扶起來。
不料徐少鴻渾身打了個哆嗦,身子蜷縮成一團,瑟瑟發抖。
「少鴻,你怎麼了?」芸娘驚訝地去摸他的臉,卻發現他的臉上一片濕潤。
芸娘心頭一緊,抽回手掌放在眼前一看,略微鬆了口氣一一不是血水,而是淚水。
「少鴻,你不舒服嗎?」芸娘蹲下身子,柔聲問道,「是不是哪兒受傷了?」
徐少鴻雙手捂住臉,顫抖得更厲害了。
「一副窩囊相。」後方的乾達婆冷冷地哼了一聲。
「乾姐姐,別這麼說。」芸娘輕聲道,「少鴻不是懦弱的人,他一定是有什麼苦衷——」
乾達婆沒有反駁。
在她的記憶中,徐少鴻的確不是個懦弱的人。
雖然他見風使舵臨陣脫逃,沒什麼本事,但他沒哭過。無論受了多重的傷,
他都沒流過一滴眼淚。
今天他竟在他最愛的女人面前流淚了。
他到底受了怎樣的折磨?
從外表看,他的手腳都還健全,應該不是什麼外傷-————
「你們都走!」徐少鴻喉嚨里發出澀啞的聲音,「讓我一個人靜一靜!」
「你小子到底怎麼回事?哭哭啼啼的,是不是男人?」乾達婆不耐煩地上前,卻被芸娘拉住。
芸娘朝乾達婆搖了搖頭,溫柔地道:「就讓少鴻一個人靜靜吧。"
乾達婆嘆了口氣:「難怪他最喜歡你。」
說完,她當先朝外走去。
芸娘在徐少鴻背後說道:「我們就在外面等你。」
等到三人的腳步聲都遠去之後,徐少鴻再也壓抑不住心頭的悲涼和痛苦,發出鳴咽的哭聲。
如老猿悲啼,在陰暗的地牢里迴蕩,
過了良久,哭聲漸歇。
徐少鴻邁著僵硬的步子,慢吞吞地從地牢里走出來。
芸娘欣喜地迎上前去:「少鴻,你好些了嗎?到底是什麼地方不舒服?」
她忽然注意到徐少鴻褲子上的血跡,笑容微微一僵。
乾達婆和小幽也都望著那一處。
芸娘吸了吸鼻子,又露出笑容,像沒事人一般說道:「我們先出去吧,這地方不宜久留。」
她扶起徐少鴻,慢慢往外走去。
走到乾達婆身邊時,乾達婆起徐少鴻另一個骼膊,口中輕聲問:「沒了?
市徐少鴻腳步一頓。
他分明感覺到,旁邊芸娘渾身都哆了一下,仿佛比自己更恐懼。
徐少鴻張了張嘴,舌頭似有千斤重。
迎著兩個女人緊張的眼神,話到嘴邊,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乾達婆故作輕鬆地一笑:「沒了就沒了嘛,有啥大不了!人還在就行!」
芸娘也道:「只要少鴻你平安就好—————·
她的嗓音卻在發顫。
乾達婆在徐少鴻肩上用力拍了一下:「我當是什麼天大的事情!這有啥好哭的!一點也不像個男——
她說到這裡,忽然沉默。
徐少鴻嘴裡一片苦澀,比吃了黃連還苦。
然而事實終究無法逃避。
他深吸一口氣,張開嘴巴,艱難地道:「還剩一小半。"
說著,眼角再度濕潤。
芸娘忽然撲入他懷中,低聲鳴咽。
徐少鴻將芸娘和乾達婆都攬入懷中。
三人抱頭痛哭。
淚水滑落臉頰,寒冷刺骨,仿佛要凝結成冰晶。
一陣寒風吹拂而過,即便是擁抱在一起的三人,也冷得直打哆嗦。
這般刺骨的嚴寒,讓三人連哭聲都止住了。
「怎會這麼冷?」乾達婆異地抬頭張望。
站在一旁默默觀察三人的小白,忽然露出一抹恐懼之色,顫聲道:「是他——他要來了———」
「誰?」乾達婆皺起眉頭。
印象中,這個一身白衣的女子,一直冷冷淡淡的,像個面癱一樣,極少露出如此恐懼的表情。
在白牡丹面前,在惜花公子面前,都沒見小白這樣害怕過。
小白忽然發出一聲尖叫:「快逃!」
她當即化為一條白色虛影,向後飛掠出去。
然而卻撞上了一面冰晶凝聚而成的牆壁,被反衝力震得倒飛而回。
這一撞,將小白撞得七葷八素,眼前直冒金星。
緊接著,她被一隻白皙修長的手掌提了起來。
她戰戰兢兢地抬起頭,便看到一個白衣銀髮的俊美男子朝自己露出溫和的笑容:「小幽,在外面玩了這麼久,也該跟我回去了吧?」
「我不回去!我不要變成別人!」小幽奮力掙扎,卻根本動彈不得。
旁邊乾達婆低呼一聲:「北豐丹!」
「極冰玄雨」北豐丹,一個如雷貫耳的名字。
徐少鴻萬萬沒想到,自己會在這樣的情形下與這位傳說中的人物見面。
他咬了咬牙,沉聲道:「你不能帶走小幽!」
「哦?」北豐丹視線朝徐少鴻望來,陰柔俊秀的面上帶著些許笑意,「這位兄台,貴姓?」
被他目光一掃,徐少鴻渾身發寒,生出一股置身冰窖的錯覺,咬著牙道:「在下,徐少鴻!」
「原來是徐兄。」北豐丹視線下移,嘴角的笑容好像擴大了,「如果在下沒看錯的話,徐兄似乎有些隱秘之疾?」
徐少鴻臉上火辣辣的,冰火交加,一股悶氣堵在嗓子眼裡,上不來下不去,
無比難受。
北豐丹慢悠悠地道:「徐兄現在都這樣了,還捨不得女人?」
他的目光轉向旁邊的芸娘和乾達婆,戲謔地搖了搖頭,「徐兄真是艷福不淺,不過我還是得規勸徐兄一句,要懂得知足,節制。以徐兄現在的狀態,連身邊的兩位佳人都要辜負了,還管得了其他人嗎?」
徐少鴻捏著拳頭,逆血上腦,眼睛充血,渾身發抖,說不出話來北豐丹笑道:「如果徐兄肯聽勸的話,我為徐兄指一條路,或許可以治好徐兄的隱疾。」
徐少鴻沉不住氣了,急聲追問:「哪條路?」
北豐丹悠然道:「我有一位朋友,住在紫星谷,他擅長血肉操縱之術,治療徐兄這點小傷,斷肢重生,應該不在話下。」
「紫星谷———」徐少鴻重複了一句,眼裡逐漸有了光芒,「敢問北豐少俠,
你的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
「他以前叫紅煞,現在叫血魔。」
浩氣城。
衛姬將寒霜戰甲放入兵甲庫,出門便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林曦一臉微笑地看著她:「聊聊?」
「是,小姐。」衛姬感覺今天這聲「小姐」叫得格外口。
林曦也聽出了她的不自在,柔聲道:「叫姐姐就行了。」
衛姬暗付,「姐姐」只會更加彆扭吧林曦牽起她的手掌,兩人像散步一樣,沿著長街往回走。
「你這次去楓溪城、澎江城、羅城,看到了什麼?」
林曦一開口,就讓衛姬的臉色為之一僵。
她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就因為三城的見聞,讓衛姬都不知道該怎麼看待林曦,偏偏林曦就這樣輕描淡寫地問了出來。
衛姬沉默了一會兒,反問道:「青冥殿的耳目,比我靈通多了吧,小姐難道還不知情嗎?」
林曦嘆了口氣,輕搖首:「如果與青冥殿有關的話,我身邊的人,都不會跟我說實話。」
衛姬半信半疑地警了林曦一眼。
很難想像,青冥殿製造出那樣慘絕人寰的罪行,屠光了三城,她這位青冥殿的公主居然會不知情。
她是故意說這種話,來博取我的諒解嗎?
林曦迎上衛姬的視線,坦然道:「我聽說了一些風聲,說那三城發生了很慘烈的災難,與青冥殿有關。夫君肯定也聽說了,所以才派你出去打探。你看到了什麼,請一定要告訴我!」
衛姬掃了一眼路旁的車馬:「就在這裡說嗎?不回城主府?」
此時雖然已值深夜了,但街上仍有來往的車馬行人,可不是說悄悄話的好地方。
「就在這裡吧,我手上有蜃珠,一般人聽不見我們說話。」林曦輕嘆了口氣,「等你說完了,我才知道有沒有臉回去。」
衛姬便將今日的所見所聞一一道來,只略去了地宮的那一段。
林曦的神情越來越沉重,臉色越來越蒼白,甚至連嬌軀都在顫抖。
衛姬與她五指相握,清晰地感受到了她指間的顫慄。
聽完之後,林曦沒說話,只閉上眼睛,沉默良久。
「看來,我是真的沒臉回去見他了—————」語氣中充滿了無奈,酸楚,痛苦。
衛姬定定地看著她。
這位天下第一的美人,容顏已無比慘澹,蒼白,憔悴,仿佛凋零的花瓣,不復往日鮮艷。
衛姬沒有勸慰,也不知該怎麼勸慰。
畢竟那麼多人命,是擺在那裡血淋淋的事實。
也許她真的不知情,但作為青冥殿的公主,也不可能說自己就是清白無辜的除非---這位青冥殿的公主,能夠脫離青冥殿,徹底與其父切割開來,專心在浩氣城做大夫人!
但這幾乎不可能。
脫離了林家和青冥殿,她大夫人的位置也坐不安穩。
林曦的無奈和痛苦,衛姬能夠理解,卻無法勸慰。
林曦抽了抽鼻子,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可我還是想見他一面-—---我一個人不敢去,衛姬,你陪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衛姬答應了。
兩人攜手回到城主府。
江晨對於兩人的到來,並不意外,依舊像往常一樣,笑著將兩人迎入寢宮。
他正要為兩人倒上茶水,只聽「啦」一聲布帛斷裂的聲響,林曦已經撕開了外衫。
江晨和衛姬都十分異。
雖然這種場面,三人不是沒經歷過,但從來沒見林曦這樣急切的。
林曦一向都從容不迫,優雅溫柔。
哪怕是在最情難自禁的時候,她也保持著一定的風度。至少在衛姬面前是這樣。
所以即便見到了林曦與江晨親密的場面,衛姬也只會覺得她美麗、優雅、動人,就算是女人也會心動,讓人打心底里敬慕。
但今天的林曦好像變了一個人,與平日截然不同,變得十分急迫,好像半刻也等不及,像一頭—————.吃錯藥的雌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