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夫君的仇敵。乾達婆姐姐,原來你一直躲在這裡啊!」白牡丹的笑聲,夾雜著無數亡靈的低泣,在地宮中迴蕩。
四目相對,小乾竇時被一股寒意籠罩,頭皮一陣發麻,像是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本能地顫慄。
這種陰寒恐怖之感,與面對地藏尊者的時候十分相似。
難道這個女人,已經達到了與當年的地藏尊者一樣的境界?
小乾如臨大敵,渾身肌肉緊繃,沉聲道:「你不是惜花公子的女人,卻對我和他之間的恩怨了解得很。莫非,你也是他的仇敵?」
「錯了,錯了。我跟你不一樣。」白牡丹伸出一根手指,悠閒地搖了搖,「我可是日日夜夜都盼著夫君來寵幸我呢!」
小乾冷冷地道:「你聲稱是他的「遺」,難道不是盼著他死?」
「那當然,只有等他死了,才會與我永永遠遠地融為一體。」白牡丹朝小乾咧嘴一笑,「我對夫君的愛,超過了任何人,更超越了生死的界限!你若想挑撥我和夫君之間的關係,那就打錯算盤了!」
感受到白牡丹身上驟然騰起的凶煞之氣,小乾心頭大為凜然,低喝道:「少鴻,你帶芸姐姐先走!」
說完,她毅然決然地踏前一步,迎著前方喧騰漫溢的洶湧死亡氣息,大步迎上。
每一步踏出,她的外形就發生部分變化。
原本儉樸的素衣,綻放出鮮艷的色彩,變成了絢麗的天衣。
衣裙飄曳,巾帶飛舞,瓔珞懸胸,祥雲環繞。
她曼妙的身姿飄飛起來,雙臂抬起,負於腦後,手掌中多了一把琵琶,
反手撥弄,彈奏出清脆的曲調。
一雙雪白玉足,踩在祥雲上,散發出馨香陣陣。
四周天花繚繞,如一尊從壁畫中飛出來的仙人。
神女飛天,反彈琵琶!
這便是昔年威震天下的乾達婆菩薩法相。
為了迎戰強敵,決心歸隱的小乾不得不現出法相,重新變回菩薩。
伴隨而來的還有祥雲匐氬,梵音飄渺,天花亂墜,流光飛舞。
陰暗的大殿,忽然被一層金色的佛光所籠罩。
佛光輕靈如煙,澄澈如水,照徹纖毫,浸潤靈台,將人們心頭的恐懼驅散。
原本狼狽不堪、瑟瑟發抖的殿上諸人,在佛光中恢復了行動能力,敬慕地望向空中的那尊菩薩。
「你們快走——」悠長而空靈的嘆息,從乾達婆口中發出。
一片片潔白的花瓣,從半空降下,繽紛如雨。
花瓣飄落到人們頭頂,直接沒入身軀,人們頓時感覺身體恢復了力氣並且輕盈了許多。
只是那些花瓣飄到白牡丹身前時,就迅速枯萎,仿佛被無形之火灼燒,
變成黑色灰燼。
白牡丹始終面帶微笑。
「當初夫君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你也是這樣欺負他的吧?乾達婆姐姐?」
「走!」乾達婆發出一聲厲喝。
她手中玉指彈撥,琵琶發出錚錚的殺伐之音,剎時間,一改佛陀慈悲為夜叉兇悍,金剛怒目,肅殺之氣大作。
聽到這首琵琶曲的人們皆生出一種血流加速,渾身燥熱,恨不得馬上跑起來的焦灼之感。
徐少鴻正要帶領眾人撤退,腳步忽然一僵,仿佛被毒蛇盯上的青蛙,渾身發冷,動彈不得。
他緩緩轉頭,就見白牡丹正直勾勾盯著自己,面上帶著詭異的笑容:「
要走可以,把那副龍將甲留下。」
「龍將甲?」徐少鴻不明所以。
「就是你搶來的那副盔甲。」
「那我要是不答應呢?」
「你必須答應。」白牡丹往前邁了一步。
只聽「鏗鏗」兩聲,乾達婆撥動琴弦,如同金鐵嗡鳴,琵琶聲化為無形音刃,破空疾嘯,射至白牡丹頭頂。
白牡丹只抬手一揮,就將那兩道音刃化解於無形。
看到這一幕的徐少鴻眯起了眼晴。
自家菩薩的「虛空弦音」有多厲害,他是知道的。
大部分情況下,只要琵琶聲響起,敵人就會爆炸開來,血肉進裂,就像炸開熱水袋一樣。
但這個來歷神秘的白髮女子,只是輕描淡寫地彈了彈手指,就將琵琶弦音彈開了。
自家菩薩.—...恐怕對付不了她!
乾達婆玉手疾拂,鏗澀的琵琶音化作催命的旋律,一道碩大無匹的弦音劍光自虛空射出來,電射而至白牡丹面前。
劍氣所至,地宮大殿如被冰雪渲染,慘白一片。
這一道弦音劍氣,就算是金剛體魄也能劈開!
白牡丹依舊只是彈起一根蔥嫩的手指。
比起那道巨大的劍氣,她的手指細得跟牙籤一般,
但就是這根細小的牙籤,再次將那道巨大凌厲的弦音劍氣彈開。
如此大的反差令乾達婆和徐少鴻同時變了臉色,
徐少鴻捏了捏芸娘的小手,柔聲道:「芸娘,你帶著大伙兒先走。」
芸娘沒有推辭,只輕聲說了一句:「我等你。」
她知道自己留下了只會拖後腿,就像以前一樣,帶領眾人先行撤退。
徐少鴻扯開大擎,隨手丟在王座上,露出全身銀白色的盔甲。
寒霜戰甲。
隨著這件盔甲完全顯露於外,一團蒼白的蒙蒙光暈將他周身籠罩,空氣中的溫度也好像陡然下降了幾分。
四周升起白色寒霧。
一片片冰晶在空中凝結,片片雪花飄零,晶瑩美麗,散發出鑽石般的光輝。
「菩薩,為夫來助你!」
徐少鴻大步上前。
一片片雪花在他周身環繞,凝聚成兩條冰霜白龍,圍著他上下遊動。
隨著他一拳擊出,拳風爆鳴,氣浪銳響,寒潮凜冽,漫天雪花然席捲撲出,如同巨大的白色浪潮,朝白牡丹當頭打下。
「冰霜大葬」!
白牡丹面含微笑,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不躲也不閃。
酷寒的白色浪潮瞬間將她吞沒。
冰霜白龍在其間飛旋盤繞,狠狠絞殺過來,激發出一連串尖銳的爆鳴,
冰雪在咆哮。
整個大殿都被白色霜雪覆蓋。
「轟一一勁烈的風聲打斷了冰雪的咆哮。
一隻白嫩的拳頭從冰雪中鑽出來。
拳勁摧枯拉朽,破開寒霧,撕裂了層層冰雪與白龍的防線,悍然轟至徐少鴻面前。
「砰!」
徐少鴻身前的最後一面冰盾被砸得四分五裂,冰屑紛飛中,那隻白嫩的拳頭已經長驅直入,結結實實地錘在了他的胸口。
他當即眼前一黑,暈蕨過去。
衛姬來到楓溪城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分了。
她走得並不快。
腿心的傷勢,讓她走起路來仍十分彆扭,一旦步子邁大了,就有些一一拐的。
幸好在黃昏時分,萬物的影子都被拉長,她穿著暗夜戰甲在陰影中跳躍,如同鬼魅一般飄忽來去,反倒比自己走路更加快捷。
一會兒等到入夜之後,就更加方便了。
街上空蕩蕩的,沒有一個行人。
放眼望去,黑漆漆一片,也沒有半盞燈火。
整個城市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
衛姬嘆了口氣。
這已經是她來探查的第三座死城了。
澎江城、羅城,都死得乾乾淨淨,沒留下任何活口,就連後面來混吃混喝的乞弓,也全都被青冥殿騎士補刀斬殺。
楓溪城想必也不會例外。
唯一讓她想不通的是屍體的數目。
這三座被屠殺的城市,很少見到屍體,能留下屍體的都是近一兩天混進城的流民乞弓,原本的那數萬居民仿佛都憑空消失了一般。
難道青冥殿害怕留下證據,專門派人把屍體運走了?
可滿街滿地的血跡,又豈是那麼容易清理乾淨的?
心中傳來江晨的聲音:「就查到這裡吧。你也辛苦了,早點回去歇息。」
衛姬道:「來都來了,公子就讓我把這條街走完吧。
?
江晨不再出聲。
衛姬知道他心情不好,也不敢說話。
她自己又何嘗不是被震撼得無以復加呢?
三座城市,數十萬人,說沒就沒了。
衛姬很難想像,這是人類能製造出的慘案。
聚集數十萬人,建造起三座城市,發展壯大到現在這種規模,可能需要花數十年、甚至數百年的時間,但毀滅它們,只需要一個晚上。
這樣的罪行,讓人打心底里泛出寒意。
偏偏製造出這場血案的元兇,還是己方的盟友,伐衛三家之一的青冥殿。
就連公子的大夫人、自己曾經侍奉的小姐,也未必脫得了干係。
衛姬對於林曦,一直是懷看敬慕與感激的。
但在今夜之後,她不知道自己該以怎樣的態度對面對林曦。
還像以前一樣,以主僕之禮侍奉那位小姐嗎?
衛姬感覺自己很難做到。
她心底里的良知也不允許她去屈膝侍奉一個屠殺平民的會子手。
前方的馬蹄聲打斷了衛姬的思緒。
陰冷的殺氣漫上她的身體。
幾名青冥殿騎士迎面駕馬行來,拔出了刀劍。
衛姬心頭疑惑:青冥殿已經將城市清理了一遍,怎麼還派人駐守在這裡?
一座死城還值得派人留守嗎?
前面的澎江城和羅城,也沒見有騎士留守啊?
楓溪城難道與那兩座城市不同,還藏著什麼秘密?
這般想著,衛姬手上動作不慢,揚手亮出一塊令牌。
那四名青冥殿騎士見了令牌,立即收斂殺氣,翻身下馬行禮:「拜見駙馬爺!」
衛姬揮了揮手,示意騎士們離開。
她加快腳步,打算快些逛完這座死城路邊有幾具乞弓的屍體,衛姬掃了一眼,就打算離開。
江晨忽然出聲道:「過去看看。」
是。」衛姬走過去,仔細打量那幾具屍體。
都是乞寫。
雖然穿上了富貴衣裳,但也都是沐猴而冠,衣服不合身不說,從皮膚和牙齒的細節一眼就能看出來,這些人沒吃過幾頓飽飯。
以前青冥殿沒來的時候,乞弓們吃不飽飯,忍飢受凍。
現在青冥殿來了,乞弓們能吃飽飯了,卻丟了性命。
也不知道他們更喜歡哪種結局。
「衛姬,把身體交給我。」江晨說道。
「是——」衛姬正要答應,忽然又有些猶豫,「可我現在受了傷—」
如果是別的傷還好,但是那種傷,她感覺不應該讓公子承受。
「沒關係,這點傷不礙事。」
「那好吧·—」
衛姬放開身心,全部交給江晨。
江晨剛掌控身軀,就倒抽一口涼氣:「你這傷有點重啊。」
「是衛姬太脆弱了,沒承受住公子的恩澤—————」衛姬羞愧地道,「要不然,還是衛姬來吧,公子從旁指點就行。」
「沒事,來都來了。」
江晨閉上眼晴適應片刻,再睜開眼晴,緩緩蹲下身去。
正當衛姬以為他的疼得受不了的時候,江晨卻伸出手掌,將前面的一具屍體翻了個身,觀察幾眼,說道:「這個人,不是乞弓。」
衛姬也認真看了幾眼,認同地道:「公子慧眼如炬。」
她又好奇地問:「公子是怎麼從這麼多屍體中發現他不一樣的呢?」
「因為他一個人只穿著單衣,還是臉朝下的。」江晨淡淡地道,「青冥殿在找人,為了方便辨認,會把所有殺掉的屍體臉朝上擺放。只有這一個人,他不是青冥殿殺掉的,所以姿勢與別人不一樣。」
衛姬驚疑道:「這座城裡除了青冥殿,還有別人殺人?」
「很有可能就是青冥殿要找的人。他身上的外衣,或者盔甲,也被人剝掉了。兇手沒有仔細掩蓋現場,可能是沒有時間清理就匆匆逃走了。」
「那我們要去找他嗎?」
「找吧。我也很想知道,青冥殿到底在搞什麼鬼!」
江晨的手掌放在屍體上空,逐漸凝聚出一團銀色的粉塵,飄向巷子深處「衛姬,能看見嗎?」
「能,這些銀色的是什麼東西?」
「是腳印。衛姬,我把神通借給你,你跟著這些腳印,去尋找兇手。」
「是。」
江晨把身體交還給衛姬。
這應該是他借用衛姬身體最短暫的一次了。
衛姬也不敢多說,沿著視野中那些銀色的粉塵追蹤過去。
一路穿巷過街,走到一個僻靜的死胡同里,又鑽過一個狗洞,來到一個荒廢的宅院,來到地窖,居然發現了一個隱藏的地道。
「看來所有的秘密,都藏在裡面了。」
衛姬左右張望幾眼,趁著附近沒有青冥殿騎士注意,身形一閃,沒入陰影之中。
陰暗的地道,豌蜓盤曲,岔道密布,錯綜複雜。
地底下一片寂靜,無風無光,仿佛一直要通向幽冥深處,
這樣陰森的環境,對於暗夜戰甲來說,卻是如魚得水,通暢無阻。
不知道過了多久,狹窄的甬道前方,終於出現了夜明珠的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