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親衛連威脅帶利誘的,把一個睡眼惺忪的老大夫拽到了村口。
此刻天色黯淡,月光下,朱橚的臉龐因激動而微微泛紅,他一把拽起老大夫的胳膊,幾乎是用拖的方式,心急如焚地往那間破舊的茅草屋趕去。
「趕緊趕緊,那邊有戶人家的婦人,遠遠望去,看樣子是不行了!」
朱橚絮絮叨叨訴說著自己為數不多的判斷,而這個大夫也認出了這戶人家,對朱橚這個小人兒很是好奇。
夜色中,他們的身影在崎嶇的小路上拉出一道長長的影子,急促的腳步聲在靜謐的村莊裡迴響。
到了屋前,朱橚猛地推開門,一股霉濕的氣息撲面而來。
他無暇顧及,直接拉著老大夫衝到床邊。
昏暗的油燈下,婦人臉色蠟黃,雙眼緊閉,呼吸微弱得幾乎難以察覺。
朱橚焦急地望著老大夫,眼中滿是懇求。
老大夫嘆了口氣,顫巍巍地打開藥箱,開始診斷,屋內只剩下他沉穩卻略顯急促的翻找藥材聲和朱橚緊張得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跳聲。
沒多久,老大夫緩緩收起手中的銀針,臉色凝重地對朱橚搖了搖頭,聲音低沉而沉重:
「孩子,已經來不及了,她……她的心脈已在遊絲之間。」
「隨時都可能咽氣。」
言罷,老大夫的目光穿過昏暗的油燈,投向那破敗的牆壁,仿佛能穿透時間,憶起往昔。
「這戶人家,我記得清楚,往昔還算寬裕,家中常備好酒,常邀我這老頭子去小酌兩杯,聊聊家常。可如今,唉,為了治病,現在連置備一副棺材錢都沒了。」
說著,老大夫從藥箱中緩緩摩挲出一錠碎銀,眼中滿是惋惜與無奈,悄然放在了桌子上,動作是如此的熟稔。
聽到這個婦人沒救了,朱橚眼眶微紅,稚嫩的臉龐上寫滿了不甘與困惑,他緊緊拽住老大夫的衣袖,聲音帶著一絲顫抖:
「那你之前為何不願救她?是嫌報酬不夠嗎?」
老大夫聞言,渾濁的眼眸中閃過一絲痛楚,他輕輕拍了拍朱橚的手背,語氣中帶著幾分無奈與自責:
「孩子,怎麼沒救?行醫一途,本就是懸壺濟世,但老夫醫術有限,非萬能之人。這戶人家,歷來淳樸,知曉我醫術有限,又怎忍心讓我白費心力,空耗藥材呢?」
說著,他緩緩搖頭,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淚光,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淒涼。
說話間,二人的腳步已經踏出了屋外,而在屋外呆愣祈求上蒼的男人也回過神來。
屋子簡陋,以至於男人一眼就掃到了屋裡桌上的碎銀,眼眶泛紅,聲音哽咽:
「多謝老大夫,這些碎銀,足夠給我家內人打一副棺材了。您的大恩大德,我銘記於心,日後定當竭力償還。」
說著,他跪倒在地,砰砰砰地磕了幾個響頭,額頭都滲出了血珠。
朱橚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心裡五味雜陳。
夜風拂過,吹起了破舊的窗紙,發出嘩嘩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這世間的無奈與悲涼。
老大夫輕輕扶起了男人,眼神中滿是悲憫,他輕聲安慰了幾句,轉身看向朱橚,剛欲開口。
就在這時,屋內傳來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娘——!」
那稚嫩的聲音如同利刃,劃破了夜的寂靜。
男人的臉色瞬間變得毫無血色,他猛地轉身,幾乎是踉蹌著奔回屋內,那背影在搖曳的燈光下拉長,顯得孤獨而無助,只留下一串凌亂的腳步聲,在空曠的夜裡迴響。
一聲娘,在場的人都聽到了,也明白意味著什麼。
沒經歷過生死的朱橚,目光空洞地望著老大夫,聲音裡帶著一絲顫抖與不解:
「老大人,您經常會經歷這些麼?」
老大夫嘆了口氣,滄桑的臉龐在夜風中更顯溝壑縱橫。
他緩緩點了點頭,聲音低沉而沉重:
「是啊,孩子。這些普通百姓,整日為了生計奔波,根本不敢生病。一旦生病,所有的家產填進去,很有可能也治不好。老朽雖行醫多年,卻也常有無能為力之時啊。」
「就這般,也是老朽只收他們藥材成本,不然,也只是等死罷了。」
說著,他抬頭望向那漆黑的天幕,眼中滿是無奈與感慨。
老大夫的目光突然變得銳利而好奇,他打量著朱橚,仿佛要看穿他的靈魂。
「我觀你也不是尋常人家的孩子,又怎麼會在此?你也懂點醫術?」
說著,老大夫斜瞥了一眼跟在這孩子身後的親衛,雖說是一身奴僕的打扮,但自己看過這世間無數人來人往,這些人又豈會那般簡單?
若是沒看錯,這些人參過軍,亦殺過人。
於是,對這個孩子更是好奇了起來。
不知道這些的朱橚微微一愣,稚嫩的臉龐上閃過一絲茫然,他輕聲道:
「我只不過翻閱過一些醫術,想學醫救我二哥,只是家中長輩不願我涉足此行,覺得我年紀尚小,又恐醫術之路艱辛,便讓我出來多見見世面,增長點閱歷。」
說著,他抬頭望向那昏暗的油燈,眼中閃爍著茫然,或許,自己錯了?
聽到朱橚的話,老大夫微微一笑,臉上溝壑仿佛更深了幾分,他溫聲道:
「倒也是一個孝順孩子,所以呢,你現在怎麼想的?」
朱橚搖了搖頭,目光茫然地望向老大夫,那雙稚嫩的眼睛裡滿是困惑與掙扎。
他輕聲道:
「我也不知道,但是我一路走來,也看過不少,我不想讓他們這麼白白死去。我想做點什麼,也好過什麼都不做。」
說著,他望向遠處破敗的村莊,月光下,那些低矮的房屋如同沉默的巨獸,吞噬著無數生命的希望。
老大夫聽到這個答案,微微點頭,昏黃的燈光下,他的眼神顯得格外溫暖而深邃。
他輕輕瞥了一眼周遭那些身形挺拔的親衛,眼神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深邃,隨即又將目光溫柔地投向朱橚。
「孩子,老朽孫軒,乃是這附近唯一的大夫,觀你也有幾分學醫的天分!」
「雖不敢說醫術高超,但老朽也自問還有點心得。你可還願學醫,救人性命?若你願意,老朽倒是可以傾囊相授,教你一二。」
說著,他緩緩伸出布滿皺紋的手,輕輕揉著朱橚的腦袋。
朱橚的眼神瞬間明亮起來,仿佛夜空中最亮的星,沒等親衛有所阻止,他就毫不猶豫地跪在老大夫面前,雙手交疊,額頭輕觸手背,聲音中帶著堅定與感激:
「我願意,還請老大夫教我!」
那一刻,昏黃的月光似乎都亮了幾分,映照在他稚嫩卻堅毅的臉龐上。
老大夫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輕輕扶起朱橚道:
「那就跟老朽走吧,住的地方自己找,想必以你的家世,這點不難吧?」
「好嘞!」
朱橚臉上洋溢著興奮之色,隨後趁老大夫不注意間,轉身對身後的親衛眨了眨眼,悄悄打了個手勢。
親衛們面面相覷,眼中滿是無奈,卻也只能暗暗搖頭,任由這位小祖宗的任性。
月光下,他們的身影微微一動,似乎在無聲地妥協。
但與此同時,夜色中一抹不易察覺的暗影悄然分離,那是一隊錦衣衛,步伐輕盈,如同夜色中的幽靈,悄無聲息地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