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磐不怕。
閉緊眸子,屏氣斂聲,聽見那彎刀殺氣凜凜,在耳邊呼嘯而過,就要落至她的脊背。
眼裡滾淚,順著臉頰往下淌來。
那冰涼涼的棺槨死氣沉沉,內里的人再不會醒來,也再不會開口說一句,「那片刻的安穩,孤給你。」
她想,與大人同死,沒什麼好怕的。
活著,為他擋刀。
死了,也要為他護棺。
趙媼驚叫一聲,「啊呀!我的美人啊!」
連滾帶爬地要撲將過來。
忽聽得一聲疾喝,「停停停!莫傷了衛姐姐!」
那刀擦過了她的肩頭,頓然止住了。
趙媼幾乎嚇癱了,哆嗦著腿上前就要去拉阿磐。
腿哆嗦著,聲腔也哆嗦著,「美人啊......走啊......走啊......」
長平侯冷著臉,「誰也別想走!大王又要幹什麼?」
小惠王正色起身,「寡人要帶衛姐姐回大梁,就做寡人的衛夫人!」
言罷又朝著阿磐招手,「衛姐姐,快來!來寡人這裡!」
阿磐一慟三絕,抱著棺槨,沒有回頭。
眼裡心裡唯有棺中那一人而已,因而小惠王的人她不去看,小惠王的話她也並不去應。
長平侯恨恨拂袖,「大王!可憐我那還在宮裡的女兒!」
二侯的人兵分兩路,一路就在殿前與虎賁短兵相接。
一路闖進大殿,去搜查虎符。
那披白麻的虎賁與著甲冑的叛軍對比懸殊,幾乎連半盞茶的工夫都不到,就一個個地被摁在了地上。
而那進殿搜查的人很快就高舉虎符奔了出來,大聲叫道,「虎符找到了!」
有了虎符,就能號令三軍,也就能奪了兵權。小惠王拊掌大笑,「好啊!好啊!好啊!」
長平武安二人更是喜上眉梢,自鳴得意。
只等天亮,就要作為有功之臣,在邶宮擁簇小惠王又一次南面稱君。
正宮大殿很快就被那二侯的人接管,內里死寂森森,猶若無人。
有人問,「請侯爺的命,這些虎賁可要殺了?」
武安君捋須大笑,「全都押回大梁,堂上問罪!」
其屬下的人立時便要扭送虎賁軍送審,謝允與王父近前另一人跪地道,「我二人是王父堂兄弟,請命為王父守孝發喪,還請大王和侯爺開恩,看在王父勞苦功高的份上,給王父一個體面。待王父下葬,我等自會前往大梁受審。」
另一人叫謝韶,趙媼早先便說起的。
心腹大患既然已死,而那三人又拿了虎符,這區區小事豈在話下。
那三人竟果真允了,這便留了四個虎賁為王父守靈送葬。
因天明就要在這正宮登基,昭告天下,二侯這便命人將王父棺槨送去偏殿,並著人清理丹墀戰死的甲士和一地血污。
小惠王還切切叫道,「衛姐姐!寡人等你!寡人許你去守靈送葬,但回了大梁,衛姐姐可要跟寡人一同進宮!」
長平侯恨恨嘆氣,武安君倒是開明,「老兄,還是個吃奶的孩子嘛,都由著他!」
阿磐悵然扶棺與謝氏兄弟走,趙媼邁著小碎步抹淚跟在後頭。
到了偏殿,一片冷清。
天明前的夜暗沉無光,宮牆高高深深不見底,偶有一絲月色照下遠處宮闕的影子,而一棺六人在這斑駁滄桑的宮牆之中越發顯得蒼冷孤寂起來。
那三人安置了棺槨,全都留在了外頭。
只謝允一人留在殿內,低聲勸慰阿磐,「美人回去歇息,待邶宮的事處理妥當,就回大梁了。」
然阿磐不肯走。
從前是最怕棺槨的人,單是一具空的放在那裡,就能叫她毛骨悚然了。
如今卻不怕了。
謝玄就在那裡。
沒什麼好怕的。
阿磐茫茫然失神,怔怔然問道,「謝將軍,聽說王父還沒有過妻妾。」
謝允回道,「是,只有美人一人。」
阿磐溫靜笑起,「我想為王父陪葬,不知合不合禮制。」
謝允一頓,片刻回道,「主君不會想要美人陪葬的。」
阿磐笑,「大人在想什麼,將軍怎會知道呢?活著的時候稱孤道寡,死後還要孤零零的一個人,該多孤單啊。」
王父薨逝這麼大的變故,謝允竟還能平心靜氣,不見什麼波瀾,實在是難得。
「美人的心,主君會知道......美人千萬不要傷了身子。」
阿磐不肯啊,她怎麼肯離開半步。
「將軍是王父的什麼人?」
「本家的堂兄弟。」
「從前沒怎麼見過。」
「是,先前都在軍中,這幾日才調到王父座前。」
原來從前在軍中歷練,難怪泰山崩於近前而色都不變。
隱隱能聽見正殿的人忙碌著改朝換代,阿磐兀自失著神,這時候,謝允以極低的聲音附耳道了一句,「主君釣魚,美人內殿小憩。」
啊!
阿磐心頭一亮,那一瞬似撥雲去霧,見得月明。
既是釣魚,那麼,那麼謝玄竟沒有死嗎?
她還沒能問出話來,謝允微微點頭,這微微的點頭便是答了她的問話。
阿磐的心都要蹦了出來,好啊!
再沒有比這更好的事了!
她聽了謝允的話,由著趙媼攙扶著去了內殿。
趙媼這一夜駭得心慌氣短,才至內殿不久,就沉沉昏睡過去。
阿磐便靜靜等著,與謝玄一同等著魚兒上鉤。
不知他要釣的魚,到底是什麼樣的魚呢?
正殿外頭忙得熱火朝天,聽見有人拖拉屍首,有人一桶水一桶水地沖洗血污,有人在殿前一面面地布置金鼓,有人吆喝著撤去白幡,換上紅綢。
阿磐提心弔膽地等著,等著。
忽而樑上有灰墜下,阿磐驀地抬頭,看見了一雙熟悉的,冰冷的眼睛。
蕭延年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