罷。
罷。
罷。
毀便毀。
全都拋之腦後,也全都不管了。
人啊,管那麼多幹什麼,且走一步算一步,活過一天算一天。
人都進過兩回棺啦,進一次便好似死過一回。
然而每每於棺中思過,回想起這顛沛流離的十年來,故去的人全都故去了,活著的人裡頭,念念不釋的,竟只有謝玄。
唯謝玄一人而已啊。
阿磐笑,笑得視死如歸,卻又滿含歡喜。
「各人有各人的命,嬤嬤這就去吧。」
玳婆子微微嘆氣,垂頭俯了俯身,「那姑娘就自求多福。」
是,誰不是自求多福,靠旁人終歸是靠不住的。
身邊少了一雙眼睛,人就自在多了。
她再與謝玄說,殿外總有黑衣人暗窺,不知是不是刺客。
因而這大殿的防守便也愈發森嚴,不管是魏武卒還是他的近衛虎賁,豹頭環眼,金剛怒目,一天十二時辰,全都緊緊地守著,圍著,盯著。
布下天羅地網,只等著撲殺刺客。
原也是十分清淨的。
然這樣十分清淨的時候不過只有半個時辰。
半個時辰一過去,或者說玳婆子一走,春余曹陶四姬忽然就炸了鍋,一窩蜂地往大殿裡沖。
一個個大包小包的,提著自己的全部家當,爭先恐後地奔進大殿。
殿外灑掃的宮人逃命似的往一旁躲去,四姬之中也不知是誰先聲奪人,揚聲大叫,「讓開!王父是我的!都給本姑娘讓開!」
有人一邊追趕一邊打起了口水仗,「你要臉不要?王父怎就成你的了?你要臉不要?」
有人沒命疾奔衝刺,一溜煙地把前頭打口水仗的甩下半張身子,先一步進了大殿。
其餘三姬落後數步,又在殿門處擠作一團,有人擰眉大叫,「噯?噯!往後點兒!你踩我腳了!」
有人十分不耐煩,「噯!你爹的!我的絲履!誰踩掉了我的絲履!」
有人使勁兒地用胳膊肘拐人,有人不甘落後,你用胳膊肘拐我,我便拿波棱蓋兒頂你。
有人支起一支胳膊來極力抓住殿門,自己進不去便也不許旁人進,「都起開!都起開!」
有人吱哇大叫,「啊!啊!我的手快斷了!」
忽而最前頭的春姬率先衝上了內殿大臥榻,四仰八叉地趴下,得意大叫,「哈哈!我搶到了!今夜本姑娘與王父同睡!你們離得遠遠的!全都離得遠遠的!」
其餘三姬如當頭一棒,那撐起來的手啊,支棱起來的胳膊肘啊,波棱蓋兒啊,全都一松,「她啥時候進去的?」
這便一窩蜂地湧進殿門,前仆後繼,一哄而上,可一點兒不比魏武卒衝鋒陷陣差上半分。
曹姬去掀春姬,薅著春姬的髮髻往榻下拖,被春姬狠狠踹了一腳。
春姬就似母獸發威,大聲咆哮,護犢子一樣護著那張金絲榻,一張美艷的臉忽而就變得凶神惡煞起來,「離本姑娘遠點兒!」
曹姬退後好一大步,再無人敢前去爭搶。
金絲大臥榻被人占了,其餘四人便慌忙忙打量周遭,四處占領高地。
陶姬跳上窗邊矮榻,張牙舞爪地大叫,「這兒是我的!誰也不許搶!哈!哈!哈!」
是啊,矮榻也是好地方,邶宮的矮榻也是寬寬長長,十分鬆軟,足夠夜裡睡個安穩好覺了。
矮榻被占了,又有餘姬奔去內殿正中的繡花氈毯上,鋪蓋捲兒往上一卷,攤出大大的一塊。
繼而雙臂一伸,兩腿兒一支棱,「這兒是我的!離遠點兒!我就住這兒了!」
曹姬在內殿尋不到落腳之地,恨恨地罵了一聲,便迅速退回外殿打好了地鋪,家當在腳下的一畝三分地占了一圈,「我在這兒!都離我遠點兒!」
搶占了地盤,又有人衝去了漆畫衣櫃,那裡頭全是從邶宮內庫之中取來的新袍子,一件件金裝玉裹,好一片珠光寶氣。
春姬先叫了起來,「姐妹們!這裡有娘娘們才穿的袍子!」
其餘幾人登時又起身,呼啦啦地往漆畫衣櫃奔去。
一人抱了一大捧,全都喜眉展眼地在自己身上比劃,一邊比劃一邊嘰嘰喳喳地說起話來,「哇!你瞧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
「你數數有幾件?」
「我有三件兒!」
「呀!我有五件呢!嘻嘻!」
「給我一件兒!你給我!」
「不給不給!我才不給!誰搶了算誰的!你起開!」
於是這喜眉展眼,很快又成了急赤白臉。
「啊!你給我!你給我!小氣鬼!」
「這是我的!」
「這是我的!」
好似阿磐就是這殿內尋常的一件擺設,她一句話不問,一句話也不說,因而便誰也不把她放在眼裡。
阿磐就在案旁靜靜飲茶,不爭也不搶,她們要爭,由著她們去爭。她們要搶,也由著她們去搶。
恩寵這東西,哪裡是爭啊搶啊就能得來的。
何況連衛姝都算個替身,她們無人知道,在謝玄的心裡,還另有一個阿磐呢。
唯有鄭姬不搶。
她最後一個進殿,進了大殿便穩穩噹噹地來到案旁坐下。
案上就有熱茶,那豐美的手先為阿磐斟了一杯,又為自己斟了一盞。
阿磐笑問,「你怎麼不去拿幾件袍子?」
鄭姬笑,「不是自己的,搶了也要還。」
阿磐心想,難怪從前玳婆子總夸鄭姬。
似鄭姬這樣的姑娘,誰又會不喜歡呢。
阿磐噗嗤一笑,「鏡台前還有許多玉飾,你去拿便是。」
鄭姬仍舊笑著搖頭,「我不要,我等美人以後心甘情願地打賞。」
鄭姬掩唇又道,「都是小地方來的,沒見過什麼好東西,美人由她們去。」
那四姬滿載而歸,有人問道,「鄭姬,你怎麼不來搶?」
鄭姬不理,一旁便有人嗤了一聲,「在那裝呢!由她裝!看她能裝到什麼時候,我就不信她心裡不急。」
嘰嘰喳喳,攪亂了一池春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