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命運潮流
十分鐘後,洄龍神殿。
重大戰犯凡德被丟進老鼠籠子裡等候發落,其本眼在籠里大聲抗議聲稱居住環境簡陋。而剛醒過來的楚衡空被眾人牢牢圍了起來,他赤裸上身趴在陣法裡,身上貼了一圈說不上名的詭異遺物,感覺像是在做異世界心電圖。
「放鬆身體,集中精神。」悠遊眼光如刀,「你現在感覺如何?」
「前所未有的好。」楚衡空來回活動胳膊,「我感覺能打三個過去的自己。」
姬懷素滿臉好奇:「一起上還是車輪戰?」
「沒那麼細節-—-姬小姐我警告你不要亂摸,這東西很危險。"
姬懷素鑽到他的身後,鬼鬼祟祟地去戳那根外露的剛骨。她的指尖才剛觸及就如觸電般彈開,剛骨表層流過微不可查的波紋,青蔥般的指尖一下子變得鮮紅。
姬懷素含住手指,疼得眼淚汪汪:「骨頭咬人了!」
「究體真械標配的動能反射裝甲,用力越大返還越疼。」姬求峰見之一笑,「這東西對你而言負擔太大,能關掉嗎?」
「我試試——」
楚衡空活動起背部肌肉,他不知道是否能命令這根骨頭一一早就死了的不朽機應該也沒有接受指令的功能一一於是他運用三千套中的基礎架式,以操縱骨骼的技巧進行微調。
停下。他心想。休息。
背部的波紋散去了,姬懷素小心翼翼地戳了一下,發現本次無害。她得寸進尺開始用爪子撓起來,楚衡空趕緊把大衣披上:「注意形象。」
「你又不疼,有什麼損失。」姬懷素理直氣壯,「悠遊大人您那邊分析怎樣呀?」
『無異常信息往來、思維波動維持獨立、無異常肢體畸變—.」悠遊從一堆玉牌前抬頭,「暫時沒有外道污染跡象。但這事史無前例,你必然會受到真械的影響。之後你要進入一段時間的觀察期,監視、保護、防備、一切都以最高標準進行,保證你不會變成什麼瘋狂殺人機器。」
「可他早就是了。」旁觀的解安說。
「這就是問題所在。」悠遊嘶嘶吐信,「一般來說,受到真械污染的倒霉蛋會變得冷酷、面癱、寡言少語、富有暴力傾向、熱愛古怪的機械產品。
但他平常就這樣,我都看不出來區別。」
楚衡空儘自己的最大努力表達抗議,他搜腸刮肚找到一條反駁的理由:「我還玩遊戲和釣魚!」
「我覺得情況還行,至少他還知道頂嘴。」姬懷素壞笑。
大家圍看他打趣了一陣,笑點主要集中在他的新骨頭。之後姬懷素宣稱自己需要補覺先行退場,悠遊帶走了老鼠籠子去審問凡德,解安則忙活看做藥膳去了。楚衡空無視了某個眼球遠去的求饒聲,在原地活動筋骨。姬求峰盯著他的背影,目光閃動。
「出去一趟,感想如何?
「世界很大,我很渺小。」楚衡空捶打肩膀,「您高瞻遠矚。」
鍛骨術、截氣擊、還有最重要的一千秋。沒有姬求峰那三個月間往死里練的栽培,他連不朽機的面都見不到,早就死在了神國的荒山里。大家都說龍神大人精通卜算知曉未來的神異,但楚衡空經歷這一切後,覺得武者的視野之長遠未必低於龍神。
「這跟視野沒有關係,更偏向『命」。」姬求峰笑,「有個被廣泛認同的理論,叫做『命運潮流』,說得是人的命運如同水流,眾生的命運會匯聚成大海。命運的流向總在變化,因為水流之間有強有弱。強大的水流會將弱小的支流同化,引導它們去往本不應在的方向。
而在海中,知曉就等於擁有,擁有就等於觸碰。一旦你知道了激流的存在,你就將手伸進了激流,自此命運被其牽引,無依無靠。因而不想被強流裹挾就只能獨居一隅,不去探索,不去觸碰。」
「不過,也有生來異常的潮流。有些人與旁人不同,他們不願默默無聞渺無聲息,專愛往錯綜複雜處行去。」姬求峰敲敲他的肩膀,「人們說這樣的人有著黑色的命運,他們就像行走的不幸,走到哪裡事情跟到哪裡。」
楚衡空無奈地搖頭:「真就霉逼啊——"」
『沼地人叫你潮流之子,這不是沒有道理的。不趕緊練點功夫,遇到事兒怎能闖得過去?」姬求峰說,「想開些,世上倒霉的人很多,不差這你一個。」
聽到這裡楚衡空一時沉默,他想起瓔石鎮的諸多亡魂,想起自己在迷霧中看到的「過去」。一個曾經繁榮的國家就那樣滅亡了,因為海中的劇變,
因為真械的進軍。而究體真械並不會將他們當成敵人,它們只是前進、抹殺、分解,獨留冤魂在廢土哭泣與神國遺民相比,他卻要幸運得多。
「姬先生,神國曾經是個怎樣的地方?」
「很好很好的地方。」姬求峰微微笑著,「洄龍城離龍泉鄉太過遙遠,
在當年,幽冥神君才是我們最堅強的後盾。洄龍城的黃金年代和它的庇佑牢不可分,曾經親自指導悠遊築城,的國土也樂於與我們貿易。許多次我們在櫻花樹下團聚,聽當地人唱古老的詩與長歌。」
男人閉上眼晴,藏起眼中深切的憂傷。
「都過去啦。」他低聲說,「就像遠去的詩和歌謠。」
楚衡空靜靜坐著,他很難相信神國會這樣輕易地覆滅,可他感受到姬求峰的感傷,因而放棄再去深究。他提起自己關心的事情:「啟蘇他們怎樣?」
「他們情況特殊,我會想個小辦法。」姬求峰拍拍他的肩膀,「而比起他人你該先關心自己。你現在看起來像個小外道,放在以前的神國你會被挫骨揚灰。」
「現在呢?」
「我們比神國還是要開放一些。」姬求峰轉身,「小心剛骨,好好休息。」
他的腳步遠去,神殿中僅餘一人獨坐。楚衡空靜靜坐著,什麼也沒想。
放在往常他會跳起來琢磨自己的新骨頭,或是去總結戰鬥中的得失,但今天他沒想那麼多。那些逝去的故事像一層薄薄的沙塵蒙在他的心頭,他沒有太多感傷,而是意識到自己真的有點累了。
於是他走出神殿,走樓梯下去,路上許多隊員和他打招呼。他聽見弟兄們討論著「一場發生在遙遠山脈中的史詩之戰」,這才過了沒半天,不知是哪個碎嘴子就把這事捅了出去。離開總部後他晃蕩了一陣,坐在馬路牙子上,看城中稀奇古怪的交通工具,宗族各異的行人奔走。
他忽然感覺這一切離自己很遙遠,遠得像是屏幕里的風景。一股寒意爬上背脊,視野變成了血一樣的鮮紅。那些疾馳的車輛在變慢,從拖拽著尾燈的殘影變成近乎靜止的色塊。行人們也隨之慢了下來,眼中所見唯有深淺不一的血色,似是街道被血液塗抹。
那股寒意凝實,刺破皮肉,仿佛一隻冰冷的蟲伏在他的背上。心中有個聲音正低聲鼓動,只要伸手一觸,他就能抹淨眼中的赤紅。
「現在不了。」楚衡空自言自語,「下次再說。」
於是鮮紅散去,寒意消散,鋼蟲縮回到骨骼里。他感覺有點冷,縮了縮衣服,這時腳脖子上傳來黏糊糊的觸感,楚衡空低頭,對上一隻傻不拉幾的眼睛。
『哥們,你剛剛跟個傻蛋學生一樣。」凡德拖長了聲音,「不了。下次再說。我要找一個更好的時間毀滅世界。」
「去你的。」
他單手揪起凡德,把它放在身邊。眼魔唉聲嘆氣:「你個沒義氣的,我被盤問了半個鐘頭!那條蛇差點吃了我!」
「她其實是條龍。」楚衡空糾正,「洄龍悠遊。」
凡德眼色煞白:「.——·真的假的。"
「真的。」
「堂堂質點5的古龍先知去裝蛇。」凡德愁眼苦眼,「我理解你的脾性了,你們這地方從上到下都一樣神經。」
楚衡空微笑起來,眼魔像個賤兮兮的小電吹風,聊上幾句就能把那些陰鬱不祥的寒氣趕走。他伸了個懶腰:「悠遊打算怎麼發配你?」
「『之後你要進入一段時間的觀察期,監視、保護、防備、一切都以最高標準進行』。」凡德惟妙惟肖地學著她的口氣,而後慘叫道,「我這麼人畜無害的好眼魔為啥被當可疑分子監視了啊!!」
「捫心自問,你真覺得自己不可疑嗎。」楚衡空說,「想開點,我也一樣。」
凡德噴噴搖頭:「這下難兄難弟了,真不拿你當自己人啊。」
實際上這是太當自己人了。姬求峰隻字未提不代表他不清楚,一整條來自究體真械的骨頭,與能把這玩意移植到人身上的不明生物,很難說這兩個玩意哪個更邪門。換誰都得掂量掂量他們背後的風險,而姬求峰打算把這事兜住。
「他們對我好過頭了。」楚衡空苦笑,「這下得加班了———."
「我早就想說你這人工作成癮。」
「我一向愛崗敬業。」楚衡空站起身來,「啟蘇他們呢?」
「正想跟你說這個。」凡德將好幾根觸手指向天上,「你昏迷時錯過了一個大動靜,比較值得一記的那種。」
楚衡空抬頭望去。洄龍城上空的群島中,多出了一片稍大的黑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