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烏鴉與金鳥
空島,安薩工坊。
正午已過,天色晦冥。今日仍然不見陽光,打撈員們站在壓抑潺援的水幕下,喊著號子搬運遺物。他們都很有些累了,近日工坊全負荷運轉,倒班時間從八小時增到十二小時,哪怕加班薪資頗豐,人也經不起這番折騰。
不管戰後打成個什麼樣,都得停工幾天再說,安薩太太心想。她將視線從新打造的裝備上移開,集中在那片煙霧凝成的圓盤上。
「路上我試過用書鑑定,沒字跡。」楚衡空說。
「也不奇怪,這東西不是帶有思念的遺物,只是用煙『截』出的一小段殘影———」安薩太太拿來個放大鏡仔細端詳,「你知道琥珀嗎?『
「見過。」
「這東西就像是琥珀里的小蟲,你要將樹脂敲開才能將蟲子拿出來。」安薩太太轉身翻找起來,「想解開用海水一衝就行,就是費點時間。
你可以先領輕甲去,好了我叫你。」
「成。」
楚衡空在店裡逛了一圈,沒見著什麼新鮮玩意,便出門去了。安薩太太將煙霧盤沉進打著旋的水窩裡,用高壓水刀仔細雕琢。這是個精細活,虛像之海的水流會帶走絕大多數思念,必須謹慎控制才能破開煙霧而不傷內容。
「希望手沒生疏,上次幹這活得十多年前了。」安薩太太嘀咕,「讓我看看這藏了個什麼東西·—·—」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煙霧在流水的沖刷下淡去,逐漸形成酷似鏡面的輪廓。
楚衡空將維修好的輕甲穿上,感覺心裡踏實了些。
這件輕甲在俱樂部一戰中受損嚴重,杜木岩的斬擊險些將其徹底破壞。
也虧了工坊保留著設計圖和各項材料,才加班加點將其修回來。他走到小空島的邊緣處遙望,見到遠方另一座島上有黑色的瞭望塔看守。那座島上同樣有工坊,只是打撈員們全都身披黑衣,工作時也顯得極為沉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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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工坊管轄的空島就是這般風格,冷冰冰得像是軍備工廠。楚衡空在目測時估測距離,兩個塵島間少說能塞下兩個住宅小區,靠腿力跳過去絕對沒戲。目前隊伍里沒有飛行器,如要發起進攻,要麼從巨樹頂層用滑翔翼落下,要麼如走獨木橋般借道樹枝,一路潛行到空島底部。
都是活靶子,機槍一掃一個準。他理解回生部隊為何長時間不對黑工坊動手了,和舉步維艱的沼澤不同,空島上的傢伙們是真的不好對付。
楚衡空收回心思,打算等之後開會時重點講講進攻問題。他掃了眼安薩空島邊緣處幾個黑不溜秋的影子,他們是黑工坊的「烏鴉」,每個空島上都有這些陰沉的黑影。
往日烏鴉與安薩工坊井水不犯河水,但今日情況似乎不同:一個高瘦的黑衣人朝他走來,兩手空空沒有武器,戴著烏黑的鳥嘴面具,活生生一隻人形的鳥。
相隔三米時烏鴉主動停步:「楚衡空探長。」
楚衡空點頭:「有何貴幹。」
「工坊主想請您聊聊。」烏鴉說話很慢,像個智力不佳的人吃力地背著紙條,「不是陷阱。只是聊聊。」
楚衡空見他這樣,也沒有為難的心思,只笑了笑:「和你家老闆說聲。
想聊就親自來我的地盤,別玩這種沒誠意的把戲。」
「好的。好的。」笨烏鴉愣愣地重複。他抬手摘下面具,露出金髮男人英俊的面孔。
「我總會親自到。」卡寧愉快地說,「現在讓我們談談吧?」
楚衡空盯了他幾秒,忽得提高嗓門喊道:「告訴安薩太太,全員下班清場!我要跟工坊主好好聊聊!」
小空島上比平常安靜許多,因為打撈員們被楚衡空那一嗓子喊得全跑了。談判地點在一百米外的黑石塔,兩個人各持一根透明水管般的釣竿,以細長的水線向水幕垂釣,一邊釣魚一邊閒聊。
「我剛想稱讚你有膽色,就發現你是個膽小鬼。」楚衡空說。
卡寧摘下面具時他都準備出手了,然而面具下的臉孔白亮光滑,卻是一張白瓷燒成的臉。和傳話傀儡動手沒什麼意義,他便索性跟這人聊聊。
「不膽小些談不起來,你能忍住不出手嗎?」卡寧反問。
「我會擰下你的頭。」
「我也一樣,所以還是傀儡方便。」卡寧憂愁地嘆息,「你瞧,我們的生意是多麼危險,以至於連面對面的交談都成了問題!」
他甩動魚竿,從潮流中釣起一片飛盤似的遺物,將其隨意擺在身旁。他們用的「釣竿」是當年拿來騙遊客的東西,號稱有概率從水幕中釣到遺物,
實際成功率接近彩票中獎。楚衡空枯坐許久一件遺物也沒釣上,但卡寧身邊的戰利品都堆成了小山。這人的釣魚技術神乎其神,不到兩分鐘就能釣上一件遺物,令人不由得思索他到底費過多少功夫。
「這是我吃飯的手藝。」卡寧興致勃勃地介紹道,「我們的城市是一個極美妙的地方,哪怕一個人無權無勢無所依靠,也能有謀生的路子。料子、
鞋子、帽子、刀子,只要學會向天上伸手,窮光蛋也能變成大富翁。"
「你靠打撈發家。」楚衡空說。
『我們都靠打撈發家。」卡寧糾正,「阿達里那老頭子人緣差極了,不向潮流伸手,他哪來的毒功和手杖?如果沒從水幕中撈出老翁的畫像,麥維亞一輩子都會是那個撿破爛的苦工。而亞歷克斯,如果他沒撈到那本書,又怎會有現在的你呢?」
楚衡空挑起眉毛,他沒想到對方還知道自己的出身。但細想之下又不奇怪,亞歷克斯是在巨樹內部舉辦的儀式,這地方可是回生部隊的勢力範圍,
只有黑工坊才能將狂信徒們送進樹里。
「你本打算讓亞歷克斯探路。」他指出,「你只待他召喚出足夠強的惡魔破壞水幕,就要趁機對城主府群起攻之。」
卡寧不承認也不否認,只露出優雅的微笑。他又釣上來一件遺物,一隻漂亮的小銀魚。收線時他將釣竿提高了些,楚衡空看到水線內有些銅鏽般的碎屑。
「打撈和釣魚一樣,需要些『餌』才有遺物上鉤。」他說,「是放餌還是吃餌,這就是獵物與獵人的區別。」
「在這座公平的城市裡,我們總是都從獵物做起,避開鉤子,吃掉餌,
在危險的縫隙中成長。直到你終於變得強壯,你有了做獵人的權利。長久在陰影中生活令你的羽毛漆黑如烏鴉,可奪得的財富足以令你披上金色的羽衣。」
「有了那層力量的燦金,縱使烏鴉也能變作翱翔天際的金翅鳥。」
卡寧側過頭來,直視楚衡空的雙眼。他的眼中閃著灼目的光彩,像孩童一樣天真又像野獸那般貪婪。那是屬於野心的火光,這個人的心中燃著不滅的火,渴望地位渴望財富渴望力量,正如飛鳥渴望天空。那種單純至極的野心驅使著他從打撈員變成工坊主,如今又讓他對水幕下的城市伸出黑手。
「二十年間三起大戰,是因為洄龍城中隱藏著巨大的秘密。」卡寧輕聲說,「你不想看看嗎?那令外道也為之垂涎的機密!」
楚衡空心想這個人說得或許是真的,能和城主大戰的人,看不上現在城裡的小魚小蝦。這樣人會願意十年於一日的在孤城外等候,只能歸結於攻破城池能帶來巨大的利益。而卡寧想在這亂局裡分一杯羹。
當然了,換成任何一個有野心的人都會這麼做,城破時所有人都會死,
若城主勝利則黑工坊絕無倖存之理,不如破釜沉舟,火中取粟。
「你聽過金翅鳥的故事嗎?」楚衡空突然說。
卡寧眨了眨眼:「.——·沒有。」"
『我家鄉的神話里說金翅鳥是食量驚人的神鳥,一天要吃一條娜迦王及五百條龍。」他說,「可臨終前的金翅鳥很痛苦,因為它吃了太多的龍肉。
那些龍肉中的淤毒聚集,令它掙扎著上下翻飛,最後只得在山上焚燒自己,
只剩一顆青色的心臟。」
「也不失為傳奇的結局。」卡寧面不改色。楚衡空越加欣賞這個人,像每一個好老闆一樣,他不輕易動怒。
「你口才蠻好,人也不錯,要是剛來城裡第一天,我會考慮跟你。」楚衡空收起魚竿,站起身來,「但要活得舒服些,還是少吃點餌料。」
卡寧望著他跳下黑石塔,很遺憾地搖搖頭。他扯著嗓子喊道:「嘿!不再考慮考慮嗎?待遇很豐厚的!」
「我不跳槽。」
「好吧,好吧,真是個固執的殺手。」卡寧嘆氣。
他打了個響指,一道極明亮的火光自遠方升起,如彗星划過天際,落向都市中心的巨樹。那顆火星落下時,巨樹表側亮起暗紅色的光。內部的大升降梯第一時間停擺,宛如地震的轟鳴響徹全城,熔岩順著樹皮落下,將離巨樹最近的安薩工坊化作火海!
幾乎在響指打響的同一時間,觸手便貫穿了卡寧的頭顱。那殘破頭顱里閃著藍光,發出因損毀而模糊不清的瘋狂的笑聲。
『那就談崩了,殺手。戰爭開始了!"
遙遙遠方的諸多空島之中,升起一道直達天際的黑光。那光芒攜看所向披靡的勢頭撞破了水幕,在都市上空鑽開黑洞似的孔。
洄龍水幕瞬間受創,近十分之一的水幕停擺,潰散的潮流化作雨水,與數不清的遺物一同墜落。然而黑色光柱內另有青色的流火,那火焰趁機滲入水幕,以水為薪柴盡情滋長。
數不清的炎星自天而降,都市上空,暴雨燃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