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2章 玩弄威脅
「是誰在造夢?!」
王謝話音剛落,飄落而下的密集雪花突然詭異的懸停在空中,就如同被損壞了的案牘屏幕中跳動的白點,讓人憑空生出一股強烈的虛假感覺。
似乎造夢之人根本不屑隱藏這是夢境,坦然告訴兩人他們的處境。
就在兩人驚異不定間,一股荒腔走板的古怪唱調十分突兀的響了起來。
「君王俗名本姓趙,駕臨宮中持寶誥。」
響起的聲線尖銳無比,似有人用石礫磨擦著玻璃,穿心入腦,令人不寒而慄。
與此同時,懸停的雪點突然齊刷刷震顫起來,莫名的頻率如同鼓點拍和。
緊跟著又是一個與之前截然不同渾厚嗓音響起,回應之前的尖聲。
「君王由何處來?到何處去?」
「從黃粱幽海來!到混沌人間去。」
「千里迢迢,不辭辛勞,都看到了哪般光景?」
「蜀地下來成都府,過草廬,經侯府。一戲文來一戲武。自古富貴手遞手,窮門哪有翻身路。烹豐膳,飲美酒,苦頭偏往嘴裡走。要想此生有福享,夢中重生能出頭。」
這邊唱:「不謝天,不下雨;不謝地,草不生。不遵天意遭雷打,不拜君王夢不靈。」
那邊和:「謝了天,才下雨;謝了地,草才生。順天秉命雷不打,叩見君王夢才靈。」
「陰陽九君降福運,尊號司命你要聽。」
齊聲高唱中,一道黑衣紅褲的身影緩緩顯露。
「若是不敬當何罪?輪迴誦念死人經。」
一張古樸威嚴的黃金面具覆在來人的面門上,毫無半點感情色彩的冷漠聲音從口中飄出。
「陰陽序東皇宮,九君,司命。」
赫藏甲從凳子上猛地躥了起來,動作幅度之大,帶翻了桌上的空酒罈,嘩啦一聲摔的粉碎。
可還沒等頭一回見識夢境的他回過神來,眼角就掠過了一道凜冽寒光。
繡春刀重新歸刀入鞘,發出咔噠一聲脆響。
「老王,你什麼意思?」
赫藏甲滿臉愕然看向身旁之人。
「沒聽到別人的開場曲兒嗎?東皇宮九君啊,這至少也是摸到了序三門檻的大人物,你跟我還有什麼掙扎必要嗎?」
「序幾?」
赫藏甲瞪大了眼睛,似扛不住這突如其來的劇烈驚嚇,身影晃蕩著向後退了一步。
「王謝,你老實交代,你到底是幹了什麼缺德的事情惹到人家了?要用這麼大一把牛刀來宰你這隻小雞?」
王謝沒好氣道:「怎麼就非的是我惹的事?說不定是沖你來的呢?」
「我就一個地痞流氓,何德何能啊?」
赫藏甲兩手一攤,看向遠處那道詭異的身影,擠出一臉諂媚的笑容:「大人您說是吧?」
「重慶府錦衣衛百戶王謝,川渝賭會會首赫藏甲。」
黃金面具下亮起兩點漠然森冷的寒光,依次從兩人臉上掃過。
「本君此行正是為你們二人而來。」
「怎麼還能有我的事兒啊?不應該啊。」
赫藏甲臉色陡然慘白,如喪考妣,硬著頭皮接話:「不知道大人您專程來找小的,是有什麼吩咐?」
「為東皇宮接近李鈞。」
自稱『司命』的男人言辭簡短,直截了當說出了自己的來意。
「果然是因為老李那個王八蛋,我就知道沾染上他准沒好事。看,現在報應來吧?」
赫藏甲對著王謝露出一副果然如此的神情,恨的咬牙切齒。
沒等王謝開口,只見赫藏甲似認命般重重嘆了口氣,一把推開旁邊的王謝,拱手問道:「不知道大人您想讓我們怎麼接近他?小人聽說他現在已經晉升序三了,要是做些什麼刺殺投毒之類的事情,小人怕自己沒那個能力,會耽誤您的大事啊。」
「用不著你們出手,只需要等候本君的吩咐。讓你們幹什麼,你們就幹什麼。」
「啊是這樣啊。」
赫藏甲恍然大悟,突然感覺自己的衣角被人扯動,臉色猛的一變,狠狠一巴掌摔在王謝的背上,砸出一聲悶響。
「都什麼時候,還在想著要好處,王謝你他媽瘋了吧?大人能吩咐咱們辦事,那是看得起咱們,你怎麼就顧著眼前這點蠅頭小利?」
王謝眉頭緊皺,雙手十指緊握,壓低的視線盯著腳尖。
「不答應是丟命,背叛李鈞也是丟命。要是沒有好處,那我為什麼還要做?倒不如現在死了算了。」
「你這頭倔驢,是不是要跟李鈞一樣把我連累死,你才滿意?認識你們這群人,老子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赫藏甲一把抓住王謝的衣領,將他扯到自己面前,口中罵的那叫一個唾沫橫飛。
「行了,只要你們用心為本君辦事,好處自然少不了你們。」
「哼,還好大人豪氣,要不然我就被你給害死了。」
赫藏甲聞言立馬鬆開了王謝的衣領,臉上表情走馬燈般快速變幻,似竊喜又帶著點點恐懼,搓著手問道:「不知道大人能賞給小的們什麼好處?您放心,只要能把好處給夠,別說是出賣李鈞了,您就是讓我現在自刎在這裡,小的都不含糊,立馬割開自己的喉嚨,放點血給您沖喜。」
赫藏甲渾然一頭要錢不要命的貪婪鬣狗,一言一行毫無半點所謂的骨氣可言。
就連身為錦衣衛的王謝,骨子裡似乎和他是同一類人,臉上露出期待的表情,一樣的貪生怕死,卻又利益薰心。
「只要你們聽話,本君可以賞赫藏甲你一道培植稷場的技術法門,讓你回到農序真正的道路。至於你」
冷漠的目光轉向王謝,精準捕捉到他眼底泛起的貪慾。
「王謝,本君可以賞你直入縱橫序四的儀軌,給你足夠的舞台破序晉升。」
「他娘的,怎麼聽起來王謝的獎賞要比我的好那麼多?」
赫藏甲嘴裡輕聲嘟囔了一句,腆著臉抱拳笑道:「謝大人賞。只是.」
「只是什麼?」
「小人不想要什麼技術法門,只想跟王謝一樣晉升序四,不知道大人能不能成全小的?」
本已經喜上眉梢的王謝聽到他這麼說話,臉色頓時一變,扭頭看過來,惡聲惡氣道:「赫藏甲,你這是什麼意思?」
「大人都沒說話,你在這兒著急什麼?」
赫藏甲根本不屑去看王謝一眼:「大家一起賣命,拿一樣的東西有什麼不行?」
「老子可是錦衣衛百戶,你是個什麼身份自己沒點數?」
「扒了這身皮,大家都是一身的爛肉黑心,你裝什麼?」
兩人如同爭食的惡犬,竟當場攀比起了盆中食物的好壞。
本名趙寅,尊號司命的陰陽序饒有興趣的看著兩人,黃金面具下緩緩吐出一個字眼。
「可。」
正在跟王謝惡語相向的赫藏甲立馬住嘴,眼中露出驚喜之色:「多謝大人,能抱上東皇宮的大腿,那是小人的福氣。您放心,您吩咐的事情小人一定會辦好,等回頭小人馬上就聯繫李鈞,以我跟他之前的那些虛情假意,他肯定對我沒防備。」
王謝聽見趙司命答應了赫藏甲的要求,頓時有些不爽,但他也不敢多說什麼,只能用目光狠狠剜了赫藏甲一眼,跟著抬手一拱。
「大人的事,我也一定用心辦妥。」
兩人的話音依次落地,奇怪的是對面卻沒有任何回應。
唯獨那些懸停的雪點似乎變得越發的稠密,一寸寸填滿兩人的視線。
寒意纏身,一絲絲滲入骨髓,赫藏甲臉上的笑容不由變得有些難看,動作僵硬轉頭看向王謝。
「看來大人是有些不相信你和我啊。」
王謝沉聲道:「我沒說假話,也沒演戲,我只想活。」
「廢話,誰他媽想死?這不是都在想辦法求活嗎?」
赫藏甲罵了一句,衝著趙司命訕笑道:「大人,規矩我都懂,您吩咐我們辦事,那是賞臉。我們要接下您的活,當然也得拿出相應的誠意。要不這樣,您乾脆就提個要求,只要能打消您的疑慮,不管什麼事,就算是我們納投名狀都沒問題,我們也一定照辦!」
「要本君相信你們,不難。」
刺著繁複紋飾的衣袍下伸出一隻白皙如玉的手掌,食指輕點,兩粒晶瑩的雪點分別飄蕩到王謝和赫藏甲的面前。
「讓本君在你們的意識中留下點東西,今天你們兩人就都不用死,好處也半點不會少。」
「這麼簡單啊,好說,好說,」
赫藏甲鬆了口氣,似乎半點不把懸停在自己鼻尖前的雪點當一回事,隨口問道:「大人,您別怪小人多嘴,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什麼作用?」
「沒什麼大用,但是能消除你們腦子裡一些不該有的念頭和想法。」
「那是好東西啊。」
赫藏甲臉上笑容不變,身體前傾,張口就要去吞下那枚雪點。
驀然間,一隻手突然從斜刺里插了過來,一把將雪點攥在手中。
「大人,今天我們落入你的夢裡,是我們本領不濟,我們認了。你要我們當內奸,為了活命,我們也認了。但是要讓我們當傀儡,半點活路不給,是不是有些欺人太甚了?」
「老王你在這裡犯什麼渾」
赫藏甲臉色驟變,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趙寅打斷。
「王謝,你這是打算要拒絕本君了?」
「我不是拒絕,只是想商量」
「你有什麼資格來跟本君談商量?」
王謝眉宇間戾氣浮現,攥著雪點的手掌來回碾動,指節發出一片咔咔脆響。
「辦事可以,傀儡我當不了,要是沒得商量,那大不了就魚死網破。」
「我們這兩條鹹魚拿什麼來破網?王謝你能不能腦子清醒一點?」
赫藏甲搶聲怒斥王謝,朝著趙寅拱手乞求道:「大人,王謝他是有些衝動,但說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您都還沒給我們證明自己的機會,怎麼就斷定我們會有二心呢?要不您先給我們一個機會吧,要是辦不好事情,我們甘願淪為傀儡。」
王謝怒道:「赫藏甲你還求他幹什麼?你還看不明白嗎,他今天根本就不是來招降的。」
「你給我閉嘴!」
「哈哈哈哈.有意思,你們這些凡人序列有時候真是太有意思了。」
突然間,黃金面具下爆發出一陣大笑:「等到黃粱換世之後,本君一定要豢養兩隻像你們這樣有趣的從序者拿來解悶。」
趙寅戲謔的目光從兩人的臉上掃過,「你們一個是想示弱反擊,一個是想委曲求全。一唱一和,想把假的演成真的,妄圖矇騙本君,趁機逃出這座夢境。戲演的不錯,但你們忘了,本君身為夢主,在這裡面你們在想什麼,難道能瞞得過本君的眼睛?」
此話一出,赫藏甲緩緩鬆開了抱拳的手,王謝的右手五指慢慢握上了刀。
「不過既然你們這麼喜歡演,那本君就再陪你們兩隻螻蟻玩一次。」
趙寅話音中的笑意漸漸淡去,又恢復了之前那凌駕於眾生之上,視人命如草木的傲然冷漠。
「本君許諾的好處不變,也可以不動你們的意識。但接近李鈞為本君打探消息,一個人就夠了。」
趙寅抬手指著王謝手中的繡春刀:「一把刀,兩個人。要麼活一個,要麼都去死,選吧。」
「看來是徹底演砸了啊。」
赫藏甲揉了揉自己笑的發酸的嘴巴,自嘲笑道:「本以為能暫時穩住這個傻鳥,結果確卻是咱們兄弟被人當狗耍了。老王,這下丟人丟大發了。」
王謝翻了個白眼:「是你演的用力過猛了。」
「少跟我這兒扯淡,明明就是你演的有問題。」
赫藏甲沒好氣道:「裝慫這種事兒,你就得讓我來做,我一個地痞流氓,為了活命出賣兄弟,那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你不一樣啊,你好歹是堂堂的錦衣衛百戶,結果一上來『哐當』一聲就把刀丟了,這小子就算腦子再不好使,他也不會信啊?」
「行,算你說的有道理,這次怪我。要是以後還有機會,我一定跟著你的戲份走。」
王謝哈哈大笑,手中長刀出鞘,發出錚錚銳鳴。
「得了吧,就你這演技,這輩子是被希望能騙過誰了。」
赫藏甲嘆了口氣:「其實別說是你,老子自己都沒有以前會演了。看來是站的太久了,已經快忘了該怎麼跪下了。算啦,死就死了,反正能在金樓當過家,做過主,我也沒什麼遺憾了。」
赫藏甲抬起手,朝著趙寅勾動手指:「來吧,孫子。還他媽的發什麼愣呢?」
面對赫藏甲的挑釁,趙寅十分詭異的視若無睹,陰沉的目光直勾勾的盯著兩人身後。
咚..咚..
驀然間,在這方夢境之中響起來了叩門般的悶響,一聲接著一聲。
頻率越來越快,動靜越來越大,最後一聲赫然如同雷鳴巨響,整個夢境劇烈晃動,漫天雪點簌簌墜落。
赫藏甲和王謝面面相覷,都看清了對方眼底驀然湧起的驚喜,猛然回頭望去。
「你他媽的是不是聾了,聽到有人敲門還不知道開?非要讓鄒爺我踹門進來,賤不賤啊。」
鄒四九雙手插在兜中,從一道扭曲的光影中晃蕩著肩膀走了出來。
「我的鄒爺啊,你可算是來了。要是再晚一步,小甲我就得把命丟在這裡了。」
赫藏甲神色激動,眼眶中泛起點點晶瑩,看樣子恨不得衝上去抱住鄒四九的大腿。
什麼是演技?這他媽的就是演技!
王謝看的是目瞪口呆,內心反覆掙扎猶豫了片刻,最終只能黯然承認,自己比起赫藏甲還是差的太遠。
不單單是爐火純青的演技,還有那張刀砍不破,劍刺不穿,形如銅牆鐵壁的無雙厚顏。
「鄒兄小心,對方是東皇宮九君之一。」王謝出聲提醒道。
「什么九君?現在只剩六君啦,等一會應該就只有下五君了。」
鄒四九站定在兩人身前,昂著頭睥睨趙寅:「你們這群人還真是屬耗子的,玩來玩去都是這些下作手段,就沒點其他的花樣?陰陽序的名聲都被你們敗壞成這樣了,都還不知道反省反省,非要等鄒爺我拆了你們東皇宮,才知道悔改是吧?」
連串的罵聲如同暴雨迎面打來,趙寅臉色瞬間變得無比鐵青。
「鄒四九,本君知道你就在蜀地。這次前來只是警告你,別以為成為夢主就可以囂張跋扈,無視東皇宮。神君大人說了,看在你晉升不易.」
「既然都知道老子會來,你還敢這麼囂張,那就是擺明了不把鄒爺我放在眼裡了?行啊,那還他媽的廢什麼話,換個地方單挑吧。」
漫天雪點驟然沸騰,朝著趙寅的所在蜂擁匯聚。
「被我近了身還想跑?你跑得了嗎?」
鄒四九滿臉不屑,雙手抽出褲兜,沖身躍起,一拳轟向趙寅。
這一幕落在他身後的兩人眼中,頓時看的一陣發愣。
那一身的熾烈凶焰,哪裡跟陰陽序扯的上半點關係?
活脫脫就是一個闖入了夢境的蠻橫武序!
轟!
趙寅構築的夢境轟然炸碎,如同鏡面崩裂脫落。
遠端金樓散發的璀璨燈光再次變得明亮,周遭熙攘的人聲也重新變得清晰。
脫離夢境的赫藏甲和王謝眼神發直,看著面前熟悉又陌生的場景,恍如隔世。
兩人渾然沒有注意到,就在同一張桌上,不知何時趕來的李鈞正悠閒的吃著宵夜。
鄒四九坐在他的對面,單手托腮,眼眸微闔,似乎在打著瞌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