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4章 出遊
一陣突突突的發動機的聲音響起,宋運萍下意識的抬頭看過去。
只見那條縣裡過來的路上,一輛邊三輪摩托車突突突的開過來,駕著摩托車的,正是才見過一面,單獨接觸了二十分鐘,讓她歡喜讓她憂的王言。
她趕緊站了起來,上了斜坡,站到了路邊,就那麼等著王言的到來。
摩托車過來,王言笑著揚了揚頭:「等我呢?」
「沒有,我就是在外面曬曬太陽,看會兒書。」
「沒事兒,不用不好意思。」王言對她挑眉,隨即不等她的嬌羞,便加大了一些油門,將摩托車停到了宋家門口。
宋運萍跟過來:「這是你們廠里的摩托?」
「這摩托歲數都要趕上我了,縣公安局騎壞了,怎麼也修不好。我讓廠里收過來,自己鼓搗了一個多月修好的。」
「我又沒問你。」
「我就想跟你說。」
王言笑呵呵的,隨即從車斗里拿了一個袋子送過去。宋運萍下意識的接住,隨即手猛的往下一沉,差一點兒墜了地。
她問道:「這是什麼啊?」
「給你列的複習提綱,還有課本,另外我還給你拿了一些閒書,可以打發一下時間。」
說著,王言又從車斗之中拿出一個袋子,迎上了聞聲出來的宋母:「嬸,這是我給家裡拿的,你收一下。」
「哎呦,王言啊,你快拿回去吧,我們不要啊。」宋母連連拒絕。
如是小小爭執一番,宋母還是收下了東西,並囑咐王言以後不能再拿東西過來……
王言跟著一起去到了屋內,同宋運萍一起在桌邊坐下,宋運萍翻看著王言手寫的提綱,以及各種的書,宋母則是給王言倒了茶水,而後就去外面呆著了,她不礙事。
「字寫的真好看。」宋運萍給予了認可。
王言喝著茶水,笑呵呵的點頭:「從小就練的,童子功。」
「你會寫毛筆字?」
「練的就是毛筆嘛。我爺爺不是中醫麼,一般中醫都會寫,就是他教我的,三歲就開練了。」
「我也會一點。」宋運萍認可的點了點頭,說道,「也是我爸教的我們,不過我沒有小輝寫的好,小輝也沒你寫的好。」
「正常,一般來說,沒人比我寫的好。」
宋運萍看了王言一眼,隨即拿起了其他的書,轉移話題:「這些書我都沒看過。」
「你說你看過什麼吧。」
「毛選、魯迅全集、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宋運萍念叨了一堆,主要以紅色讀物居多,「其實以前我們家裡也有很多書,後來都被收走燒了。那時候我還小,很多書都沒看過。」
這時候,縣城並不缺精神,因為縣裡都有新華書店。大城市能買到的書,這裡能買到,甚至一些大城市買不到的,說不定這裡也能買到。
但是書並不便宜,宋運萍距離縣城也很有距離,往來不便,所以他看的書就不很多了。
王言遂點頭道:「那我那些書你大多數都沒看過。」
「你有很多書嗎?」
「兩千本吧。」
「那麼多?」宋運萍很驚訝。
這是正常的驚訝,誰看了王言家裡那麼多書,在這個年月,都要驚訝一番的。畢竟之前是大規模的收,集中的燒。
所以宋運萍驚訝的其實是,沒有壓線的書麼。
王言很好的理解了她的意思,笑道:「大多數都是不讓看的書。」
「那你怎麼……」
「我那時候還小,偷偷摸到了縣裡燒書的地方撿回來的完整的。」
「那後來……」
「沒收過一次,我又偷回來了。」
「你膽子真大。」
「那現在呢?」
「現在我有點兒面子。」王言說的已經很謙虛。
「真好。」宋運萍又解釋道,「我是說你有那麼多書看,真好。」
「那不還是我真好嘛,你不妨直接一些。」
宋運萍俏臉飛霞,不去看王言,好像很認真的在翻看書籍。
「要不去我家看看?你再拿幾本回來。咱們也可以在縣裡逛一逛。」王言自說自話的點頭,「行,就這麼定了。走吧。」
「啊?」
「走啊!摩托車也快,一個小時就來回了,多方便。走了走了。」
「啊?」
宋運萍還有些懵,王言已經起身走人了,她遲疑了一下,也趕緊的回去拿了些錢,隨即坐進了邊三輪的車斗里。與宋母打了個招呼,兩人便就出發了。
突突突的發動機的聲音在耳邊迴響,燃燒不充分的汽油味道繞於鼻尖,涼風撲著臉過來,顛簸的路讓人起伏著。二十公里的時速,硬是有種風馳電掣的感覺。
「堅持堅持啊,馬上就到。」王言轉頭看著閉目躲避沙土,也感受風的宋運萍。
後者大聲的喊道:「我沒事兒。」
王言笑了笑,便專心騎摩托。此情此景,也實在不適合說話,張嘴就有風沙。
宋運萍感覺很好,這一刻,在這個仍舊受著禁錮的時代,她感到自由。
她看著身邊頭髮吹起,微眯著眼,嘴角掛著淺笑的王言……
一路騎車到了家門口,同相熟的人打過招呼,王言帶著宋運萍進了院。
「你都不鎖門吶?」
「想偷攔不住。」
這時候的門也沒那麼複雜的結構,只是金屬的門鼻,用螺絲擰在木質的門上,扣一把很普通的鎖頭。力氣大些,使勁雙開門就可以將結構破壞。若怕聲音大,弄一把螺絲刀撬一下,也可以輕鬆的破壞,入得門去。
「請吧。」王言打開門,對宋運萍示意。
宋運萍走進了屋內,打量著環境:「你收拾的還挺乾淨。」
王言給了同宋家二姨一樣的回答,隨即指了指東西兩間屋子,說道:「東屋睡覺,西屋看書。」
於是宋運萍進了西屋。儘管早有想像,可真的見到了王言家裡的一堆書,還是讓她感覺很有衝擊力。畢竟這不是書店,而是人家。
書多了就很有沉浸感,文化的力量好像就切實的體現在那裡。哪怕是不看書,不學習的人,去到了書店,看到了密密麻麻排列著的書,也難免有幾分翻閱之心。看不看的進去不說,至少會配合著環境,像模像樣的翻上那麼兩頁。
「真多啊,我感覺兩千本少了。」
王言笑道:「我也是估算的,沒細數過。」
「你都看過嗎?」宋運萍問道。
「看了一半吧。你看看有什麼想看的,回去的時候一起拿著。」
「不用了,你給我拿的都不少了,夠我看好幾個月的,看完了再說吧。」
宋運萍走到了桌子前,看著上面折起來的一堆字畫,驚異的看著王言,「都是你寫的,你畫的?」
「顯而易見啊。」王言含笑點頭。
「你真厲害。」
「謝謝。」
「我能不能拿兩張回去給我爸看看?」
「全拿走都行,寫完了也沒什麼用,不是引火就是擦屁股了。」
「那多可惜啊。」
「都是我寫的,我畫的,再寫再畫就是了,沒什麼可惜的。」
兩人在家裡聊了一會兒過後,也到了中午飯點兒,王言說去縣裡的國營飯店吃飯,宋運萍拒絕,但是拗不過,也只得隨往。
出了家門,宋運萍說道:「我想去我二姨家看看,都到這了,不去看看說不過去。」
「走唄。」
「那我去買點兒東西。」
王言搖了搖頭,轉身回屋,又拿了一兜子水果出來:「拿這個。」
「不用不用,我還是……」
王言根本不與她多說,當先向宋家二姨家裡過去。宋運萍無奈,也只得跟上。
除了兩個小子,宋家二姨的家裡人都在,宋運萍跟王言過去,受到了熱烈的歡迎。又說著讓兩人在這吃飯,王言與宋運萍拒絕,稍坐了幾分鐘就走了人。
宋運萍先出去,宋家二姨拉著王言:「小王啊,我家大兒子那工作……」
「我正打聽呢,二姨,你就把心放肚子裡,這個月肯定讓他有班上。」
宋家二姨這才鬆了手,熱情的送了二人出門。
兩人並肩走在路上,宋運萍笑問道:「我二姨跟你說什麼了?」
「她讓我幫她家大兒子安排工作。」
於是宋運萍沉默了,她顯然以為是因為她的關係。
王言笑著說:「你不用多想,這事兒跟你有關係,但也沒有那麼重大的關係。我沒爹沒媽沒親友,你二姨介紹咱們倆相親,我去了,那本身就是承了二姨一份情。我相中你了,喜歡你,你也相中我了,這是另一份,這份要算到咱們倆結婚的時候,算一個大情。
不過咱們倆要是沒處好,那也怪不到二姨,我肯定也是要感謝的。現在她把家裡孩子的工作問題說出來,我幫著找找出路也是應該,投桃報李嘛。
二姨這一家人還是可以的,都是老實本分的人,實在是現在孩子的工作成了問題,家裡也不富裕,要不然他們肯定也不會張這個嘴。」
王言當然很理解宋家二姨,生活並非理想國,關係錯綜複雜的縣城之中,也不是誰都能找到所謂的關係。那總要想辦法。
畢竟他們家大兒子十六歲,沒兩年就要相親結婚,沒有一份工作,沒有一份收入,到時候怎麼找好姑娘,這是一連串的事情。
宋運萍嗯了一聲,轉而問道:「那你真能辦吶?」
「我有點兒面子嘛。」王言對她挑了挑眉,「正式職工肯定不行,但是安排個臨時工還是沒什麼大問題的。」
「你千萬別為難自己。」
王言含笑點頭。
幾步路的距離,兩人又坐上了摩托車出發,去到了位於縣裡繁華街道所在的國營飯店。
這條路真是晉陵縣的精華了,路口的位置是縣政府駐地,而在這條路上,國營飯店、新華書店、郵局、銀行、成衣店、糧油店、副食店、供銷社等等等等,囊括了人們的衣食住行,以及生產生活所需,是絕對的CBD。
「言哥。」
「哎呦,言哥,這是你對象啊?嫂子好!」
「王言啊,幹什麼去?你對象啊?」
「小王啊……」
這一路上,許多人同王言打著招呼,看的宋運萍驚奇不已。
甚至是到了國營飯店,王言也是從裡面的經理、服務人員,一直聊到後邊做菜的大師傅……
將汽水開了瓶放在宋運萍的面前,王言叼著方才別人給他上的煙,翹著二郎腿,靠在椅子上,一邊喝汽水一邊抽菸,怡然自得。
宋運萍卻被人瞧的很不舒服,她不禁身體前傾,好奇的問道:「你認識那麼多人啊?」
「我哪能全都認識?就是認識我的比較多。」
「你幹什麼了?怎麼那麼多人都認識你?」
「我爹媽走的早,當時孩子們都欺負我,我就跟他們打架,一直打到了我上大學之前。」隨即,王言簡單的介紹了一下他之前糟糕的遭遇。
他不會說他把人打的半死,打的掉牙,嚇的人屎尿齊飛。只會說他受到的委屈,只會說人生的無奈,只會說陰霾中的反抗……
晉陵縣實在是太小了,只有不到二十一萬人口。這之中,還有許多人在下邊的鄉鎮村,這時候全國的城鎮化率17.9%,放到貧窮落後的晉陵縣只會更低。晉陵縣城之內的常駐人口,也就是三萬出個頭。
再加上這個年代的娛樂活動比較少,人與人之間的關聯又比較深,所以但凡有一些相對來說比較熱鬧的事情,很快就會傳遍縣城。
按照活爹給的背景,爹媽走了以後就開始跟同齡人打架,等到十五歲的時候,身體發育差不多了,身高、體重都上來了,就開始跟成年人打架,硬是把自己打成了縣裡的熱點。同齡人,大幾歲的、小几歲的,以及被他打了的人的家人,全都知道他。
尤其到他十六歲,因為鋼廠的工作被擠占,給領導打掉了兩顆牙大門牙以後,那更是熱度爆炸。之後他每次打仗,總能上頭條,縣裡公安局跟他家一樣。
他真有理,不論文武他都有理。
就是後來他去上大學三年,他在縣裡就成傳說了。等他回來,王言也來了……
「你這些年真是受苦了。」宋運萍已經有點兒心疼了。
她們家的成分不好,受著白眼遭著罪,但王言成分好的不能再好,紅的不能再紅,也還是被人欺負,不得不成為這樣,一人無依無靠,似乎比她們家還慘呢。
王言笑著擺手:「倒也沒什麼,這麼多年打架我也沒吃虧。吃喝上,我早年是領著我爸的工資撫恤的,也沒短了什麼,茁壯成長到現在麼。上菜了,趁熱吃,你多吃點兒,看你瘦的。」
就如此,兩人吃了一頓午飯,又一分錢沒花的在街上溜達了一圈,在書店看了看書,下午的時候,王言將宋運萍送回了紅衛鎮。
「給,我就這麼多錢。」宋運萍站在車邊,將手裡的幾張錢拍進了王言的手裡,「你必須收下,要不然……要不然我以後不跟你出去了!」
「我有錢。」
「那是你的,這是我的!」
「早晚都是一家人,說這些客氣話。」
「誰跟你一家人?你別亂說啊。」宋運萍不輕不重的打了王言一下,「我就不留你了,要不然天都黑了。你騎車注意安全,別騎那麼快。」
「知道了。」
王言應了一聲,隨即在宋運萍的目送之下,操著摩托車調轉車頭,對著宋運萍揮手作別,往縣城回去。
夕陽之下,宋運萍笑著,目送那個邊三輪上揮手的背影走遠,直至不見才回過神來。
等她回過頭想要進家門的時候,正看到在院子門口,父母相偕著,笑看著她。
「爸媽,你們怎麼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啊。」宋運萍有些不好意思。
「哪是我們沒動靜?是你聽不見。」宋母輕哼了一聲,「也不說留人家坐一會兒,吃個晚飯再回去。」
「天快黑了,他騎車不安全。」宋運萍解釋了一句,隨即同父母回去了家裡。
在父母的盤問下,宋運萍如實交代了兩人去縣裡都做了什麼,不過她很明智的沒說王言打架打成了縣城名人的事情,卻說了二姨讓王言幫忙給她家大兒子安排工作。
宋母看著宋父,宋父說話:「王言說的在理,也都是沒辦法,他能理解就好。」
「那這事兒我還用跟她們說嗎?」宋母問道。
「不用,說那麼透幹什麼,人家也是好心給咱們小萍介紹對象。王言說沒事兒,說能辦,那咱們也別多嘴。心裡清楚就行。」
宋父笑道,「王言在這方面就很厲害,通透。」
王言本可以不告訴他們家的,但是告訴了,還應承了要辦。要說是王言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人家也看不上,只是拿他們當了一家人,讓他們知道二姨的事情。但是與此同時,又否認了宋家二姨是拿宋運萍賣人情,而是認為人家是一片好心。
不過他沒說出來,不想讓宋運萍多想。
他是沒那許多能耐,人生遭遇如此,他也沒辦法,但他看的明白……
「對了,爸,王言還會寫毛筆字,會畫畫,我拿回來一些給你看看,都特別好。」
宋運萍從包里拿出了一沓折迭的紙,有宣紙,有報紙,攤開在桌子上展示。
「水平很高,反正啊,是比我強了太多。還有這畫,看著就舒服。」宋父沒有評價,承認不如,他說道,「收起來吧,千萬別讓人看見,要不然這麻煩又來了。」
這也是四舅之一,舊思想、舊文化、舊風俗、舊習慣,書畫藝術正在舊文化之列。王言自己在家裡寫寫畫畫沒事兒,流傳出去那就不很好。雖然已經是七八年,但這裡是落後的縣城,大帽子扣上來,是必要分說一番的。
於是宋運萍將字畫又折迭好,放進了自己的房間收起來。
沒一會兒,做好了晚飯,三口人說笑著聊起王言,也聊起在大學讀書的宋運輝。
宋運萍說要寫信給宋運輝,說一說最近發生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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