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虹掠天划過,當再次現化出陸城的身形時,這個道人跌跌撞撞,幾乎從半空中跌落下來。
以一劍隔世的法門去推動劍氣雷音,這種極速的遁法對於修士肉身也是極大的負擔,若非陸城的煉體功課從未有落下過,若非形軀若散,神滿氣足的狀態,這一劍他甚至無法完成到如此程度。
一劍百年,一劍隔世,這一招劍法,也是陸城敢於在師尊的同輩面前,
出手的依仗,打不過用以逃命總是有七八成把握的。
「呼。」
轉換氣息,陸城保持著此刻的身心狀態。一揮衣袖,有滿天金芒飛散而出,也不用陸城的吩咐,這些金蠶蠱自然就飛落下去啃咬吞食,很快破石吞土,為陸城製造出一間隱秘的閉關秘室。
陸城走入其中,那些金蠶蠱又化為岩石,將整個石室封死,護衛著道人的修持。
「樹根已朽葉徒青,氣海翻波死如箭!急水灘頭挽不住船,生機已散一命去。」
艱難坐到石床之上,陸城念出這兩句口訣。
這原本是道家用來形容男女雙修採藥功夫的艱難險急,想要成就,比之正常修道,還需要更強的道心定靜功夫。
然而陸城在此刻念出,卻是在形容自己此刻的狀態:
原本緊繃潔白的皮膚如瞬間失去了所有的水分,肉眼可見的乾枯了下來,絲絲皺紋漸漸爬出;
原本純黑之色,充滿生命力的長髮,從髮根開始,寸寸灰白乾枯,緩緩蔓延而下,在這片刻功夫,已至灰敗斑白。
剎那童顏化雞皮,黑髮成枯草,片刻之前的美好容顏,恍若剎那芳華,
轉瞬不見。
戰盡丹成,使陸城自身的氣意精神,拔高到正常狀態下無法達到的境界,也是不可持久的境界。
這世間的一切生靈,在生死的反覆刺激下,總會激發出生命深處的潛力能量,這是自然法理。
壽盡丹成,道家認為大病是成仙的契機,世間之人往往只有在大病的狀態下,方才能放下種種後天規束,諸多物慾,體悟生命最原始的美好,生命本身便是最值得被珍視的寶物。
更何況陸城剛剛那美好容顏,剎那芳華的狀態,更是仿佛佛門白骨觀法門:
觀美人如白骨,使我無欲,觀白骨如美人,使我無懼,無欲無懼,大道可成也。
陸城雖然沒有臨鏡自視,但是他是修行中人,對於自己體內生機的變化,肌體的變化,比之藉助外物掌握感應的更加清晰,也就因此感悟更加深刻。
在石床之上,陸城持訣修道,有一輪血色的太極,緩緩在其體內升起,
初時還略顯虛幻,漸漸得就變得越發清晰起來。
道家轉死為生法門,將自身法力化為旋轉不息的陰陽太極,將病氣死氣旋繞一周後,遵循陰陽相生,陰極陽生、否極泰來之妙,化為生機之氣。
除戰盡、壽盡以外,陸城還修有百鍊丹成之術,在九黎鼎內萬事不管,
潛心修道百年,這為陸城奠定了無比雄渾深厚的修道根基,影響之深遠巨大,就算是現在的陸城自己也還未能完全清楚,
千錘百轉,百鍊丹成,這是最簡單,也最為艱難的輔助突破之法,簡單在於似乎任何一個修道人都可以去完成,艱難在於,似乎越是資質高絕的修道人,就越是難以去完成這件事。
然而,陸城修持完成了。
「萬法俱備,靜待天運。」
戰盡丹成,壽盡丹成,百鍊丹成,三法俱備,陸城可以走入一品金丹境界,但這個道人並沒有行功聚丹,而是本能地放下雙手,人若枯朽的活死人一般,靜靜等待看天運降臨。
天不得時,日月無光;地不得時,草木不生;水不得時,風浪不平;人不得時,利運不通。
就算付出諸般努力,萬法俱備,有的時候想要成功,也需要老天給予一點天運。
有的時候,這一點天運甚至是比諸般努力都更加重要。
但也不需要因此頹心喪志,人之一生氣運起伏,否極泰來,就算是氣運命數最衰弱的人,一生也總會有幾次氣運鼎盛的時刻,從古至今,千年萬載,從未有一人總是氣運衰弱的狀態。
修忽數載,漫漫長生路。
陸城劍斬溫氏雙凶,殺幽冥劍派執劍長老林洛才,殺憐香公子白惜玉,
硬撼血河真人,劍敗雲鳳仙子秀雲仙。
這一役聲勢太大,根本就瞞不住人,四殺兩敗,大漲了萬獸化身宮北宗的氣勢,只是接下來,北宗諸人卻是一潰千里,節節敗退。
一位位久未出世的老魔接連現身,加入白骨洞府,黃龍子這條神龍,鎮壓天下太久了,現在龍游淺水,無數游魚蝦蟹皆紛涌而至,哪怕能吞到一口真血,對於這些存在來說都是大補。
換而言之,丹碎嬰成,千古未有,諸劫畢至,這些也是黃龍子修道途中人劫的一部分。
有多少前來之人,是被劫氣迷了心竅,為天地劫氣推動,而不自知?
在白骨洞府白骨神君何天彥的統領下,這眾多的邪修屢次進攻歸藏山,
萬獸化身宮的修土,小商河寶相夫人的日友,儘是全力出手,與這些修土鬥劍鬥法,互有死傷。
然而對此,何天彥不在乎,這些人的身死,哪怕只能稍稍撼動黃龍子一絲的心神恍惚,便已足夠了。
丹碎嬰成,何其艱難,只要有一絲心神失守,則取死有道矣。
隨著時間的推移,白骨洞府眾修的攻山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兇猛,黃龍子的四弟子南宮景重傷,五弟子牛猛失蹤,六弟子鍾離令戰死。
最後,就連避居在小商河,像薛玉真與雲靈兒這樣的妾婦之流,都出來御劍出戰了。
萬獸化身宮猶有底蘊,只是歸藏山雖然久攻不破,但是也已經滿山血腥,殺劫遍地。
兩年之後,有一名披頭散髮的老道,拄杖赤足行於東海之濱,他形容狼狐似乎神思耗竭,口中喃喃低語卻也無人能聽清他說的是什麼。
「元嬰為何?」
「滾,臭乞弓滾一邊去,別打擾老子做生意。」
一座山形之下,茶肆當中,老道受到茶肆老闆的驅趕打罵,四周人觀而笑語,只當一件趣事。
「元嬰為何?」
老道也不在意,喃喃低語著來到一邊土堆上坐下,他旁邊便是大樹蔭涼,他卻不管,只是坐在土堆上面日頭底下。
眾人見之搖頭,果然是瘋了。
這個世上有仙人,許多痴迷於道法的人,因此捧著一兩本道卷,手不釋卷,希望能鑽研出道法。
然而真的能鑽研有成者萬中無一,十之八九卻是如眼前老道般,形神兩散,陷入瘋癲。
「元嬰為何?」
當問出第三次的時候,老道的口鼻當中已經溢出血來,這麼多年的全心投入思索,他的心神法力也已經耗盡到極限,這句話他已經問不出第四次了,問出的時候就是他的死期。
就在這個時候,有孕婦經行走過,突然撫腹痛呼出聲,卻是突然就要生了。
對於那過老道,眾人沒有什麼救濟之心,但對於這孕婦幼兒一身兩命,茶肆當中的茶客與老闆,還是各自起身四處匯聚,有錢出錢,有力出力的幫助孕婦生產。
「快快去找產婆,我來出錢。」
『來不及了,來幾個女人。另外把她抬到樹蔭下面去,這大日頭的,在日頭底下生產生出來也曬死了。」
眾人七手八腳把孕婦抬到樹蔭之下進行救治,有有經驗的婦人上前,安慰拭汗,有茶肆老闆提供熱水。
在這個時代,柴便是財,能提供熱水,倒是說明這個老闆並不吝嗇。
忙了幾個時辰,胎兒太大,哪怕其後有產婆趕來,那個孩子還始終生不出來。
整個過程中,老道就在一旁坐著看著,知道他是瘋的,因此也沒有人去管他。
就在折騰一天,那個婦人已經被折騰得只剩下一口氣時。
老道注視著那片暗紅血腥,突然問出了第四句話:「元嬰為何?」
因為這句低語,天地間的氣機似乎為之流轉。
「..—·哇!」
一聲微弱的嬰兒啼哭,在這一刻如同一道閃電擊破了黑暗。
父精母血,性命乃成。
無須飲食,受先天氣,汲取少許母體養分,便能迅速長大。
父精母血一初始時微若芥子,可是十月懷胎,便可增長几千、甚至數萬倍不止。
修道之人,碎丹嬰成,以這片廣闊天地作為自身母體,又能成長到什麼地步?
伴隨著血污,一道巨大的元嬰幻影出現在那個瘋道人身周,只是四周之人,無一得見。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東海之濱,黃龍子悟道於天柱山下。
與此同時,萬里之外。
一座布滿灰塵,猶如一座簡陋墳墓的洞府當中。
石台之上,一名枯朽的道人第一次睜開雙目:「天運已至——"
四重突破,戰盡丹成,壽盡丹成,百鍊丹成,天運丹成。
那長達近十年的平靜,終於在這一個清晨被打破,毫無徵兆地,天地間忽然發生了某種異常的變化,天地元氣的涌動瞬間籠罩整片山形。
在虛空中的某處,仿佛瞬間開啟了無數的裂縫,狂暴而紊亂的天地氣機,彼此交雜著碰撞著,爆出無數的火花,聲聲轟鳴,恍若雷暴降臨前無盡的醞釀。
侵天地之造化,奪萬物之玄機,此等侵奪,為天地鬼神所不容。
修士吞吐地煞天罡,屬於是在竊取此方天地真息,因此一旦凝結金丹,
便有四九重劫要過。
與此同時,居住在附近的弱小妖獸、野獸,感應到這種異變,無不狼狽奔逃,在這無限的壓抑中,它們本能的恐懼被放到了最大,飛速地逃竄著再不回頭。
極短時間之內方圓數百里,頓成絕域。
在這絕域的中心處,暮靄沉沉楚天闊,一座山形漸漸顯現,先是隱約朦朧,似猶抱琵琶半遮面,繼而豁然開朗,清晰明澈,仿佛龍捲風核心處的平靜。
山洞之內,陸城已然開始運轉法力煉化金丹。
九品,八品,七品,丹成下品一跨而過。
六品,五品,四品,丹成中品瞬息而去,甚至速度越快,其勢越猛。
並不是所有人凝丹都如此剛烈,只是陸城的性情如此,不飛則已,一飛沖天;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三品,二品,一品,丹成上品,在這一刻,以陸城的身軀丹田為中心,
龍吟怒嘯嘶鳴,似有神龍虛影顯化。
一品金丹九霄化龍金丹,只要陸城想要,則丹法立成,功行圓滿。
然而,陸城想要的並不是這個。
百年修持,無數道藏:赤極心法,血神經,大日金書,玄門真靈變化總綱,部部經典,其中的一字一句,如流水清泉淌過,百年以來的不斷沉澱,
不斷積累,所有的一切的準備,在這個時候驟然爆發了出來。
只是與此同時,一股無形的規則之力,降落下來,似乎始終與他的努力相持著,不進不退,好似一層薄膜阻攔,代表著天地之間的法理束縛:你,
無法逾越。
然面對於此,陸城近乎毫無猶豫一般,持指作劍,一斬而去:
以手中之劍與胸中之氣,斬破一切劫難、劈開一切險阻,證我長生大自在!
天地無阻。
轟。
千古以來,此界第一位元嬰真君。
千古以來,此界第一位丹成絕品,一時之間,此方天地的法則似乎都有些難以負載。
如今陸城體內的死氣、生氣兩種氣機極限壓縮轉化之後,竟然呈現出一種非白非黑、非正非邪的混元歸一狀態,混元包羅一切,也就無所謂生死道魔,就在一瞬間,陸城體內的金丹竟已無限接近完功狀態。
同時,丹田之處氣火上涌,天庭百匯穴處神生出金紅大日神火下落,中間以性命人火相合。
天地人三才歸一,精火,氣火,神火相合,三三圓滿,是為三昧真火,
此丹是為八九洞真得道寶丹。
承道繼法,開此方天地未有之先河。因此,超越一品是為丹成絕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