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真的八千騎兵再過一日就要到達略陽了,曹睿的一萬六千騎兵也只剩不過三日。
正如牽招、曹真、楊阜等人都在擔憂的一般,魏軍在略陽缺乏糧草,正需速戰速決。被皇帝寄與厚望的鄧艾,此刻正在統領著數以千計的糧車在隴山道上前行。
「鄧御史,鄧御史,且等一等。」鄧艾騎馬行在車隊前列,身後一名中年吏員快步跑來,喘著粗氣招呼道。
鄧艾勒馬停住:「何事喚我?」
吏員上前行了一禮:「稟鄧御史,還是快來後面看看吧,後隊今日死了一人。」
鄧艾所轄的運糧隊裡,一小半是扶風郡的郡卒、另外一多半則是陳倉、郿縣服徭役的民夫。只是運糧而已,平白無故死了人也是要問責的。
鄧艾行事頗為盡責,對這種事不可能視若無睹。
「給你匹馬,你且在前帶路,速速帶我過去。」鄧艾不敢耽擱,火速前往死了人的後隊去看。
一具五旬出頭的漢子的屍首、佝僂著蜷縮在糧車上,一旁的隊監正愁眉苦臉的蹲在路旁。
鄧艾上下打量了幾眼後,將隊監喚過來問道:「此人是如何死的?你是此隊的隊監,應該有個說法才是。」
隊監躬身行了一禮,然後才用極重的關中口音解釋起來:「鄧御史,張六和我住在同一里,也算是個近鄰。八年前朝廷在漢中打仗,撤軍後大約有數百人被安放在我們里中,張六就是一個。」
「糧隊出發時,各鄉各里早就通知過要多帶些衣服。而這張六不聲不響,看著衣服挺厚實的,誰知道裡面塞得都是蘆花柳絮之類的?」
隊監在那邊絮絮叨叨個不停,而鄧艾已經搞明白來龍去脈了。這張六本是漢中南鄭人。漢末亂世中張魯占據漢中,漢中之地的百姓也少有饑饉之災。
建安二十四年,武帝曹操攻漢中。
在與劉備交戰失利後,後撤關中的曹操、命杜襲將漢中當地大約八萬民眾遷至關中、河南等地。這個原籍南鄭的張六,顯然就屬於當初被遷徙的民眾里了。
鄧艾輕聲問道:「是太窮了?」
隊監還在說著話,努力的撇清著自己的責任,聽聞鄧艾發問,隊監連忙答應道:「御史說的對!張六就是太窮了,缺少冬衣、又不肯與別人說或者借,這才凍死的,這確實是個意外啊……」
鄧艾不願計較這些細枝末節的事情,指了指隊監:「既然你與他有同鄉之誼,領十個人在路邊尋一處明顯之地、將這個張六先葬了,等回程之時再將他遷回陳倉去。」
「哎,哎,就按御史說的辦。」隊監見鄧艾未計較什麼,喜上眉梢,急忙招呼起同行之人到路旁挖土去了。
鄧艾沒有多說什麼,而是默默的翻身上馬,馳回隊伍前面去了。
出身貧寒的鄧艾,最能了解這些鄉里農夫們的心思。這個張六凍累而死,或許是因為穿得少、或許是外鄉人被本地人所排擠、或許是自身本就有什麼疾病、又或許是好面子以及沒有朋友,沒辦法向別人張口……
總之,在鄧艾三十年的人生歷程中,如這個張六一般死得不明不白、無聲無息的人,早就見得多了。
鄧艾原籍新野,就是劉備在荊州屯兵許久的那個新野小城,與鄧芝、魏延等蜀漢將領還算是同鄉。十一歲時,曹操攻下荊州後、強行將襄樊、新野一帶的百姓全部內遷,鄧艾也隨母親遷至汝南,以放牛為生。
這種被朝廷強制遷徙的外鄉人,鄧艾最知道他們的難處。
二十歲的時候,鄧艾或許還會對這些苦命人多些憐憫。
三十歲的時候,這類事情再出現在鄧艾面前,只會讓鄧艾的心中感到憤怒。
在洛陽的大司農官署中、被皇帝欽點了官職的鄧艾,當晚被大司農徐庶請至家中一同飲宴。
鄧艾畢竟年輕,酒還未過三巡,就已經被徐庶將此生的經歷都套出來、問個清楚了。徐庶知曉鄧艾是個治世之才,因此也與鄧艾聊了許多天下大勢。
即將離去之時,半醉著的鄧艾向徐庶問道:「徐公,我見過如此多的貧苦百姓、如此多的苦難之事,這天下真的會好起來嗎?」
徐庶當時一愣,隨後苦笑著搖了搖頭:「士載,天下萬事皆有其本源。你在潁川郡中負責屯田之事,從百姓手中取來的糧食都用在哪了?」
鄧艾毫不遲疑的說道:「都被郡中押運到壽春去了!黃初五年、黃初六年、還有黃初七年年底,連著三年征吳,郡中可用之糧全都送到淮南、送到壽春了!」
「糧食在壽春用於何處?」徐庶又問。
鄧艾答道:「用來征吳了!」
徐庶看向鄧艾:「為何要征吳?」
鄧艾微微張嘴,正欲接著說話之時,即使在半醉中、頭腦有些混沌,他也聽明白了徐庶的意思。
百姓困苦,是因為朝廷征糧。朝廷征糧是為了平定吳蜀,而吳蜀未平……縱然朝中皇帝如同聖君一般,也只不過能讓屯田少納一成糧食而已。
萬事萬物的根源,說到底還是吳蜀兩地割據作亂,惹得天下不肯安生!
鄧艾深吸一口氣,獨自策馬來到隊伍最首,又一口氣向前縱馬馳了好遠,大約一刻鐘才停。
隴山道上綿延的群山,在下午太陽的斜射下遮住了道路。而道路的盡頭就是隴右,就是那些割據自守之賊、進犯大魏的地方。
定要在彼處建功!
……
差不多同一時間,還是十九日的下午,馬謖從略陽左近派來的信使抵達了上邽城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尋到了吳懿的中軍大營。
諸葛亮在十九日會親至上邽,此事早在冀縣時、就向略陽處的馬謖、趙雲、魏延等將通報傳訊過。而信使來吳懿營中,正是來尋諸葛丞相的。
「馬謖派來的信使?馬幼常又有何事?」
營寨之外、渭水以南,吳懿正在搭建好的望樓上遠遠觀察著攻城進展。
親衛拱手行禮:「回將軍,那個傳訊的都伯說,他是來尋丞相的,找到將軍這裡了。」
吳懿面色不耐的說道:「他找丞相就去找,找到我這干甚?告訴馬幼常,若無十萬火急之事不要派人尋我,少給我添些堵。」
親衛尷尬應下。這種信使來了之事,按例是必須要告知將軍的。將軍心頭不快,親衛也只能為其遮掩一二,好聲好氣的告訴傳信之人,丞相中午往臨渭方向去了。
謝過了親衛之後,信使轉身上馬欲要離去,而親衛在後面叫住了他:「敢問這位兄弟,你傳訊如此之急、是有什麼緊要軍情嗎?」
「魏軍援兵已到略陽東北,步軍約有一萬五千!」信使騎在馬上說出此話,隨即火速策馬離去。
親衛呆了幾瞬,待確認了一下自己沒有聽錯後,飛快的跳到馬上去通知吳懿了。
傍晚時分,使者才在路上追到了諸葛丞相向東進發的軍隊。
參軍費禕接過信來,認真讀了幾遍後,又與這名信使交談了十餘句,方才和言細語的對使者說道:「大軍已經開始紮營,你且在此等候片刻,丞相應當會有回信給馬參軍。屆時你與本官派出的信使一併出發。」
信使拱手行禮:「有勞參軍了。」
費禕邁著步子如往常一般走了幾步後,似乎又覺得也有些不妥,開始向諸葛亮所在之處小跑前去。
喘著粗氣的費禕將信親手交給了諸葛亮,又大致說了幾句後,諸葛亮的眉眼也變得凝重起來。
「文偉,召集府中群臣過來!」
「遵令。」費禕連忙派人將其他府屬臣僚都喚來至此。
相府眾人也各有分工,長史向朗總領庶務,參軍楊儀執掌機要,參軍馬謖主參贊軍略。馬謖被派去督東路軍後,在諸葛亮身邊負責軍略籌劃的就是費禕了。
在諸葛亮的府屬臣僚們齊至後,費禕將一萬五千魏軍抵達略陽東北的軍情說了一遍,帳中眾人的表情都凝重了起來。
諸葛亮坐在營帳最中,朗聲問道:「文偉,此事你怎麼看?」
費禕拱手行禮:「稟丞相,馬幼常在信中說得明白,此番是一萬五千步軍來援。」
「自今年張郃修建散關、又將褒斜道、儻駱道、子午道主動斷絕後。大約半年之前,漢中與魏之間私販蜀錦的商路只有隴右與上庸兩處,因而對魏軍關中的軍情不甚清楚。」
「先前在冀縣之時,聽天水郡主簿尹賞說,洛陽朝廷向長安增兵兩萬,由牽招和朱蓋所領。如今看來,出現在略陽以北的這支魏軍,定然是長安的魏軍了。」
諸葛亮頷首說道:「不錯,當是長安所來之軍。以文偉看,這支魏軍應當如何應對?」
費禕略微思量,隨後答道:「回稟丞相,若是牽招統步軍來此,定然是在接到消息後日夜兼程而來。」
「屬下以為魏軍從長安遠來至此必然疲憊,而我軍已至略陽近十日。以逸待勞,以有備擊無備,趙、魏二人皆是宿將,應當急攻這支魏軍,勿要失了戰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