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睿笑著搖了搖頭:「你知道的,朕又豈是那般縱慾之人?」
「必然不至損了身子的。」曹睿端起桌上的溫水喝了一口:「反倒是常常因國事分神。」
「國事,國事又怎麼了?」毛嬪問道:「陛下不是和臣妾說過,抓住軍權和人事,其他的都是次要的嗎?」
曹睿哼了一聲:「和軍權無關,倒都是些人事上的瑣碎事項。」
毛嬪輕輕撫著曹睿的後背:「莫要煩惱了,既然瑣碎就明日再說。」
「明日問問大臣們,若他們說的稱陛下的心了,那就讓他們去做。若是不稱意,就讓他們改到陛下稱意好了。」
曹睿側臉看向毛嬪笑道:「你這想法,倒是天生的富貴閒人!」
毛嬪笑著說道:「臣妾有陛下,如何不是富貴閒人呢?今晚莫要再回書房了,就在這裡陪著臣妾吧。」
「好!」曹睿點了點頭:「朕今日就早睡一個時辰。軍權、人事,明早朕就去五校尉營看看!」
第二日一早,曹睿領著虎賁從宮中出發,前往五校尉營中巡視一番。
從五校尉營出來後,又領著五營校督文欽一起,繞洛陽城的外圍走了一圈,細細的查了一遍城防。
第三日上午,西閣的曹真和董昭二人也加入到了皇帝的巡視中。
上午在武衛營看了一遍後,用了午膳,下午又前往洛陽武庫接著視察。
從武衛營前往洛陽武庫的路上,董昭一時間心中竟有許多感慨。
去年就在這個武庫內,董昭敢言直諫、為自己謀得了這個西閣內的差事,得以參贊天下軍務。
如今故地重逢,似乎還有更進一步的機會?
想著想著,董昭的身子也不自覺的越來越挺。一旁的曹真看著董昭穩坐馬上的身姿,卻納悶了起來。
這老小子平日在西閣里半死不活的,今日怎麼份外精神?
走進武庫之中,映入眼前的依舊是一排排整齊的架子,與成堆擺放的弓弩箭矢、刀劍矛戟、甲冑盾牌等各類軍械。
曹睿問道:「大將軍,向長安調兵一事怎麼樣了,這兩萬人如何分派選出來了嗎?」
曹真走在曹睿的側後方,向前趕了半步之後,說道:「稟陛下,臣與董公和東閣初步議定,從荊州抽調八千士卒、從揚州抽調一萬兩千士卒,這樣對於兩地都正好是五分之一的比例。」
「至於具體調哪些,臣已經向大司馬和陳驃騎去信了。估計再過五日左右,就能收到兩人回信了。」
曹睿拿起身旁架子上擺放著的鐵質兜鍪,輕輕朝上面吹了口氣,又用手拭去多餘的浮灰:「怎麼都是五分之一呢?皖口一戰,揚州左近的外軍也死傷過萬。」
「大將軍信不信?大司馬一定會回信叫苦的。」
「這……」曹真摸了摸頜下鬍鬚,說道:「賈逵原駐在豫州的一萬外軍,不也是歸揚州了麼?數額上應該也不缺的。」
「哈哈哈哈。」曹睿大笑起來,輕輕拍了拍曹真的手臂說道:「反正東南無事,只要皖口的兵不動,其他的朕就不管了,你和大司馬商量就好!」
曹真也訕笑道:「臣明白了。之前報給陛下的四個將領的人選,陛下屬意於誰呢?」
曹睿問道:「是滿寵、曹泰、朱蓋、牽招對吧?」
「是。」曹真點頭。
曹睿反問道:「大將軍覺得,這四人裡面,誰用兵更像張郃?」
「張郃?」曹真想了片刻後說道:「臣看這四人用兵皆不如張郃。」
「朕還不知道嗎?」曹睿笑了一聲:「今日不如張郃,未必日後也不如張郃。將領總是一代一代選出來的吧?」
「陛下說的對。」曹真說道:「張郃用兵有兩個特點,其一迅疾如風,其二巧變多謀。」
「進軍神速這個臣先暫且不說。張郃用兵巧變,可野戰、可守城、可用兵於山嶺、可縱橫於平原。」
「這四人裡面,滿寵可稱穩妥、曹泰可稱勇猛、朱蓋面面俱到,唯獨牽招、堪稱有大將之風。」
曹睿點頭說道:「昔日推薦接替徐晃的人選,你和司空推薦的就是夏侯儒和牽招對吧?」
「正是。」曹真答道。
曹睿說道:「朕記得武帝之時,張儁乂與夏侯妙才二人,一為先鋒一為大將,彼此配合之下可虎步關右。」
「朕其實也有心湊出夏侯淵與張郃這樣的兩個人出來。」
曹真提醒道:「其實陛下說的這兩人,倒也是有缺點的。」
曹睿啞然失笑:「哪有完人呢?朕當然希望選一個既用兵穩妥、又勇猛無儔的將軍。若徐晃不死,朕當然要讓徐晃去的。」
「沒有猛虎,選個豹子也行。若連豹子也沒有,選兩匹狼也是好的嘛!」
「牽招與曹泰這兩人如何?」
曹真皺眉:「陛下是想讓曹泰作張郃、牽招作夏侯淵?」
曹睿頷首。
曹真拱手說道:「臣以為不可!以往張郃與夏侯淵兩人配合,往往是張郃在前為先鋒、夏侯淵統大軍在後。」
「但用張郃做先鋒,完全不在於張郃勇猛與否,而是張郃最會審時度勢!若能尋到戰機可以速戰,若尋不到戰機則能固守待援!」
曹睿皺眉:「那大將軍的意思是?」
曹真正色答道:「若按照陛下的意思,臣以為應該用朱蓋作張郃、誰來作夏侯淵倒是無妨了!」
曹睿深吸一口氣:「那就牽招為主將、朱蓋為副將吧。大將軍以為可否?」
「臣以為甚妥。」
「明日便移文召這兩人回京吧!牽招是雁門太守,直接調回便是。誰來接替朱蓋,讓大司馬點將吧。」
「遵旨。」曹真拱手答道。
就在曹睿、曹真、董昭三人在武庫內走著的時候,中書侍郎王昶竟找到武庫這裡來了。
曹睿看了眼曹真和董昭,笑著說道:「朕這兩日都在等廷尉的消息呢,沒想到竟是在武庫等到了。」
王昶一路小跑過來,微微帶喘的說道:「稟陛下,廷尉上表,稱審訊何晏等人浮華結黨一事,已經有了初步結果,現呈報於陛下。」
曹睿將文書從王昶手中接過,看著文書中寫出的名單,輕輕念道:「四聰、八達、三豫……」
將文書遞給了身旁的曹真,曹睿說道:「大將軍與董公也一併看看!」
曹真大致看了一眼,就將文書遞給董昭了。而董昭接過來後,竟將文書從上到下細細看了好幾遍。
高柔親自審問何晏,將洛中與之交遊的一併『名士』的名字都問了出來。
現今在洛中揚名之人,可以稱之為『四聰』、『八達』、『三豫』。
所謂『四聰』,指的是何晏、夏侯玄、鄧飈、裴徽四人,聰穎敏達、卓而不群。
『八達』就比『四聰』差一個檔次了,有諸葛誕、袁侃、許允、李勝、畢軌、丁謐、司馬師、李豐八人。
還有『三豫』,實際上說的是才能不及『四聰八達』,但憑藉父輩權勢而躋身其中的三人,分別是中書監劉放之子劉熙、兗州刺史孫資之子孫密、以及尚書右僕射衛臻之子衛烈。
曹睿看向王昶:「王卿先回去吧,這個表文先放在朕這裡。」
「臣遵旨。」王昶行禮後告退,可曹睿此時卻有些疑難之感。
無他,實在是這些浮華名士,身上的來頭都不小!
四聰裡面,何晏夏侯玄的背景自不必說,裴徽是現在荊州刺史裴潛的親弟弟,只有個鄧颺家世一般。
八達之中,司馬懿之子司馬師赫然在列。
更別說『三豫』父輩的劉放、孫資和衛臻了。
「陛下在憂慮什麼?」董昭目光灼灼,一眼就看出了曹睿的猶疑神色。
當下,曹睿身邊就只有曹真與董昭兩人,關於此案,沒有任何話是值得與這兩人避諱的。
曹睿輕聲說道:「高柔說了,除了這四聰八達三豫,與這些人來往、交遊、品評的洛中官員子弟,多達百人以上!」
「朕有意整治浮華結黨之士,卻不想將朝廷翻個底朝天!」
董昭站在一旁,肅容拱手說道:「陛下知不知曉這些人為何浮華結黨?」
「無非是揚名、做官?」曹睿挑眉看向董昭。
董昭搖頭說道:「是,也不全是。」
「所謂『浮華』,不過是士子們喜好名節,結黨連群、互相吹捧標榜以博取名譽罷了。」
「但此事說到根子上,其實是在掘大魏九品中正以及孝廉的根子,還是漢末士子之間激揚名聲、互相題拂、以名取官的餘波!」
曹睿皺眉:「董公的意思是,此等『四聰八達三豫』的危害,其實不是浮華結黨,而是干擾選官選舉?」
「正是!」董昭斬釘截鐵的說道:「陛下想一想,在這『四聰八達三豫』裡面,諸葛誕、袁侃、許允在吏部曹為官,何晏、李豐、鄧颺等人專司品評人物。」
「相互交遊、趨勢游利,若助長此風日盛,洛陽城中的官員子弟、甚至陛下傾盡心力的太學生中,又有幾人能安心做事、憑苦功為官呢?」
「這種浮華之輩,即使僥倖得了官職,也一定會將其歸功於父輩、揚名和交遊,哪會感恩朝廷之德呢?」
「越是官宦子弟、權貴子弟,此事也越是嚴重,臣請陛下嚴懲!」
「矯枉必須過正!」(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