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清水:可以抱我一下嗎?
當一種語言文字出現創造性突破時,在其它語言中往往很難找到對應的關係。
川端康成就是這個拓展了日語邊界的人,也因此,他的文章極難在保留原有韻味的情況下,翻譯成其它語言。
《雪國》開篇的三句話,比較流行的中文譯版是葉渭渠的一一穿過縣界長長的隧道,便是雪國。夜空下一片白茫茫。火車在信號所前停了下來。
但這顯然失了些味道,尤其第二句,如果由日文直譯過來,應該是【夜的底變白了】。
而在翻譯的過程中,這個【變】的轉換部分直接就消失掉了。
原本在隧道這一頭時,大地還是一片黑色,當穿過長長隧道後,大地才「變」成白茫茫一片。
結合第一句話,瞬間就有了進入某個秘境的感覺。
還有就是常有人提起的,【夜的底】給人帶來的「容器感」,將無邊無形的夜色變得有形,有邊界起來。
不止如此,這一句【夜的底變白了】恰恰是新感覺派的精髓,是主人公的視覺感受。
既是客觀的,也是主觀的色彩在眼底發生的變化。
眼底「黑色」的殘像,與眼前「白色」的實像疊合在一起,造成一種難以言喻的色彩感覺和心靈衝擊。
但翻譯的版本直接就變成了普通的客觀景色描寫,一點都體現不出新感覺派最典型的,將外部景象化為主觀感受的特點。
林秋樹看著清水葉月失神的樣子,並不意外,也沒有打擾,因為他也曾有過類似的,被超乎想像的文字震撼到的感覺。
就在第一次讀到李賀的那句詩的時候一一吾不識青天高,黃地厚,唯見月寒日暖,來煎人壽。
到底是怎樣的精神狀態,才能想出「煎」這個字的?難怪被稱為詩鬼。
清水葉月晶瑩潤澤的唇瓣輕輕蠕動著,反覆喃喃著《雪國》開篇的三句話,半天才回過神來,
一臉茫然地看向林秋樹。
「抱歉,走神了這麼久,但是———-林老師,這幾句話的文字用法,實在是從來沒見到過。"
「沒關係,怎麼樣?有沒有給你帶來一些啟發?」林秋樹溫和地問道。
「的確是很有啟發,從來沒想過那些熟悉的文字,還可以這樣運用,如果是我來寫的話———"
清水葉月說著微微歪頭想了想,「第一句一定是直接寫『進入』雪國,不會想到用『
龍』這樣的助詞來肯定雪國存在的形態。
還有第二句的『夜的底」,是既指夜色,也指暗夜中的大地吧?
這一句尤其的不可思議,明明都是常用的字眼,但是以前從來不會想到這樣組合跟描述。"
「但這樣用起來,感覺應該還不錯吧?」林秋樹笑笑。
「何止是不錯,簡直是讓人嘆為觀止,明明這三句話只用了非常簡單的字眼,甚至可以說有些吝嗇筆墨了,但是所達到的效果,和給人的衝擊感,實在是超出了想像。」
清水葉月的手輕輕捂著心口,看著林秋樹的眼眸前所未有的明亮,以至於散發出幾分灼熱感來「那現在是要緩一緩,還是繼續往下記錄?」林秋樹徵詢道。
「請繼續吧,想要知道後續的迫不及待的心情,已經是按撩不住了。」清水葉月期待地看著他。
「那就繼續。」林秋樹點了點頭,然後重新翻出記憶來,開始往後一點點念誦起《雪國》的內容。
故事的開頭其實很簡單,主人公島村第二次前往雪國,在乘坐的火車上偶遇了少女葉子。
並在透過車窗欣賞窗外景色的時候,被映在車窗上的美麗少女深深吸引住了。
而這也就是《暮景之鏡》題名的由來。
由這個題名,也不難看出,這一部分最最重要的地方,就是島村看著窗子,欣賞暮景,也欣賞少女的描寫了。
「"..—-鏡子深處漂流著暮景,就是說映射的物體和鏡子如同電影裡的疊影一般,相互運動。登場人物和背景毫無關係。
並且,透明飄渺的人物影像,和朦朧流瀉的夕暉晚景,兩相融合,共同描墓出一個超脫現實的象徵的世界聽寫到這裡的時候,清水葉月手中的筆不由又停頓了下來,心思全被內容吸引住了。
「要休息下嗎?確實寫了很久,應該也是累了吧?」林秋樹在浴缸中躺著,都有些感覺身上發酸了。
「不用的,沒關係,只是這一段的話,感覺—-特別虛幻。」清水葉月輕輕托著下巴,失神地說道。
「嗯,還有一點第一部分就完成了,之後可以慢慢回味,不過可能繪畫的事情就來不及了。「
林秋樹說著,便看向了浴室外放著的一個小小時鐘一一這是免得耽擱了時間而不知道才放在這裡的。
兩個人一個念一個寫的,不知不覺就已經很晚了,再過一個小時,清水老師都要醒了。
「好。」清水葉月點點頭,便繼續動筆了。
十幾分鐘後,清水葉月拿著寫好的稿子出去了,林秋樹則是起身擦乾了身體,穿戴整齊之後,
才出了浴室。
「那個—這份稿子,今天就要用嗎?可以先借給我影印一份嗎?」清水葉月微微有些臉紅,
這樣失禮的請求,她是很少提出的。
畢竟事先已經說明了,直子催得很急。
林秋樹看著她浮現出淡淡紅暈的臉頰,一時間不由有些失神。
「啊,雖說是有點急,但也不至於那麼急,明天拿回去也一樣,就是回頭深澤大小姐問起來,
清水桑要幫我解釋才行。」
清水葉月頓時就少有地露出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那就麻煩林老師了,如果需要的話,直子那邊我會做解釋的。"
「沒事,能夠讓清水桑這樣喜歡,我對這本書也是多了不少信心呢。」林秋樹笑了笑。
「您太過謙了,這本書一定會大獲成功的。」清水葉月一臉認真地說道。
「那就借清水桑的吉言了。」林秋樹笑笑,然後便提出了告辭。
清水葉月便跟著一起下樓,送他出門,不過在兩人剛走完半層台階的時候,林秋樹忽然聽到樓下好像有聲音,於是立刻停住了腳步。
而心思還放在手中《雪國》原稿上的清水葉月,完全沒反應過來,猝不及防地整個人便撞在了他背上。
「噓.—」
林秋樹連忙示意她別發出聲音。
清水葉月頓時反應過來了,明白可能是爺爺起床了,當即便沒敢再亂動,就這樣趴在了他的背上。
滾燙的溫度,輕易便透過了輕薄的睡裙,屬於同齡異性的氣息,也是那樣獨特。
這種感覺,是清水葉月從來沒體會過的,一時間不由有些失神,隨即又莫名湧起一種想要抱住對方的衝動。
「好像是清水老師在找東西吃。」林秋樹微微側頭,壓低聲音說道。
「嗯———·那應該稍等一下就好了,爺爺習慣拿回書房吃的。""
清水葉月證證地打量著他的側臉,一種從未有過的情緒在心底翻騰著。
兩個人沒再說話,只是這樣緊貼著,彼此呼吸相聞,氣息交融,直到清水一行下樓聲漸漸消失,才終於打破這種狀態。
林秋樹轉過身,看了眼她那明顯真空狀態的睡裙,不由暗自感慨,這還真不是一般人克製得住的。
「抱歉,剛剛突然停下,差點害得清水桑跌倒。
「沒關係,比起這個—————」清水葉月清澈的眼眸中,閃爍起期待和好奇的情緒,「或許有些冒味了,但可以請林老師抱我一下嗎?」
「嗯?」林秋樹頓時一,看著她那完全不閃躲的眼神,也完全不害羞的表情,一時間有些懵「啊,果然是很失禮的請求吧?只是剛剛的感覺很奇妙,有點想再體驗一下。
之前讀《失樂園》還有一些類似的書籍時,一直就不是很理解那種兩個人親近的感覺,但是趴在林老師後背上的時候,忽然就有些明白了。」
清水葉月表情自然地解釋著,完全就像是在說一件很平常,且並不值得避諱害羞的事情,只是單純好奇一般。
「當然,如果林老師覺得為難的話,也不用勉強的。」
「不為難。」林秋樹下意識地說道,「如果確實能幫上清水桑的話。」
「那就麻煩林老師了。」清水葉月頓時笑著說道,
林秋樹看著她那動人的身姿,倒是沒有第一時間按她的請求抱上去。
而是先往樓下看了眼,確定清水一行不在之後,這才放心地上前一步,輕輕將她環在懷裡。
清水葉月很少運動,身子抱起來感覺格外的柔弱,總有種稍一用力就會碎掉的感覺。
身上的香味淡淡的,給人清新的印象,體溫似乎也比一般人要偏低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從來不曬太陽的緣故。
睡裙很薄,手貼在她的脊背上,仿佛都能感受到她肌膚的光滑細膩。
「是你想要的感覺嗎?」林秋樹貼在她百到幾乎顯現出幾分透明感覺的耳朵邊,小聲問道。
清水葉月閉上了眼睛,認真感受著他溫暖的懷抱,和寬闊結實的胸膛,嘴角含著淺淺的笑意。
「不知道該怎麼形容,有點讓我想起很小的時候,爸爸抱我的感覺,但又有很多不同的地方。」
「那可不行啊,對於一位作家來說,最重要的就是用文字,準確地將自己的感受傳遞出去。」
林秋樹打趣了一句,不過心裡卻是放下了那些旖旎的念頭,只覺得這位清水小姐,也是很孤獨的吧?應該很久沒與人擁抱過了。
清水老師是個好前輩,也很愛自己的孫女,但是顯然並不怎麼會照顧人,大部分時間都躲在書房裡創作。
不過,深澤大小姐有是怎麼搞的,明明是閨蜜,難道也不知道偶爾給一個擁抱嗎?
「我也想做到林老師說的那樣,可惜卻並沒有林老師那樣的才能,我爺爺擅長的那些,我也沒辦法好好繼承下來。」清水葉月有一絲失落地說道。
「你只是太苛求完美了,我的那些作品,你也有看過,並不是每一部都非常完美不是嗎?」林秋樹勸慰道。
「最重要的是,勇敢地邁出第一步,至少先寫出一篇文章來,投稿出去,展示在讀者面前,然後再想著如何繼續去提高。」
清水葉月聞言若有所思,從他懷裡緩緩起身,將垂落的髮絲梳理到耳後,重新露出溫婉的笑容。
「我明白了,多謝林老師的安慰,也多謝林老師願意滿足我這樣失禮的要求。」
「不用放在心上,下次有需要也可以找我,只要不被清水老師發現就好。」林秋樹說笑了一句,便繼續往樓下走了。
清水葉月一直將他送到了玄關,躲著門外打進來的陽光,站在牆邊的陰影里,目送他離開。
咔噠一一關門的聲音不大,但是隨之身後卻響起了熟悉的聲音,「葉月,是有誰來了嗎?」
「談?爺爺?」清水葉月只覺得心跳似乎漏了一拍,但卻沒有太過慌亂,依然是那副從容淡然的樣子。
「有人來了?你手裡拿的是什麼?」
清水一行抹了抹鬍子,忽然有些興奮,總算是抓到合適的機會,可以光明正大地發現《白夜行》的存稿了。
這下子可以先看個痛快了,不用一直等完本再說。
「是林老師新書的原稿。」清水葉月眨了下眼睛,非常誠實地回道。
「哦?給我看一下。」清水一行在睡衣上擦了擦手,然後便從孫女那裡拿過稿紙來。
不過打眼一看,卻不是他想的《白夜行》。
「這是?」
雖然不是《白夜行》,但這個開頭,也是立刻吸引住了清水一行的注意力。
「林老師的新作,沒有提起過書名,不過這本書真的很厲害。」清水葉月在一旁稱讚道。
「確實很厲害,而且不是一般的厲害———."
清水一行表情嚴肅了起來,他雖然是推理小說作家,但不代表他在純文學上沒有足夠的鑑賞能力。
很多作家往往喜歡的文學類型,和自己擅長的文學類型並不一樣,這都很正常。
「爺爺也覺得很厲害?」清水葉月忽然覺得有些開心。
「之前說他有成為文豪的潛質,但現在看來————這一天怕是不用等很久了。」
清水一行喃喃著,眼晴是一刻也不敢離開稿紙上的文字,生怕自己是還在夢裡沒睡醒,
「文豪?」清水葉月不由驚訝了起來。
「對,文豪—————」清水一行拿著稿紙,心神不屬地轉身往書房走去,「我要先好好看看這些原稿,今天如果有人來找我,葉月你就幫我推掉,說我在忙。」
「好的,爺爺,不過這些原稿林老師明天要用,但是答應了給我影印一份。」清水葉月提醒道。
「嗯嗯嗯,那就影印兩份好了。」清水一行說完,頭也不回地鑽進了書房,打算認認真真品味一番了。
或許,真的不該強拉林君涉足推理小說的領域,他在純文學領域應該可以綻放更熾熱的光芒。
照亮一個時代的那種!
然而,傍晚,即將在純文學領域照亮一個時代的林老師,卻遇到了人生中最「險惡」的境地。
「說好的新書開頭呢?你可不要說沒寫出來。」深澤直子抱著胳膊,氣勢洶洶地追問道。
「新書?林君又有新書了嗎?」山崎美奈水汪汪的桃花眼,頓時溢滿了期待的神情,一旁的少女也是跟著點頭。
「櫻醬現在不是應該在私塾補習嗎?」林秋樹避而不答,反而是奇怪地看向少女。
「今天身體不舒服,請假了。」少女眼神遊移地說道,顯然口不應心。
「別轉移話題,老老實實回答。」深澤直子被他吊起胃口後,可是抓心撓肝地折磨了一天的,
工作的時候都頻頻走神。
「咳——-寫是寫出來了,上午的時候在清水家,暫時停掉了《白夜行》的記錄,改成了新書。
但是寫完之後,清水桑說是想留下來好好欣賞一下,我總不好拒絕,就答應明天再拿回來了。」
林秋樹說完,深澤直子就狐疑地看著他,「你該不會覺得我不可能跟葉月打電話核實,所以撒謊騙我吧?」
「你儘管打過去問就是了。」林秋樹做了個請的手勢,「的的確確是完成了說好的任務。」
被套路了好幾次的深澤直子,完全不信這個狡猾的狐狸,當即就掏出攜帶電話,直接打給了清水葉月,三兩句話就確認了事實。
然後便一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林秋樹,「竟然能讓葉月和清水老師給出那樣高的評價,你到底寫了什麼?」
「等等,清水老師是怎麼一回事?」林秋樹頓時心頭一緊。
深澤直子眯了眯眼睛,十分好笑,心說你個狡猾的狐狸也有怕的時候啊,敢對葉月動心思的時候,怎麼就不怕了?
「那我就不清楚了,等明天你去了清水家再問問葉月不就知道了?
總之,清水老師,從上午開始就把自己關在書房裡,直到現在還沒出來。」
林秋樹頓時糾結了,明天要不就不去了吧?不過自己好像也沒主動做什麼過分的事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