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3章 骨牌
李乘風很憋屈,他不想跪禮膜拜其餘的神明,這與他的信仰相背,可上身周玄的卻並非神明,
那種鋪天蓋地的氣勢,濃郁到極致的肅殺凶意,讓李乘風於內心深處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感覺
明明他與周玄的身材一般高大,卻總覺得對方如高山般偉岸,在周玄沒有瞧他的時候,他便戰戰兢兢了,當周玄眼睛唆向他之時,他的身形越發渺小,
小得如滄海一粟,
周玄,便是那方瞧不見邊際的滄海。
李乘風被天神的氣息壓迫得做出了最虔誠的跪禮同時,周玄身體也極難受。
起戰這種儀式,原本就是請神明上身的,周玄也確實請到了「星君」,
但他萬萬沒想到,「星君」的上身,竟引動了神。
周玄是神欽定的人間分身,豈容其餘神明染指!
神便現身了念頭,吞噬掉了「星君」的念頭,選擇親自上身周玄,完成這幅「天官賜福」。
只是,天神的氣息,過於磅礴,周玄只覺得每一寸骨骼,都像被烈日烤暴曬著的竹片,時不時進發出「啪嗒啪嗒」的骨骼爆響。
每響一次,周玄的痛苦便加深一分,
但再痛苦,該做的儀式還是要做的,比如說讓李乘風閉緊嘴巴,不將親眼目賭神上身的事情到處亂講一一讓他保守秘密。
怎麼驅使他保守秘密,周玄不會,但神會。
只見周玄右手抬起,袖口裡的骨牙飛出,像一柄鋒利的刀,從天垂落,向著李乘風當頭劈下。
小小的骨牙,劈出了滔天的氣勢,房屋牆壁、柱子都顫動著,像在共鳴這份氣勢。
李乘風流淚了,不全是因為恐懼,更多的是瀕臨死亡時身體的本能反應。
但他沒死,
只是上下嘴唇,同時被下劈的骨牙,切開了一道淺淺的血痕。
「今日之事,閉口不言。」李乘風反應了過來,左右手分別在兩片唇的血痕上,蘸了血,往嘴上畫了一條斜著的血跡,閉上雙眼後,又在兩眼睛上,畫了一條橫著的血跡。
眼見神,口不言,是信徒用鮮血寫成的「閉口血咒」,違咒者,受怨咒襲身,言之必死。
得了「閉口血咒」後,周玄右手連續點出兩指,第一指落,「天官賜福」的刺青圖,懸空展開。
第二指落,
骨牙騰空,去勢如箭,射向刺青中的天官眉心,骨牙並未戳破人皮,只是在其眉心處點了一粒血。
力道運用之妙,好比一支羽箭,於數百米外,橫掠過一隻在湖面上行走的水尾,卻不在水面引起任何波動,控制之精準,妙至毫巔。
有了那粒血,天官睜開了眼晴,瞳孔里,映照出璀璨星河。
也因為這雙眼睛,刺青便有了神韻,李乘風說的「孕育中的生命」,順利降生!
也就在這一刻,
一道淡淡的藍色氬氣,從周玄的身體裡鑽出,然後被他的右手吸收。
起戰結束,神念頭離身。
周玄脫力,徑直癱軟倒地,懸空的骨牙、刺青圖,皆因神的力量離開,都直直的落在地上。
李乘風望了眼刺青圖後,虔誠的給周玄磕了三個響頭。
周玄知道,這頭,並不是給他磕的。
「李老師,不要忘記·———」周玄指了指嘴巴。
「已畫閉口咒,小先生放心。」
李乘風將刺青小心翼翼的捲起,這幅刺青里,有真正天神的筆法,也有天官祈願的法則,
不管他能不能通過其中蘊含的妙意,去喚醒「痛苦與災厄之神」,這卷刺青都將是他這輩子裡,最為珍貴的藏品,任何人出再高的價錢,他也不會出讓。
「我的事辦完了,你的職責才剛剛開始,『小護法』。」
周玄力氣恢復了一些,撿起了骨牙,開了店門,對一直守在門口,不讓任何閒人進店的段晴嵐說道:「段夫人,刺青做完了,你老師狀態不是很好,去照顧他吧。」
「多謝小先生!」
段晴嵐急匆匆的往店裡走,周玄喊住她,囑咐道:「對了,臨走記得幫我把店門鎖好。」
「嗯。
段晴嵐進了店,瞧見老師此時哪還有半點骨老學者的樣子。
說他模樣狼狽,都算是誇獎。
李乘風身上血污、泥漬混在一起,黏在他蒼老褶皺的皮膚上,像剛在泥潭裡打過滾。
再加上胸口與嘴唇上的血痕,又髒又滲人!
段晴嵐心疼老師,去雜貨鋪買了盆、毛巾,又找水夫買了半盆開水。
她將開水摻成溫水後,毛巾蘸水,替老師擦去著上身的泥污血漬。
好容易將上半身擦得乾淨,當段晴嵐要為老師擦嘴唇時,李乘風卻抓住了她的手,說道:「嘴唇別擦!」
嘴唇上的兩道血痕,神留下的,是他一輩子的榮耀!
儘管血痕會癒合,結,然後恢復得了無痕跡,但李乘風還是希望那天晚點到來。
傷口在的每一天,他總能回想起骨牙劈落時的驚艷氣勢。
祈願派的骨老,最討厭動刀兵,總覺得粗俗不堪,一點也不優雅,但這次例外!
重新收拾乾淨的李乘風,與學生段晴嵐,又一次去了周記淨儀鋪。
這一次,李乘風一進門,就先給周玄恭恭敬敬的鞠躬,輕聲說道:「小先生,我來支付報酬的。」
段晴嵐很意外,她不知道老畫齋里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一向對外人清冷的老師,對周玄的態度忽然就恭順了許多。
這位年輕的刺青師,到底有什麼魔力,竟將老師也征服了?
「這時候支付什麼報酬,我還沒遇到事呢。」
周玄抽著煙,斜警了李乘風一眼。
在他的理解里,「小護法」嘛,自然是遇到了危險再來護法,他這好端端悠閒愜意的抽著煙,來護哪門子的法?
「小先生,我平時職務繁忙,真要護法時,怕來得不及時,便有一折中之策。」
李乘風從內襯的口袋裡,掏出一面骨牌,遞給周玄,說道:「這面骨牌,誰都認得是骨老會的信物,見骨牌如見骨老!若是有人要為難小先生,亮出這面牌子,他便會退讓迴避。」
周玄將骨牌拿到眼前觀瞧,這牌子和撲克牌差不多大小,但稍微厚些,
骨牌正面,繪了一本書籍圖案,右下角,有一個落款一一骨老會李乘風。
「如果為難我的人,是骨老的人呢?」周玄提出了一個bug。
兩邊都有骨老會的骨牌,等於平起平坐,那對方該為難還是為難啊。
段晴嵐替老師向周玄解釋,
「骨老會的骨牌,每個人都不一樣,以牌上繪製的圖案來區分身份、品級,
尋常骨老,見了這面牌子,便知你背後之人是誰,不敢招惹,
若是遇上了硬岔子,便將骨牌捏碎,老師便能感知到你遇上大麻煩,自然會出面幫你周旋!」
「好東西,我收了。」
周玄將骨牌收到口袋裡,他做刺青,除了賺錢之外,更重要的就是賺人情。
提高香火層次,非一朝一夕之功,想讓刺青的大生意長久的做下去,還需要背靠大樹好乘涼。
「小先生,往後有用得到我李乘風的地方,儘管吩咐,能為你排憂解難,是我的榮幸。」
李乘風態度很誠懇,周玄想了想,說道:「別說,還真有事麻煩你。"
他問李乘風:「你懂不懂起點?」
起戰能讓周玄獲得神念頭的力量,剛才在老畫齋里,對骨牙那一劈驚艷的人,不光是李乘風,他也很驚艷。
周玄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他能吃透起戰這門儀式,每次儀式後,獲取神念頭的力量,捉刀放對時,能跨越更多的香火層次斬殺對手。
他回店後,詢問過雲子良,了不了解起戰儀式。
雲子良的回答很簡單。
「你問我了不了解,那我是了解的,但你想利用起戰去請神念頭上身,獲得更多神的力量,以我的水平,沒辦法幫到你。」
既然雲子良不是那麼懂起點,周玄決定詢問李乘風。
李乘風神秘學的知識很淵博。
但再淵博的人,也有知識盲區。
「起戰啊,了解得不算透徹,不過我們骨老會,有大量的古籍,記載過起戰儀式。」
李乘風說:「我可以幫你尋找相關的古籍。」
「那就先謝過李老師了。」
「唉,可不敢說謝。」
李乘風自從知道周玄右手的秘密,尤其見過骨牙那一刀,以及神脾睨蒼生的氣勢後,信仰都有些動搖了。
對於周玄,他現在除了欣賞對方的刺青手段之外,還隱隱參雜著些對神的臣服。
「就這兩日,我便將古籍送來。
「好!」
得到了周玄的回應,李乘風這才告辭,離開了周記淨儀鋪子。
在東市街與交紡路交匯的地方,
段晴嵐的司機早已等候多時,
司機見了夫人與李乘風,麻溜的下了車,開了車後門,等兩人上了車,司機才回到了駕駛位上,詢問:「夫人,我們去哪裡?」
「送老師回家。」段晴嵐端起了雪茄木盒,拿了一根給李乘風點上。
李乘風吸了口煙,雪茄甜香的氣味在他舌尖縈繞著,他吐出煙霧,對段晴嵐說:「去醫學院。」
「老師,您需要休息,鑽研那幅刺青,不急這一天兩天。」
「我去學院幫小先生找尋起戰的古籍。」
段晴嵐怕自己聽錯了,
老師的秉性她再知曉不過,一生都在為喚醒火努力,除去平日授課,或者骨老會下達的某項課題,需要他去研究,其餘時間,他都在找尋喚醒火的方式,今天怎麼會主動去找「起戰」的古籍?
這種事情,隨便吩咐個學生去做就好了。
段晴嵐決定為李乘風分憂:「老師,您先休息,找古籍的事情,我去辦就好了。
「我怕你辦不利索,既然是小先生吩咐的,還是我親力親為好一些。」
—」段晴嵐。
她有點想不明白,出來的時候老師好好的,結果將一副刺青做完,老師就變成了這個熱情樣子!
小先生給老師下了什麼迷魂藥?
周玄躺在周家淨儀鋪的躺椅上,閉目回想著骨牙那一劈,那種霸道卻精準至極的力量,第一次讓周玄產生了真正「變強」的渴望。
在周家班時,周玄也想變強,想快速拔升香火,但那種變強,出於自保,各種勢力對血井通靈人,虎視耽耽,他不想做被姐姐、師父庇護一輩子的廢人!
但現在,
周玄變強的渴望,變得又單純又強烈一一見過更好的,便想得到。
「小周,想啥呢?」
雲子良托著茶壺,坐在周玄身邊,
周玄問:「老雲,李乘風是骨老會的人,怎麼又當起了老師?」
「你說慧豐醫學院啊?那可不是一般的學院!」
雲子良說:「骨老是神秘學的學者,那醫學院最深處的地方,研究的就是神秘學,知道以前拿血井通靈人做人體實驗的嗎?就是那種學院。"
「骨老也做人體實驗?」
「沒那麼瘋狂。」
雲子良說:「骨老能在明江府成為第一組織,根本原因還是他們為人較為正派,至少一大部分人比較正派,但是——----這世道有點癲狂了,骨老應該也有人,
在往癲狂學者的方向轉變。"
「怎麼哪裡都有瘋癲學者。」
周玄感嘆一聲後,跟雲子良說了聲:「今天做了筆大生意,晚上不生火,去東江大菜館!」
說完,周玄便進了自己的神啟秘境。
秘境中,他依然背著提燈新娘在,肩頭懸著的香火,只差一點點,便能燒到兩寸。
「做神明圖,漲香火有點快。」周玄感嘆道。
或許是吞噬了「星君」的原因,周玄感覺自己的神啟秘境,變得更加牢固,
與自己的連結也更緊密,它的力量也變強了。
其中最明顯的變化,便是他感覺神啟隱隱有些躁動不安,而在秘境中的緋月,竟有些畏懼起來。
緋月是血井的投影。
在他普升二柱香的時候,神啟便與血井痛快的戰上了一場。
大戰之後,神啟和血並達到了某種秩序上的平衡,各自安好。
但這一次,隨著神啟秘境力量的增強,這種平衡,隱隱有打破的趨勢。
「估計用不了多久,神啟與血井會有第二次交鋒?」
「砰!」
銅錢祭司確認了周玄領悟的確實是「樹族刺青」後,大發雷霆,雙拳狠狠的砸在了人皮廟的案桌上,
案桌下,傳出「啊」的驚聲尖叫。
他猛的矮下了身,瞧見案桌之下,有兩道刺青。
第一道刺青,是一隻眼晴,另外一道刺青,是一隻耳朵。
瞧見這兩道刺青,銅錢祭司便知道是誰在附近。
「把他們找出來!」
銅錢祭司將拐杖狠狠往地上一,身上的銅錢刺青,便像兩串爬蟲,從他皮膚里爬了出來,再以他的身軀做橋,迅速爬到了地面後,隱進了土裡,向著四面八方爬去,
所過之處,不發出任何聲音,銅錢在找「耳朵、眼睛」的主人時,也在躲避他們的反向偵察。
不多時,離人皮廟不遠的樹林裡,傳出兩陣孩童的尖叫聲音。
銅錢祭司拄著拐杖,一步步的走了過去。
他的身體裡,伏著刺青古族的老祖法身,胸口隆起巨大的肉瘤,所以他走路的樣子,極其古怪。
終於,在他齲獨行到樹林中時,瞧見兩個孩童,一男一女,他們的臉、脖子上布滿了銅錢刺青。
銅錢一旦上身,孩童便知道逃不掉了,只敢在原地坐著。
「銅錢爺爺,我們知道錯了。」
男童跪地求饒,他與旁邊的女童,是一對龍鳳胎。
男童是哥哥,叫石祝,女童是妹妹,叫石虹。
銅錢祭司怨毒的瞪著兄妹倆人,他既憤怒又失望,手裡的拐杖連戳了數下土面:「怎麼是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