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傳承之人
屍體越來越多了，饒是經驗豐富的王國軍們也被沿途所看到的景象震懾住了，滿地的斷臂殘肢，偶爾能看見幾隻被冒險者們合力擊殺的大腳怪屍體。
亞巴頓內心的不安越來越強烈，按理說大腳怪算不上什麼難對付的魔物，就算獵人公會的冒險者們是一群烏合之眾，也不至於死傷如此慘烈，他不禁懷疑騎士領主的遺蹟是否和突然出現的大腳怪存在某種關聯。
在帝國歷史中，聖劍的出現，往往也會帶來一場災難。
亨利六世屠龍的英勇事跡雖被廣為傳頌，但邊境出現的巨龍卻毀滅了數個村落，還對帝國的重要城市造成大面積的破壞。
而且不知是不是心理因素，亞巴頓總覺得這場雪越來越大了。
「前方好像有什麼動靜。」
他向騎士團打了個手勢，這支軍隊便停了下來，他們感受到了地面的震動，震感離他們越來越近，風雪深處冒險者們的慘叫聲已經停止許久了。
牧師們共同施法，構築起了為部隊抵禦風雪的屏障，也儘可能為他們照亮了前路，讓他們得以看見更遠的地方，沿途他們也遇到過幾個大腳怪，奇怪的是這些怪物沒有再向他們發動進攻，而是轉身逃進了風雪深處，只留下了冒險者慘不忍睹的屍體。
亞巴頓望向天空，有什麼東西離他們越來越近了。
當接近的物體顯現出輪廓之時，騎士們便立刻發動了聖印，齊心協力地幫助牧師加固屏障——這是一顆從天而降的雪球，體積是方才砸死獵人的那一個巨石的好幾倍。
與雪球接觸的剎那，金色的屏障頃刻間出現了無數條裂痕，位於屏障中的騎士們被衝擊壓倒在地上，然而襲擊卻並未就此停止，正當牧師們決定重新加固屏障之時，破碎的雪球突然化作了無數擴散的冰錐，從碎裂的缺口穿透進來。
兩位猝不及防的牧師被冰錐打穿了身體。
「這是某種元素塑能魔法！」
見狀，亞巴頓立刻高呼，他心中駭然，喝止住了試圖救援同伴的牧師們，「快，繼續施加屏障！」
他能聽見，在風雪深處，又有雪球要向他們砸過來了。
為什麼一群大腳怪會掌握元素塑能魔法？
亞巴頓幾乎立刻想到兩年前的墮落戰爭，不過那不是他們這些凡人能介入的戰爭，帝都一度成為了聖者領域相互撕扯的舞台。
有不少傳言都說那個人還活著，如果傳言屬實，對方遲早會向帝都展開報復。
難道，這是魔女的陰謀？
降下的雪球沒有再給亞巴頓喘息的機會，他看見了絕望的景象。
一顆，兩顆，三顆……
巨大的寒冰魔法一個接著一個砸了過來，天空幾乎都要被雪球所遮蔽，在第二顆雪球降落時，屏障便支離破碎，騎士們只得用加護的身體將牧師們護在中心，亞巴頓咬牙抽劍迎向了雪球，然而幾乎在他試圖撕開雪球的剎那，意識便產生了短暫的空白。
他的身體倒飛了出去，在模糊的視線里，鋒利的冰錐人群中散開，慘叫聲連成了一片，加護與騎士盔甲根本無法抵擋冰錐的威力，幾十名高階騎士剎那間就重傷了一半。
風雪深處傳來了興奮的怒吼。
亞巴頓從未經歷過這樣的遭遇戰，他們連施法者的樣子都沒見到，就損失慘重。
這是陷阱！
他忽然明白了，有關遺蹟的傳聞從頭到尾都是一個陷阱，引誘他們前往這北境的深處。
「散開，撤退！」
亞巴頓立刻下令，已經沒有時間去管傷員了，必須在新一輪的元素法術降臨前回到帝都。
有人在操縱大腳怪，他必須把這個重要的消息帶回去。
亞巴頓強忍著疼痛用劍支撐著身體從雪地里爬起，然而從身後傳來的腳步聲卻讓他的心情跌入了谷底——來時的道路被突然出現的大腳怪堵住了，那些三兩行動的怪物竟然聚集在了一起，形成了一個密不透風的包圍圈，他放眼望去，至少有二十幾個怪物形成了一道圍牆。
他越來越確信這是一場有計劃的圍殺，這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怪物竟然學會了誘敵戰術。
「擋住它們！」
亞巴頓手腳冰涼，發號施令，還有行動能力的騎士們和牧師立刻散開形成了戰術小隊，亞巴頓望著和大腳怪廝殺在一起的騎士們，這一次，他不打算與這些人並肩奮戰直至最後一刻了。
只有活著的人才能享受榮耀，是了，他還有更重要的使命——他要把這裡發生的一切告知帝都，這遠比無意義的犧牲重要得多。
他找准機會，利用其中一支戰術小隊的牽制撕扯出了一條缺口。
亞巴頓拼命向前跑著，把身後的求援和慘叫聲拋到了腦後，他重複著機械化的動作，不知向前跑了多久，疼痛一直無孔不入地折磨著他。
他應該斷了幾根肋骨，內臟也受到了不同程度的創傷。
但至少，他看見了生存下來的希望，只要能回到帝都，回到教廷尋求治療，這些傷都算不上什麼大事，只要修養幾天就能康復。
至於那些身陷包圍圈的騎士和牧師們，待他回到帝都會歌頌他們的犧牲精神。
漸漸的，廝殺的聲音已經聽不見了。
亞巴頓沿著來時的道路一路向前，穿行在滿是殘肢的雪地上。
不多時，他聽見了前方傳來的動靜，又向前幾步，便看見一全副武裝的冒險者小隊，對方看見他的打扮，以及渾身是血的慘狀顯然也愣住了。
「快點，我是騎士團的指揮官亞巴頓！我們遭遇了大腳怪的埋伏，我命令你們立刻前去支援！」
亞巴頓命令道。
現在是特殊時期，他有強制的徵召的權力！
冒險者小隊立刻後退了幾步，這很不對勁——他們當然聽說過亞巴頓的名號，這是由教廷內定的下一位騎士長，就算反對的聲音從來都沒有停止過，但亞巴頓再怎麼不濟也是奈瑟瑞爾聖堂的高階騎士，還是一個經歷過無數戰爭的老兵。
他們很難想像究竟是什麼樣的大腳怪，才能讓亞巴頓狼狽成這般模樣。
「還愣著做什麼，快點行動起來——」
亞巴頓還想說些什麼，卻被突然間出現的景象嚇得呆立在了原地。
他分明看見冒險者小隊身後出現了一個龐大的身影，它長著深藍色的絨毛，體型要比成年雪怪高大得多，粗略估計足足有十幾米高，更讓他駭然的是，他完全沒注意到這個怪物究竟是何時出現的。
哪怕是在入侵戰役中，也從未記錄過這種個體。
怪物低頭俯視著這些渺小的人類，眼裡滿是輕蔑，這一支裝備精良的小隊只來得發出一聲驚叫，便在怪物的一巴掌之下化作了血霧。
剎那間，這裡便只剩下了亞巴頓與巨型大腳怪對峙著。
「等、等一下！」
亞巴頓後退幾步，儘可能地讓自己的語氣友善一些，「我們沒有惡意，並非故意擅闖你們的領地，你放我一馬，你們是需要食物吧？只要放我回去，我可以……」
地面傳來了震動，眨眼之間，巨型怪物就以亞巴頓無法理解的速度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他最後看見的景象，便是怪物的尖爪揮向了他。
亞巴頓的思維出現了短暫的停滯，在生與死的邊緣，不知是不是錯覺，他似乎聽見了一聲尖銳的嘶鳴。
……
與此同時，另一邊。
「奇怪，這是某種信仰圖騰。」
凜冬站在高聳的祭壇上，檢查著上面從未見過的冰藍色符文，這是典型的邪神祭祀現場，只是布置儀式的不是邪神信徒，而是一群大腳怪，她嚴重懷疑這些愚蠢的生物究竟能理解這些符文的含義麼？
這裡是大腳怪的村落，靠近凍結的冰河，沒有房屋，只用冰塊、石頭和巨木粗略地圍起了村莊的範圍。
和如此簡陋的方式相比，這個祭壇也不像是大腳怪能建造出來的。
她向伊森解釋道，「這些大腳怪就和你之前見到的老巴信徒一樣，祭祀儀式改造了它們的身體，以前從來沒出現過這種體型的個體，更奇怪的是，它們竟然學會了元素魔法。」
三人幾乎在接近村落的第一時間，就遭到了這些巨型大腳怪的襲擊。
它們能匯聚起巨大的雪球，但終究是智力有限，竟然在北境試圖用寒冰魔法襲擊凜冬魔女。
巨大的雪球砸向了它們自己，在一片哀嚎聲中，拔地而起的冰刺刺穿了它們的身體，把這些巨型怪物串在了上面，交錯的倒刺形成了覆蓋了數百米的迷宮，僅一個照面就消滅了村落里沖他們咆哮的怪物。
凜冬向來對於這些怪物沒什麼好感。
「它們信仰的也是某一位邪神麼？」
伊森問道。
很顯然，這不是老巴的風格，如果是老巴的話，這些大腳怪應該會被改造成外形酷似巨神兵的血肉造物，而他所見到的這些變異大腳怪只是體型大了一倍，毛色有所轉變，基本上還能分辨出是同一種生物。
就像是遊戲裡精英怪一樣，多出了一項「扔雪球」的技能。
「至少不是老巴，祂不喜歡愚蠢的靈魂。」
凜冬又檢查了一下祭壇上怪異的符文，這觸及到了她的知識盲區，這不符合她所見過的任何一位邪神留下的印記，「通常來說，信徒被賦予的力量和邪神的本質相關，可問題就出在這裡，元素塑能師從不信仰神靈，冰元素沒有相對應的神靈。」
事實上伊森也早就向徘徊在這裡的冰元素精靈打聽了，精靈們傻乎乎的，一問三不知。
坐在電動輪椅上的羅威娜視線在兩人身邊徘徊了許久，說出了她作為中立旁觀者的看法，「真不是你倆乾的麼？我怎麼覺得你倆的嫌疑一個比一個大？」
伊森自然不必多說，迄今為止他已經用寒冰元素「創造」過不少生物了。
凜冬的嫌疑自然也不能完全排除，她是除了伊森以外，唯一可能做到這種事的人，這兩人在冰元素魔法上的造詣旗鼓相當。
羅威娜甚至覺得這一切順理成章，「之前你不是還說一個『好故事』需要強烈的危機感麼？亨利六世獲得巴爾蒙克時，是帝國遭遇了龍災，你之前還在為尋找一個合適的敵人而苦惱來著。」
「但這不是我考慮的方向。」
伊森搖了搖頭，製造出一群危險的大腳怪對他來說有些過於簡單粗暴了，而且獵人公會裡的那些冒險者和他無冤無仇，他不可能為了製造危機感就做出把他們騙來北境殺的坑人行為。
在他原本的思考方向里，彼岸用誓約與勝利之劍斬斷的應該是教皇之類腐朽的代言人之類的東西。
「難道……又是那個未知魔女？」
羅威娜提了一嘴，這個念頭讓她總覺得渾身涼颼颼的，他們與那未知魔女鬥智鬥勇了這麼久，卻連對方的樣子都沒瞧見過，而魔女卻似乎對他們的動向了如指掌，總是領先他們一步。
他們前腳布置好了遺蹟，魔女就在大腳怪的村落里建造了祭壇。
但魔女的目的卻又讓羅威娜有些迷惑——這些變異雪怪的出現，又反而像是從某種程度上在配合他們的行動。
倘若彼岸在變異大腳怪的侵襲中浴火重生，擊退了來犯的威脅，傳奇程度無疑會大大增加。
羅威娜有些搞不清楚了，那個未知魔女究竟是在幫他們還是在坑他們？
「把這種符號記錄下來，到時候找人打聽一下。」
伊森心裡也有了決斷，等回到帝都之後，是時候去問問神奇凱恩了。
那天去公會發布委託時，他似乎在人群中發現了凱恩的身影，這個唯恐天下不亂的舊神似乎是嗅到了混亂的氣息，在挑撥暗爐城爆發叛亂後，又馬不停蹄地趕來了這裡。
「彼岸那邊有了新的進展，她說柯洛伊小姐在外出救人時，把重傷的亞巴頓給拖回遺蹟了。」
……
亞巴頓不知在黑暗中徘徊了多久，撕裂的痛楚又一次將他拉回了現實，在有了知覺的剎那，他便驚叫著醒來，緊接著他覺察到刺骨寒冷不知何時已經消退了，他正身處一個溫暖的地方。
這一幕引起了其他冒險者的矚目，要是放在平時，他們恐怕一定會嘲笑這位未來騎士長的窘態，可現在，危機尚未解除，沒有人能笑得出來。
他們大多都目睹了同伴的慘死，就在他們認為自己在劫難逃時，一隻散發著金色光輝的神鳥救了他們。
冒險者們幾乎立刻相信這隻神鳥就是騎士領主的使者。
亞巴頓睜開眼的第一時間就看見了那隻沐浴在金色光輝中的美麗生物，他恍惚了許久，隱約回想起巨型大腳怪的尖爪拍向他時，似乎有一道金色的光輝照在了他的身上。
他默默觀察了半晌，神鳥看起來很溫順，一絲不苟地鎮守著聖殿。
他還看見了威嚴而神聖的雕像，身著鎧甲，手執巨劍的銀白雕像佇立在聖殿的中心，這裡沒有風雪，大腳怪的危機也暫時被擋在了聖殿之外，讓負傷冒險者們得以短暫地喘息片刻。
緊接著，亞巴頓的視線就被那把沒入堅冰的長劍所吸引，再也移不開了。
一群冒險者正圍在堅冰附近，神鳥沒有阻止他們，只是歪著腦袋，饒有興致地觀察著冒險者們的行為。
一個壯漢握住了劍柄，他漲紅了臉，看起來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然而位于堅冰中的長劍紋絲不動，大約五秒之後，金色的光將壯漢托起，送回到人群之中。
又一個人挑戰失敗了。
亞巴頓幾乎立刻明白了這場試煉的意義。
這是騎士領主的考驗，這把聖劍正在等待著它的主人。
這讓亞巴頓一時間忘記了傷痛，他聆聽到了冥冥之中感召，神聖的使命感讓他想要落淚，他幾乎立刻想到了那些傳奇騎士們的事跡，他們也曾被逼入過絕境，在他們人生中最黑暗的時刻，騎士領主指引了他們。
這不就是他的現狀麼？
亞巴頓一步步走向了聖劍，他聆聽到了這，這就是他的宿命。
一時間，所有人的視線都匯聚在了他的身上，他們面色各異，至少亞巴頓是他們之中唯一的騎士。
冒險者們主動為他讓開了一條道路，他們都見識到了大腳怪的恐怖，便將利益暫時拋到了腦後，他們急需有一個英雄帶領他們衝破風雪，回到帝都。
即使這個人是亞巴頓，他們也認了。
神聖感驅使著他，他握住了劍柄，在那個瞬間，亞巴頓將他所能想像到的所有美好的品格都在腦海里過了一遍。
在人群的簇擁之下，就如那些被人們傳頌的傳奇騎士一般，他……
漲紅了臉。
一直紅到了脖子。
亞巴頓卯足了全身的力氣，也許他現在需要的不是美德，而是更大的力氣。
「呀，嘿！」
他發出了奇怪的叫聲，冒險者們面面相覷，這顯然不是一位傳奇騎士應該發出的聲音。
他的努力只持續了五秒，五秒之後，亞巴頓就和之前的壯漢一樣，被金色的光「請」出了試煉。
亞巴頓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徹底懵了。
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吧？
他聖殿裡的唯一的騎士，這裡有誰比他更有資格繼承騎士領主的饋贈？
「搞錯了，一定是有什麼地方搞錯了！」
亞巴頓走向神鳥，想要質問對方，「我可是被授予了四階勳章的奈瑟瑞爾聖堂騎士，還有帝國未來的騎士長啊！」
他竟然看見神鳥向他投來嫌棄的眼神，這隻溫順的神話生物在他靠近之前就飛上了雕像，優雅地踩在雕像的肩膀上。
「轟——！」
來自現實的危機讓絕望降臨了每一個人。
聖殿的大門被撞開了，那只有著藍色絨毛的巨大大腳怪闖了進來，在它身後，是密集到一眼望不到盡頭的大腳怪軍隊。
這是一位帝王。
所有人都產生了這樣的念頭，這隻殘暴的大腳怪領袖正在試圖開啟一個屬於它的時代。
而他們，便要成為這個混亂時代的墊腳石。
冒險者們咬牙握緊了武器，在這種時刻，他們多麼希望和自己並肩戰鬥是英勇無畏的帝國騎士長，而不是一個在拔劍時發出奇怪聲音還被神鳥嫌棄了的膽小騎士？
要是前騎士長還活著就好了。
當初就是在她的指揮下，王國軍粉碎了大腳怪的入侵，將它們趕回了北境的最深處。
可是在這裡，就只有一個被大腳怪帝王嚇傻了的亞巴頓。
就連他們這些冒險者都要比他勇敢得多。
「媽的，和它們拼了！」
有人嘶吼了起來，獵人們拉緊了弓弦，做好了戰鬥到最後一刻的準備。
怪物的帝王不屑地瞥了他們一眼，它抬起利爪，北境的寒冷侵入了聖殿，恐怖的魔力在他的頭頂上方凝聚成了一個巨型雪球。
冒險者發起了最後的衝鋒。
匯聚成型的巨型雪球砸向了他們，所有的嘶吼都被淹沒了。
亞巴頓躲到了雕像背後，也許……也許騎士領主的雕像和神鳥能嚇退怪物，這是他最後的希望。
所以，他也看清了接下來發生的一切。
他聽見頭頂上方的神鳥發出了一聲嘶鳴，飄落的羽毛化作了無數道綻放著的金色光輝。
那金色的光輝勾勒出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個絕不可能出現於此的身影。
人影的視線沒有在亞巴頓身上多停留片刻。
她握住了沒入堅冰的長劍，便又一次化為了凌厲的金色光輝。
光輝掠過了所有人，猶如隕石般墜落的雪球變得支離破碎。
那道光穿透了「帝王」的身體，筆直地闖進怪物之中。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