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為陽,鬼為陰,然亡者不容於世,道行極深之陰鬼,若無寄託,日光照射下,頃刻間灰飛煙滅。」
「世間陰鬼極少,余至十四歲,方見得一鬼。」
「當時值春日,閒遊之時,過一村,寄宿舍中,農家以酒殺雞待之,酒雖渾,余與農家大醉。」
「是日,余見農家有一女,女十二,骨瘦如柴,眼凹似碗。」
「余無有一刻不聚炁於目,遂覺縷縷黑氣自女周身散發,黑氣遇日光,如淬火之水,蒸灼滅散。」
「余問農家,農家答,三月前,其兄上山砍柴,七日未歸,山人於林見其兄之衣物、斧鎬,後又現搏鬥之跡,撿熊毛,知其為熊食乎,辦其喪,女與兄自小有情,喪上大哭,傷心欲絕,遂削瘦至此。」
「然余心中有疑,與女交談之,處處詢問,知其兄喪後,女大病一場,後不喜日光,不食熱食,不見明火。」
「余勸走農家,與女獨談,知女常於夢中見其兄,其兄曰,兄照看妹十二年,若有肥瘦、新衣,皆讓於妹,十二年可謂情誼至盡,今兄死,若無寄託,消散於世,妹若有情,則借兄一宿,妹若不願,兄則去也,願妹莫忘兄之忌日,多燒錢紙。」
「妹曰,道長莫要驅兄,兄曰,再有數日,見得家中父母平安,便心愿了解歸去乎。」
「然余為女把脈,其五竅不通,一股陰邪之氣侵其臟腑泥丸,女之炁火如風中殘燭,弱不可聞。」
「余告知女,汝兄口言不真,若汝留兄之陰魂,半月後,汝兄恐是取汝而代之。」
「女驚,跪而求余救其乎。」
「然陰鬼深入其身,若以真炁逼之,女恐經脈斷絕而死。」
「遂女入夢乎,與其兄談之,響午,女醒之,一縷邪氣飄散,成陰鬼之形。」
「鬼曰,女於夢中言,若兄愛妹,則莫要纏妹之身。」
「鬼醒悟,遂現於余之身,拜謝之,自歸於日下。」
「余以為事至此已絕,遂離之,然數月後,游而歸來,知農家已死。」
「女曰,道長走後,入夜,陰鬼一縷邪魂未散,竟反撲而來,父為救女,持火棍驅趕之,然不幸摔落,碰頭而死。」
「余大怒,拔劍指女,罵道,汝戲余如三歲孩童乎!」
「女掩面痛泣,身旁之人皆安慰女,然余以真炁逼女身內陰魂現之。」
「余道,此鬼心狠手辣,弒父殺妹,奪妹身以復生於世,不可留也!」
「餘一劍將陰鬼斬至魂飛魄散,女倒於地,已是無有呼吸,死也。」
「余痛覺,陰鬼魂弱,常纏血親之身方得以留存於世,活人雖善,一化陰鬼,邪氣入體,則性情大變,不可視之為同一人。」
「若余早有覺悟,農家與女,皆可活乎。」
「伺後,若見陰鬼,余再無輕信,皆一劍斬之。」
這便是妖物綱目,第二十七目,有關陰鬼的故事。
莊行對於白蓮居士遇陰鬼的這個事件印象深刻,因此芸苓身上一有異狀,他便發覺到這是陰鬼纏身的症狀。
陰鬼並非什麼強大的妖物,這世間大道,本身就不允許死後之魂存在,要是人人死後都變成了鬼,天下早就被無窮無盡的陰鬼淹沒了。
陰鬼形成的條件極為苛刻,哪怕再強大的陰鬼,遇到陽光,都會像是耗子遇到貓一樣,很快消融。
就算是夜裡見到陰鬼了,一般的活人只要不自己嚇自己,通常都不會為陰鬼所傷。
唯有一種情況是例外,那便是血親死後形成的陰鬼。
若是活人對已死血親心懷依戀,那麼陰鬼就能趁機而入。
芸苓習練暖身訣已有些成效,體內真炁運轉,尋常陰鬼不可能近的了她的身...
最近她家中又有人死了麼?
是弟弟妹妹?哥哥姐姐?
還是某位長輩?
可莊行最近並沒有聽說誰家有喪事,村子不大,若有人死了,村里都會辦喪事,辦一日或兩日的壩壩席,若是芸苓家有人死了,他不可能不知道的。
莊行越想越覺得疑惑,但不管怎麼說,芸苓的確是被陰鬼纏上了,而且陰氣已經侵入她的體內,堵塞了她的竅門,讓她發大燒,全身出汗,意識不清。
昨天下午分別的時候,她還好好的,不過一晚,就變成了這個樣子,這其中怪異之處,實在繁多。
莊行嘗試著用真炁逼走芸苓體內的陰氣,但他的修為不夠,不能像居士那樣,將陰鬼直接逼出來。
不過也讓芸苓的意識清醒了過來,她睜開眼,眼神迷濛,咳嗽了兩聲。
「莊行...?」
「是我。」莊行握住了她的手掌,「我在這裡,這不是夢,也不是幻覺。」
芸苓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說道:「這樣啊...我昏過去了啊...」
「對不起...我沒有來...讓你擔心了...」
「要喝水嗎?我去幫你接一碗水過來。」莊行問。
芸苓的手微微用力,把莊行抓緊了些:「不要走...陪我坐一會兒好嗎?」
「你這不是普通的風寒,是被陰鬼纏身了。」莊行用衣袖幫芸苓擦了擦汗,「你們家裡最近幾月有死人嗎?和你關係比較好的人,有沒有因為意外而死的?」
「這不是我家,我住在二叔家裡,二叔家..最近幾月,沒有死過人...」芸苓說。
「那你昨天夜裡,有遇到什麼怪事嗎?」莊行牽著她的手。
芸苓看著莊行的臉,她抿抿嘴,沉默一陣後,看了一眼頭髮上綁著的發繩,猶猶豫豫,但最後還是開口道來:「昨天夜裡...我看見爹爹了...」
「你的爹爹...他死了麼?」莊行低聲問。
芸苓強撐著坐了起來:「莊行,你知道虎妖的事情嗎?」
「聽村里人講過。」
「我的爹爹,就是被那虎妖給吃掉的。」芸苓打了個寒顫。
她又回憶起那冰冷的一晚來,爹爹叫她躲在地窖里不要出來,和她約好,一定會回來接她。
「爹爹一定會回來接你的。」
「你一定要躲好,只要不是爹爹喊你,無論你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跑出來,也不要出聲。」
「那爹爹和我拉勾。」
「嗯,拉勾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稚嫩的童聲和男人的聲音重疊在一起,隨後那扇木門緊緊閉上。
她雖然很害怕,但和爹爹拉了勾,她就不害怕了。
她躲在那個黑暗冰冷的地窖里,抱著頭,緊閉雙眼,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按照約定,沒有出聲,沒有出去。
不是她自己出去的,是有一群人打開了地窖,把她抱了出來。
爹爹沒有回來接她,她不能走的,可不管她怎麼掙扎,那群人還是強行把她抱走了,他們用白色的紙條,把她和爹爹的家封了起來。
「這是大哥的孩子,出生時她娘就難產死了,如今大哥又...唉,畢竟是大哥的骨肉,總不能放著不管,就過戶到我們家來吧。」
...
「你是說...你五年前就已經死了的爹爹,昨天夜裡找你來了?」
「嗯...」
「可是...那已經整整過去了五年呀...」莊行眉頭緊皺。
陰鬼絕無可能存在五年的,若無寄託,哪怕陰鬼晝伏夜出,過不了些時日,依然會消散於天地之間。
「他對你說了什麼?」莊行又問。
「爹爹什麼都沒說...只是來看了看我...摸了摸我的頭...」
莊行愈發迷惑了,這與一般的陰鬼特徵,差距有些太大了。
但是忽然之間,白鼠又跳了出來,它跑到了床榻上,對著芸苓矜牙舞爪。
莊行又察覺到了異常之處,說起來,這白鼠怎麼又知道芸苓身上出現了狀況了呢?
這白鼠雖與莊行、芸苓交好,但始終是一小獸,它往日都是來去隨緣,決不露外人之面。
今日卻事出反常,硬要跟著莊行到村里來。
莊行看著它肚皮上那個愈發顯眼的「王」字,一條條怪異之處,忽然在腦海中連成一條線。
「我好像...明白了...」
他恍惚明覺,這雖是陰鬼,卻不是自然形成的陰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