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定好了麼,陶公?」
往日的午後,撐著拐杖的工匠輕嘆,「這一步踏出,就再沒有後悔的餘地了。"
「後悔?」
垂垂老矣的天人輕嘆,仿佛自嘲一笑,「那樣的感覺,我已經很久沒有體會過了。」
工匠沉默。
陶成證愜的凝視著窗外的陽光,許久,「你說,倘若泉城能夠挽回的話,真的能夠彌補曾犯下的錯誤麼?」
「是非對錯,對工匠來說,並不重要。」
「可對我很重要。」
陶成回過頭,看向他:「總不能,一錯再錯。」
「我會盡力而為。」
撐著拐杖的工匠頷首,讓開了道路:「你要明白,不論成功與否,從今往後,你恐怕都將作為天元的容器,領受煎熬,活在地獄中。」
「地獄?」
陶成恍然的回頭,望向熔爐里升騰的焰光。
焚燒不休,火焰舞蹈。
照亮他的眼瞳。
回過神來,他已經撐起枯瘦的身體,再忍不住,欣喜而笑。
「那可真是,再好不過了!"
就這樣,他昂首闊步,走進了烈焰和地獄之中。
再也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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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憶中的焰光消散,撲面而來的風裡,世界好像在旋轉。
一切都在上升。
撲面而來。
微風如此愜意。
從沒有想過,墜落時的風景會如此愉快,
自恍惚中,他好像看到夜幕之下的霓虹燈光亮起了,風聲呼嘯,仿佛街道喧囂依舊,遠方傳來人聲和吶喊。
車水馬龍。
恰如很多年之前·
「一輩子兜兜轉轉,居然都在這裡啊。」
他輕聲呢喃著,遍布皺紋的面孔之上,浮現笑容:「大家,別來無恙?」
無人回應。
泉城死寂,宛如屍骸,沉默沐浴著漆黑的雨水。
再無曾經的溫柔燈光。
如此冷漠。
為何和這裡扯上關係呢?
就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
明明只是厭煩了和中城那些傢伙打交道,心血來潮的出門遠行,既無目的,也無方向,四處漫遊。
喜歡海邊的氣候,卻又不耐潮濕,所以落腳在泉城。
只是在這裡暫居幾日。
既無親朋故舊,也沒有刻骨銘心的故事。甚至難以稱得上喜愛和留戀一切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
直到自己以為會延續到地老天荒的日子,毫無徵兆的迎來坍塌和毀滅。
要走嗎?
應該離開,應該痛下決心的果斷遠離才對。
他為此而猶豫。
而當他為此心如刀割的時候,一切都已經來不及。
一分鐘。
僅僅只是一分鐘。
於是,或許可以挽回的一切,都徹底從他的遲疑中遠去。
他們都死了。
暴曬在陽光下的榕樹,寧靜幽深的巷子,馬路上傳來的喇叭聲,學校里的廣播,街道上熙熙攘攘的人群,櫃檯後面悄悄打瞌睡的店員,還有半夜蹲在河邊徒勞等待的釣魚人,連帶著這一座城市一起。
那些平和普通到令人厭煩的一切都消失不見。那些乏味且平淡,當年對每個人而言都勝過一切珍寶而言的人生,到此為止。
所剩下的,只有悲鳴和吶喊,從此,永遠迴蕩在他的耳邊-——"·
救救我,請救救我吧。
那樣的聲音,帶著無人回應的眼淚,埋葬在黑暗裡。
對不起。
甚至就連懺悔和懇請,都再無意義。
從那一天開始起,他就活在名為慚愧的地獄裡。所謂的犧牲和壯舉,所謂的堅忍和慈悲,同那樣的痛苦比起來,簡直不值一提。
從醒來之後一直到今天,這麼多年,他都沒有再敢回到這裡。
他害怕從無數風化的屍骨之中辨認出那個面目全非的自己可此刻,當高遠的天人從空中墜落的時候,他卻感覺平靜的不可思議,
大地的重量在呼喚自己,曾經他所無法挽回的一切,好像又再度回來了。
煎熬和慚愧不再。
如此安寧。
在漸漸破碎和解離的墜落之中,他沐浴著撲面而來的風,最後一次的張開雙臂。
有那麼一瞬間,一切好像都變得不同。
午後的蟬鳴好像再度響起,熙熙攘攘的街頭,人潮洶湧,迎面吹來了潮濕的熱風,帶著草木和海洋的氣息。
人群中,離去多年的旅人背著行囊,茫然的環顧著左右。
抬起頭,看向了眼前的一切。
漸漸恍然。
「嘿,真是好時光啊——·"
陶成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任憑潮聲響起。
吹散過往的舊時光。
滴答。
清脆的聲音響起。
當天人崩解的耀眼潮汐擴散,紛紛揚揚的飄搖落下,千絲萬縷,照亮了被掩埋在黑暗中漫長時光的一切。
於是,一切好像再一次的被賦予了色彩。
青色的磚石,坍塌的灰色商廈、落滿塵埃的黃色招牌、遍布蛛絲的黑色廢墟,蒼白的遺骨和宛如血液一般豌流淌的惡孽之雨。
最後,當輝煌的光芒散盡,最後僅存的一切,墜向大地。
臂如澄澈的雨露。
如此輕盈。
璀璨的軌跡划過黑夜,沒入大地。
死寂的黑暗裡,所掀起的,便是一道道招盪搖曳的海嘯狂潮!
自輕盈的滴水聲里,璀璨的金色洪流拔地而起,擴散,向著四面八方,
恢弘浩蕩的潮水噴薄,席捲,籠罩一切!
那一瞬間,天平之上,最後的砝碼就此落下。
盧長生想要阻攔,可一切已經再來不及。即便是在世之孽,又有什麼力量能夠挽回一位天人的最後犧牲?
轟!
盧長生的身軀驟然一震。
令人牙酸的崩裂聲音響起,迴蕩在天穹之上。
仿佛萬鈞重擔憑空顯現,聳立在天地之間的人世之孽,竟然被壓彎了脊樑,幾乎,難以為繼。
光芒奔流,沖刷,像是潮汐。
轟!
四首之中,一張無眸的面孔之上驟然浮現裂隙,蔓延。
他張口,震怒咆哮。
根本無從擺脫這憑空浮現的恐怖重壓,卻又絲毫不能放手僅僅只是一人之死,以燃盡之靈所換取來的微薄籌碼,卻瞬間,令局勢反覆,一切陡然逆轉!
就像是一根稻草,壓垮駱駝。
此刻,陶成最後的靈魂徹底燃盡,殘存的一切仿佛楔子一樣,卡進了孽化的泉城之內,融入這一座城市之中。
再然後,自從陶成倉促普升天人開始起,源自天元的同化,便在早已經準備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餘燼造化之中,擴散向四面八方!
當至善之藥中落下毒汁一滴,也將功虧一。
而此刻,當滾滾毒汁之中,上善之藥浮現的瞬間,一切便再也無法純粹。
這就是陶公的最後方案。
從一開始,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一即便只剩下己身一人,哪怕犧牲所有,縱然從此再不存於世間,也要將未竟之事,徹底完成!
為此,甚至不惜利用天元的同化,將自己更進一步,製作成上善的容器··
如今,在連日以來的不斷試探和毫不保留的激烈鬥爭之中,屬於陶成的人性之火徹底焚燒殆盡,而他的靈魂、他的矩陣、他的所有都在天元的同化之中,成為了上善的一分!
連帶看,如今的整個孽化的泉城!
此刻,伴隨著陶成的逝去,天元之律令非但沒有絲毫的崩裂和鬆懈,反而伴隨著宏偉的烈光,愈發穩定而龐大。
盡數傾瀉在了泉城之中。
掃除一切孽化,鎮壓所有的畸變。
令鉚釘著泉城和漩渦的盧長生,再也無暇他顧,唯一能做的,便是奮盡全力的去撐起,這一片突如其來的恐怖壓力。
正如同昔日,泉城隕落時,陶成所承受的重量一般!
這便是現世之重!
以我殘軀,敬獻天元!
此後一切,盡贈於你———·
自狂風的呼嘯中,仿佛傳來了逝者的嘲笑。
區區此世諸惡的分量,又有何難呢,盧長生?
現在,輪到你來體驗這一份擎天之重了!
「到底是陶公,到死都不把我這種邪魔外道看在眼裡———"
盧長生死死的撐起那一片降下的烈光,咆哮,向著虛空,早已經逝去的老者質問:「可區區重擔,難得到我嗎!」
逝者無言。
存世之孽怒吼,一條,又一條的手臂自虹光的聚散之中顯現,強行,
桔住了奔流的烈光,將一切,盡數封鎖在陰雲之上。
硬碰硬的,將天元的同化之光撐起!
可那一瞬間,伴隨看遠方的崩塌聲,大孽之軀劇震。
脊樑居然再度向下.....·彎曲一分!
盧長生回眸。
自震怒之中,漸漸恍然。
就在剛剛,泉城之內,諸多再度統和加固的上位之孽所形成的支柱,居然倒塌了一根····然後,再一根!
「謹遵陶公遺命,克復泉城,就在今日!」
當漫天流光如淚墜落的同時,呂盈月面無表情的從天穹之上收回了視線,拿起通訊器:「各部突進,凡屬邪孽,盡殺之!
退者殺!遲疑者殺!藏私者殺!」
冷厲肅然的聲音伴隨著靈質波動,迴蕩在所有天選者的耳邊,帶來了染血的訃告與命令:「我死之後,崖城童聽為繼,童聽之後,船城蔣非為繼···各部有進無退!
以邪愚之血為陶公殤祭!"
無人回應。
頻道之中一片死寂。
而響徹泉城的,是無以計數的咆哮和嘶吼。
烈光如潮迴蕩,照亮了一張張染血的面孔,自悲悸和震怒之中,所升起的,只有殺意與獰。
天元之劍自血中再度出鞘,天人之遺光,遍照所有!
臨時營帳之中,一片死寂。
即便是呂盈月關閉了對講機,依舊沒有任何聲音。在遠方的轟鳴和震盪里,有隱約顫慄的喘息從角落裡響起,
好幾次,來自中城的特使,張口欲言。
卻說不出來。
先是陶成之死,然後是呂盈月出示陶公遺命,自行攝權節制局面,一切都發生的太快了,行雲流水,就好像早已經安排妥當。
可堂堂海州鎮守的職權,居然如此私相授受,就算是殺了他,也不能當做看不見。
就在他張口之前,呂盈月的冷漠眼神警了過來。
「放心,授權,我有。」
她說,「按照聯邦先例,鎮守犧牲,狀況危機,所在州的各城可自行表決選舉,簽名都在這裡了。"
說著,甩過去一張輕薄的紙頁,「如果格式不對的話,就讓許朝先再來給你寫一張!」
特使慌不選的接住,哆嗦著手,仔細觀看。
看著那一個個早就寫好了的簽名,他眼前一黑,看到最後的落款和蓋章的時候,再忍不住一口老血。
「這——這是否會有失穩妥———
「有嗎?」
呂盈月疑惑的回頭看過來。
腳下,還踩著一顆不久之前剛剛砍下來的人頭,遍布泥垢的面孔之上,
依稀殘留著少女的模樣,可再不見那蠱惑人心歪曲現實的詭異魅力。
「事到如今,中城難道還對海州局勢有何見解?」呂盈月發問,「特使不妨明言。」
特使沉默,若寒蟬。
「這就對了。」
呂盈月頜首,不耐煩的揮手:「既然沒話說,就不勞各位老爺們為邊鄙之地煩心了。」
膨!
邪物之顱,自踐踏之下,分崩離析。
呂盈月推門而出,走向了血色奔流的戰場,只留下最後的話語:
一海州之事,海州自為之!"
「哈哈,哈哈哈哈哈————-死,死,死,死,死!給我死!」
血霧和孽流蠕動,崩裂,炸碎!
狂笑的聲音不絕於耳,自坍塌的樓宇之間,龐大的祭壇分崩離析。
那個殘缺的身影抬起手,向著虛空伸出,緊接著,便有萬頃雷光匯聚,
自靈質變化之中塑造成型,破空而去!
飄搖的塵埃之間,聖像崩裂。
阻攔在前方的孽化者自雷光洪流中化為灰燼,而上位之孽所留下的賜福和支柱,在連續不斷的火力轟炸之下,徹底的,分崩離析!
可狂笑聲未曾休止,無窮雷霆的結晶脫手而出,一直到將觸目所及的一切都化為廢墟,蒸發成灰爆和塵埃為止!
當腳步聲漸漸靠近,在坍塌的斷牆之下,有尖銳的驚恐聲音響起:「樓—?樓偃月!!!」
「嗯?你認識我?」
樓偃月的『腳步』停在原地,輕蔑垂眸,俯瞰著奄奄一息的孽化者,端詳著他眼瞳之中的驚恐、絕望和震驚。
再不由得咧嘴:「怎麼?只是毀了容而已,不至於連這副樣子都分辨不出來了吧?」
雙腿,左手,原本已經齊根而斷。
此刻,居然不可思議的得到了補全,以自身靈質所重塑之型,宛如純白的水晶,隱約能夠看到內部血液的奔流。
而就在那一張依稀殘留著些許稚氣的面孔之上,橫過的裂痕依舊掙獰。
對於靈質塑形而言最為重要的雙眼,卻已經再度回歸了原本的位置!
即便看上去,總是有些許的不協———·
因為粗暴移植而造成的血淚,自眼角,緩緩劃下,令那一張稚嫩的笑容,越發獰,宛如猛獸。
「丑是丑了點,可不成器的侄兒哭哭啼啼的二十多年,總算爺們了一次。我這個做姑姑的,總不能辜負他的一片苦心————·
她抬起手指,敲了敲那一雙借來的眸子,忽然問:
「兼元在哪裡?季覺在哪兒?」
廢墟里,那一張被掩埋的面孔瞬間一滯,旋即狂喜:「我——"
轟!
雷光如刃匯聚,斬落。
瞬間,屍骨無存。
「謊話。」
樓偃月漠然的收回視線,環顧四周。
不在這裡··
但沒關係。
城裡還有這麼多地方,一處一處殺過去,總能殺到該殺的傢伙,一處一處找過去,總能找到那個想找到的人。
舞動的塵埃里,她抬頭走向遠方擴散的戰爭和動亂。
所過之處,滿目猩紅。
「山哥,你說回去之後,做點什麼好呢?」
寂靜的走廊里,傳來了水滴的聲音。
童山的腳步停滯了一瞬,他很想說工作的時候要稱職務,幹活兒的時候喊隊長,叫代號都行,強調過很多次了,為什麼你們總是不聽?
可此刻,卻不敢抬頭去看。
他悶聲說,「做什麼都行。"
於是,蔣懸笑了起來,「到時候,大家一起,多喝兩杯吧。』
「嗯+
童山遲滯的回應。
「陽台上的花送給許觀,有機會的話,替我謝謝小季。還攢了點錢,捐給福利院吧,給大柳也行,就當扶貧—"
蔣懸顛三倒四的絮叨著,依靠在牆上,撐起身體。
可血水從胸前貫穿的裂口緩緩流下,落在地上,淺淺的,匯聚成水泊,
豌蜓,蔓延———·
「我走不動了。」
蔣懸的嘴角抽搐了一下,輕聲說:「後面的,就交給你們啦。」
童山沒有說話。
只聽見來自朋友的,最後道別。
「你該走了,山哥。」他說,「前面還有路呢。」
在轉身的那一瞬間,童山終究還是忍不住回頭。可那一張崩裂的面孔之上,只有燦爛的笑容,毫無陰霾。
就像是下班時,打卡機前的道別一般。
輕鬆又釋然。
童山愣了一下,緩緩點頭。
「再見。」
於是,蔣懸無聲的笑了起來,傾聽著腳步聲漸漸遠去。
閉上眼睛,靜靜的等待。
直到走廊的另一頭,混亂的腳步聲匆匆而來,仿佛暴雨,緊追。
當孽化者們闖進這裡來的時候,便看到了,那一張豪邁又愉快的笑臉,
最後,向著他們招手。
今日我為頑石。
有勞各位,在此一絆!
那一瞬間,狂暴的轟鳴沖天而起,無以計數的鋼鐵之光如暴雨,擴散,
向著四面八方,貫穿所有,撕裂一切。
巨響迴蕩著,自狂風之中吹向了遠方。
屍骸破裂的聲音響起。
「死!」
湯虔怒吼,從一具殘缺的顱骨中拔出了斧子,回頭,橫掃,腰斬,然後死死的拽住了一把貫穿而來的利刃,殘缺的六臂已經再無武器。
甚至腿都斷了一條。
但沒關係——·
染血的面孔之上咧嘴,然後,張口!
向著毫無防護的咽喉。
撕咬!
再然後,大群咆哮飲血,咬碎了最後對手的脖頸。
血雨噴薄,染紅了那一張蒼白的面孔。
「老闆,前面全特麼是埋伏啊。」
他喘息著,手裡捏著一枚自己山寨的粗劣金幣:「撤吧,我還有倆祖宗能搖出來,保你平安的!」
童山沒有說話。
只是撐著崩裂的旗杆,跟跪而來。
在一張早就寫好的欠條上按上血色的指印,交到了他的手中,雙手:『
大柳和阿雪,麻煩你了。"
湯虔沉默,看了一眼身後奄奄一息的兄妹,咬牙點頭。
於是,童山便笑了起來。
「保護好他們。」
他回頭,看向陰影之中所籠罩的聖堂,「我去去就回。』
偌大的聖堂之中,狂暴的氣息,升騰而起—
在警報的傳達之下,嚴陣以待,各處的天選者接連趕來,拱衛泉城的大孽之柱。閉上眼晴,能夠感受得到,心樞之孽·未央、熵之孽·幽霜、以太之孽·染穢.—·—·
三個重生,七個蛻變,還有二十九個感召!
很好,很公平。
一對一。
天元一個,蛇鼠一窩!
他無聲大笑,拖曳著旗杆,大踏步的走向那一片洞開的幽暗。
黑暗吞沒了他的身影。
再也不見。
地動震震,天穹之上,焚星之相燒盡幽暗,再度高懸!
頃刻之後,猩紅的星辰之輪劇烈動盪,點滴濃墨憑空浮現,迅速擴散,
散播污染,扭曲,改寫,直至浩蕩顯相分崩離析。
自上位之孽的神髓呼應之下,粘稠的孽化之雨從天穹之上灑下,遍及所有。
千絲萬縷,延綿一線。
如幕布,遮蔽所有。
可緊接著,幕布再度自無聲的狂潮之中,劇烈震顫,近乎沸騰一般,擾動,歪曲,四散各方,再難成型。
「第一個?這麼快?」
湯虔回頭一證,可很快,神情變化,震驚。
第二個了—··
轟!
聖堂崩裂,血紅的龍捲激射而出,擴散,渲染出大片的猩紅,無以計數的骨片和碎肉灑落,噴薄。
而自上位之孽的壓制里,原本乾涸的念動力,竟然宛如狂潮一般,再度升起。
再不苛求精準和細緻,狂暴揮霍,即便是將自己也絞入其中也無所謂—··.-粉身碎骨,再所不惜!
舉世一滯,漫天孽化之雨凍結在原本的位置,再難變化。
再然後,清脆的破裂聲響起。
第三個!
聖堂的陰暗中,頂穹轟然坍塌,無以計數的碎片墜落,像是暴雨。
燈光閃爍,點亮了血海泥犁。
滿目猩紅。
觸目所及見的一切,只剩下殘肢斷骸,血痕潑灑,坍塌廢墟。譬如風暴馳騁而過,所過之處,一切邪愚之屬,盡數碾碎成泥!
此刻,最後倖存的主祭呆滯著,跌坐在地,手足並用的向後退出,不顧重創的傷口血液流出。一直退到聖像之下,退無可退!
不論如何呼喚,上位之孽的神力都再未曾顯現。
仿佛他們已經被徹底放棄。
被自己所供奉的神明,打入真正的地獄裡!
所聽見的,只有仿佛來自噩夢深處的破裂聲。
仔細的,認真的,一絲不苟的,將所有反抗者盡數碾成粉碎,一個又一個,一塊又一塊,一縷又一縷—————
「嗯?還有,一個———·
黑暗裡,那個佝僂的身影,跟跪向前。
就這樣,帶著那兩把貫穿的身軀的斷刃,一步步的,踏過屍骨。
千瘡百孔,腳步。
宛如爬行一樣,涉過血水,跨越屍骸。
向著他,一步步的走來。
直到,那慘烈的模樣也被殘光所照亮···—
就像是,將支離破碎的屍骸以念動力,強行縫合,維持完整,催發作用。
不知道被摧垮了多少次,又重新拼湊了多少次。
交錯的裂痕之下,破碎的內臟早已經錯位,歪曲斷裂的雙腿用拔出的鋼筋撐起。
在孽化的污染之下,漆黑的血液從脖頸的裂口之上緩緩滲出,滴落,落在地上,作響。
唯獨裸露白骨的面孔之上,那一雙眼晴,燃燒著更勝過煉獄的焰光。
死死的盯著眼前最後的敵人。
「還有一個。」
「————·
主祭瘋狂的掙扎,瞪大眼睛,可脖頸卻像是被看不見的鐵鉗所,寸寸收縮,哀豪和哽咽的聲音漸漸斷絕。
卡擦,一聲輕響。
再無聲息。
轟!
伴隨著屍骸的炸裂,聖堂哀鳴著,最後的支柱,分崩離析。
無以計數的碎片坍塌,堆積,墜落,從童山的身旁落下,可他依舊未曾停下腳步,手足並用,爬上屍骨殘骸所堆積而成的山巒。
直到將斷裂的聖像,踩在腳下!
他已經踩在了聖堂的最高處—····
回頭,望向身後飄搖的世界。
漩渦的投影籠罩之下,孽化如雨,激盪潑灑,淹沒一切。
沉寂頹敗的城市,此刻再度籠罩在動亂之中,哭豪和悲鳴如潮水升起,
仿佛曾經的末日再度重演。
一切都在漸漸沉沒。
落向再也看不見光的地獄。
有那麼一瞬間,他的嘴唇抽搐了一下,想要奮力的嘶吼。可即便是用盡全力的吶喊,也聽不見回聲。
所以,他屏住了呼吸。
用盡最後的力氣,再度舉起旗幟,向著眼前晦暗的一切,動盪的世界。
殘旗如釘,貫入聖像之上。
任憑狂風呼嘯,孽雨潑灑,孽物之血染紅的旗面再度招展,獵獵作響宛如火焰,煥發出耀眼的焰光。
於此,昭告所有:
天元之旗,仍舊聳立於現世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