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夕陽,秋蟬,活著
【十一月十一。】
【你迎著朝陽,取出瀕臨破碎的冰麟戟,開始日復一日的修煉——燎原百擊。】
【你只能練習這個,也只有練習這個。】
【更早之前,你已經嘗試過所有辦法,仍無法恢復體內的神府之傷。經脈盡碎,血骨如泥,能活下來、還能站著,已是伱此生最後的倔強。】
【是麒麟血脈最後的傲骨。】
【也是半妖三命貓靈,對你最後的饋贈。這個命格已經碎了,你分明能感覺到。】
【魔師的拳,傷及五行根本。你已經再也沒有重活一次的機會。】
【現在的你只是一個弱不禁風,八旬老人都能推倒的廢人。】
【但你並沒有放棄。】
【只要還能動,八月十五之前,你必會向魔師揮出此生最後的餘暉。】
【像當年那個漁夫一樣。奮一世之烈,似落日餘暉。】
【日復一日。】
【除了晚上熬製糖漿做糖葫蘆,你將所有時間都用在修行燎原百擊之上。】
【第三個層次——寒冰之戟,你已經完全無法指望。】
【你便修行木戟,以純粹的肉身之力,一次次迎著夕陽,汗如雨下。】
【鴨殺命格——發動】
【你天生刀法悟性驚人,是為百禽之厄。以草木為刀,以青石為鋒,漸悟草木、青石皆可為兵之理。哪怕是一片樹葉,在你手中也變得不同。】
【你的刀法境界,已有一絲宗師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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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或許是世上最弱的宗師。】
【但失去了所有修為,你反而能更專注技巧上的修行。】
【十月十五。】
【你整日與花草、青石為伍,漸悟五行之木、土變化,腐朽的身軀漸漸重新散發一絲生機。】
【歲月枯榮,生死逆轉。】
【你似那埋藏地下十數年的秋蟬,終有破土而出的一日。那時,你或許如那秋蟬,只能活短短數十日。然則,人生一瞬,何必在意長短?】
【你不會放棄的。】
【十一月廿一。】
【你開始在海水中練習燎原百擊。】
【從青石之戟,到草木之戟,每日橫擊千水,日夜不息。】
【玉螭種命格——發動】
【你天生明心見性,悟性超凡,以一片冰心鑄劍心,凝聚後天通明劍心。劍法進益驚世駭俗,已入劍道巔峰之前的門檻。】
【只差一步,似可望見那絕巔之山的風景。】
【但你知曉,自己此生已無緣那一條路。】
【你將所有刀法、劍法的感悟,盡數融入燎原百擊中。因為只有它,才能帶給你最後的希望。】
【你漸漸對水法理解精深,以單純的肉身之力,似能攪動風雲。但你再也無法做到過去精細操控風雲之氣。】
【你的五行根骨已經殘了。】
【河伯·金剛命格——發動】
【你從天生金剛之體、無漏之身,成了一個全漏之身。任何五行之力進入你的身體,皆如進入漏斗,漏得一乾二淨。】
【你已成了一個五行絕緣之體,紅樓花魁都沒你漏得多。】
【但你還是沒有放棄。】
【五行絕緣,那你便修行肉身。】
【你根本不相信,這世上有什麼五行絕緣。莫非肉身就不在五行之中?既然你還活著,便代表還有希望。】
【若肉身還是沒有希望,你便修行心神。】
【總有一條路,能夠走通的!】
【你堅信著……】
【十二月初一。】
【奇蹟發生了。】
【這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夜晚。】
【你夢到了自己正在熬煮糖漿……那夢光怪陸離,你不慎掉入一個巨大的鍋中,被滾滾冒泡的糖漿包裹,似化作了一串人形糖葫蘆。】
【身軀漂浮之中,漸漸被那晶瑩的糖漿同化。】
【骨骼、血肉一點一滴盡數化作玉質。你好像聽到了一聲麒麟咆哮,抬頭望去,一匹血色麒麟正朝你奔來,結果也被鍋里的糖漿裹成了一串麒麟糖葫蘆。】
【一夜夢醒。】
【你驚訝發現,身體正一點一滴發生質的變化,骨骼、血肉散發著如玉般的光澤。】
【鴨殺命格發動】
【玉螭種命格發動】
【河伯·金剛命格發動】
【你先天體魄不凡,雖根骨盡毀,仍通過後天努力,破而後立,重聚後天琉璃之軀。】
【你明悟了水、土、木五行陰陽表里之道。】
【此生無法再運用五行之力,卻將他們融入血肉之中,增強肉身體魄底蘊。】
【你尋到了另一條超凡之路。】
【望著天邊升起的朝陽,看著第一縷照在身上的晨曦,肌體下點點滴滴如玉的光澤,似埋在大地之下的秋蟬,散發著星星點點代表希望的光亮。】
【這一刻,你悟了。】
【新生成的琉璃之軀,分明是你的心神之劍,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一點一滴塑造出來的。】
【它的生成並未意外。】
【它是心靈與肉身的奇蹟,是你日夜苦修應有的回報!】
【無言的感動自在心中。】
【你拾起一柄木戟,迎著朝陽踏向海岸。與往日一般,繼續修行燎原百擊。】
【不一樣了。】
【你的身體與過去完全不一樣了。】
【每一擊,力量成倍提升。好似那江河之水,層層迭迭,蘊含無盡潛力。】
【你再也不是過去那弱不禁風,八旬老人一推就倒的廢人。】
【但現在的你,仍很弱、很弱。至多與一個普通成年人的力氣相比。】
【你已經滿足。】
【卻又不滿足。】
【重修之路何其艱難險阻?距離八月十五,還有很長、很遠的路……】
嘎吱~
宋臨推開房門。
看到了一個背對著窗戶,默默坐在輪椅上的男人。
只看背影。
他便如一個遲暮的老人,頭髮枯黃,暮氣沉沉。
「回來了。」
厲易朽平靜地道。
宋臨默默將稀粥餵到厲易朽嘴裡,而後,又細心為他擦拭了一遍身子。
將兩束昨夜做好的糖葫蘆插在輪椅上。
便推著他,開始新一天的生活。
賣糖葫蘆。
這是二人唯一的生計。
想活下去,想復仇,便只有從零開始。
葉輕雲救下二人,為他們改頭換面,已是仁至義盡。除了身上這條命,他們已不想再欠對方更多。
對此。
葉輕雲並未強求。
此後果然也沒有再來找過師徒二人。
他為二人留住了心中最後一絲尊嚴。
活著。
靠自己!
「賣糖葫蘆咯!」
「一串一文錢,三串兩文錢,多買多送,客官來瞧瞧吧!」
「這位小哥,買糖葫蘆嗎?」
熟悉的叫喊聲,傳遍大街小巷。
叫賣的人當然不是宋臨。
而是厲易朽。
這個曾經的黑榜第二,孤傲的一生的男人。為了最後一絲尊嚴,似已放下的所有尊嚴。
很矛盾的一句話。
卻是事實。
他也沒有放棄。
一直努力活著……努力不辜負死去的人,對他們的希望。
「哈哈哈,這對廢人父子又出來賣糖葫蘆了!」
「老李,別亂說話,人家已經夠可憐了。」
「切~~一個啞巴,一個殘疾,我說得有錯麼?」
兩名路過的漁夫,說笑著離去。
曾經何時。
這個讓無數江湖人仰望的男人,誰能想到竟會落魄到這種程度?
厲易朽面色卻無任何變化。
那個老李經常嘲笑他們。
只因他家兄弟也是賣糖葫蘆的。他們師徒賣的便宜,便無端遭受了一些惡意攻擊。
這便是市井生活。
無論站在底層,還是曾經站在高處的人,都在爭。
軲轆~軲轆~~
「糖葫蘆咯!」
厲易朽依舊高聲吆喝著,在少年的推動下,走過無雙渡的每一個角落,努力叫賣。
他如果不努力。
徒弟今天可能就會吃不飽飯。
他如果不努力。
這樣苟且活著有何意義?
「小哥,啞巴小哥,等等!」
一聲叫喊從背後傳來。
宋臨默默轉頭,看到一名中年婦人小跑著追上來。
臉上頓時浮現一個大大的笑容。
「無雙姐。」
厲易朽親熱地喊著。
「哎!」
婦人笑吟吟應了一聲,從荷包里掏出三枚銅錢。
遞給宋臨:「給我來三串糖葫蘆。」
厲易朽道:「姐。說好的三串兩文,你每次都給三文。」
「哎呀,你這人好生囉嗦。」
那婦人埋怨了一聲,將銅錢塞進宋臨手裡,抓了三串糖葫蘆便走。
「孩子們,吃糖葫蘆咯!」
她走進一家賣豆腐的小鋪子裡,對著幾個孩子便喊。
「娘!」
「謝謝娘!」
「姨娘、姨娘,我也要!」
耳邊依稀聽到一陣孩子們的歡呼。
他們分明有五六個,一人一粒糖葫蘆分著吃,雙眼好似在放光。
軲轆~軲轆~~
輪椅轉動,走向遠方。
師徒二人默默無言,心中卻似有一股暖流。
那豆腐鋪的老闆娘自己分明也過得不算好,有許多孩子要養。可她還是盡力散發著自己的善心。
她真的對每一個人都很好。
秦無雙。
在這無雙渡上,有很多人都叫無雙這個名字。
但能讓他們記住名字的,只有這一個無雙。
夕陽垂落。
渡口旁的破舊小屋,又走回了一個少年推著中年人的身影。
橘紅的夕陽將他們的身影拉得很長。
如過去的每天一樣,宋臨服侍厲易朽吃完飯。
而後。
為他換洗衣服,擦拭身體。
果然。
剛脫下褲子,宋臨便聞到了一股濃重的騷味。
這個曾經半步踏入絕巔的男人,已控制不住自己的屎尿。
他只是卑微、苟且,卻又堅定地活著。
為自己的徒弟。
為了別人的期許而活著。
少頃。
宋臨默默為厲易朽擦乾淨了污濁,換了一身衣服。
神色沒有一絲變化,仿佛早已習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