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輪番賀禮,喻家受氣
「教習……」
心懷感激,陶鐵作揖欲拜。
「還喊教習?」
黃君實語氣頗為好笑似地回了一句。
然而這無疑是在鼓舞,而非責怪。
「老師,弟子……」
陶鐵秒懂,立即改了稱呼,但是話剛開口,就咽了回去。
此時此刻什麼言語都無法表述他的心意。
說謝?
有些虛。
說自己一定好好跟隨老師學習,以後也要盡到對老師的孝?
太過客套。
千言萬語最後化作深深一揖,長拜不起。
黃君實上前一步,伸出雙手,親自托起陶鐵,而不是用法力替代。
這一個動作,最不起眼,卻又最顯眼。
因為它代表著尊重與真誠。
讓觀禮之人與神知道,黃君實雖然沒有舉行收徒儀式,確實是真心認下了陶鐵這個弟子。
而非虛情假意,做表面功夫。
唔……
按照天朝的規矩,傳道院教習遇著好苗子,能收為弟子,卻也不能像傳統道門內籙體系那樣辦收徒儀式也就是了。
太祖所立傳道院外籙體系之三師:度師、籍師、經師,唯有天上三師,沒有人間三師。
若是傳統道門不答應,硬要有人間三師,也不是不可以。
太祖為度師,當今皇帝為籍師,傳道院為經師!
破門不行,那就掀樓頂。
傳統道門怎敢認下這麼一個顛覆自己根基的法子,只好折中開窗,默認傳道院外籙體系沒有人間三師一說。
然後各做各的,以免相看兩厭。
此乃外話。
八仙山山巔,夜深月明。
四明府內諸多有頭有臉的「人物」,看著黃君實與陶鐵之間的師徒情深模樣,不少人著實有些膈應。
也很是為難。
黃君實是個真正意義上的君子。
無論是按照儒家的標準,還是按照道門的標準,這一點毋庸置疑。
恰恰如此,這些「人物」方才膈應與為難。
因為君子不單單可以欺之以方,也有一些準則,是他們用來要求自己的同時,也拿去要求旁人的。
比如不義而富且貴,於我如浮雲。
又比如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簡單翻譯翻譯,結合黃君實的過往經歷,就不難理解,黃君實這位君子關於財物方面的某些作風。
而按照這些作風,在場觀禮的「人物」們,好意思不掏一份賀禮給陶鐵這位黃君實當著他們的面收下的嫡傳弟子?
如果真有人好意思,那也沒關係。
黃君實是個君子,絕對不會當場翻臉,與對方多做計較。
頂多就是把這件事情記在小本本上,然後在最短的時間裡讓那些好意思的人感到抱歉。
畢竟君子嘛……
以德報德,以直報怨。
九世猶可以復仇乎?雖百世可也。
基於這些特質,很多人直呼黃君實不為人子,哪像個道修。
黃君實面對這種指責,坦然以「儒門釋戶道相通,三教從來一祖風」作答。
誰說道修就不能學儒?
所以……
現在就只有一個問題擺在了這些「人物」面前,那就是要給陶鐵怎樣的賀禮。
壓根就沒有什麼給與不給的選擇可以做。
最苦惱的人當屬裘老的孫女裘宛如。
她今次來這裡,一是出公差,二是來看閨蜜。
沒有特意做準備不說,隨身攜帶的東西裡面也沒什麼適合做賀禮的,著實有些為難。
這個時候,女子教諭李劍顏率先取出一卷舊書,遞到陶鐵面前,淡淡說道:「這是一位大儒手抄的《易經》,聽聞你在練《太乙分光劍訣》,得空經常翻翻這本書,或許對你有益。」
「多謝李教諭。」
陶鐵看了一眼老師,得到頷首同意,雙手接過,口中道謝。
這一次的謝意發自肺腑,絕無敷衍。
《易經》哪裡找不到?
傳道院藏書閣一樓就有很多,各種版本,各種注釋,應有盡有。
但是大儒手抄的《易經》還真的難以找到。
因為下筆如有神!
一卷大儒手抄本典籍,等同於蘊含功法真意的傳承玉簡。
儘管其效用沒有玉簡來得那麼直接明顯,需要長時間、多次、且認真的研讀。
然而有了這卷大儒手抄本《易經》,陶鐵對於「天地世間萬象變化」的道理,可以了解得更加深入。
完美契合對《太乙分光劍訣》的修習。
有了李劍顏打頭,其他人與神便不能多做拖延了。
繆縣令第二個給出賀禮,他從腰間解下一枚玉佩:「玉之美,有如君子之德。我囊中羞澀,身無長物,便以這枚跟了我三十年的玉佩贈給你,望伱如你老師一般,做個如玉君子。」
說著,繆宗仁不給陶鐵拒絕的機會,親自給陶鐵系在腰間。
「多謝繆縣令。」
陶鐵拱手作揖,出聲道謝,很是真誠。
絲毫也不因繆縣令送的只是一枚凡品玉佩而有所嫌棄。
反而非常珍視地正了正玉佩的位置,調整了一下絲穗垂下的角度。
柯猶遒緊隨其後,取出一枚玉簡,遞到陶鐵面前:「此乃一卷制香妙訣,習之可學會製作信香靈香之法,其中自帶幾個信香方,適合用來養煉隨身兵馬神將。」
「多謝柯城隍。」
陶鐵拱手作揖,出聲拜謝,語氣與之前稍有不同。
在沒有證據表明柯城隍沒有截留八十七子的財物之前,陶鐵疑罪從有!
屬實有些不講道理,只講直覺與個人觀感了。
一旁的裘宛如看完兩人一神送出的不同賀禮,又看到陶鐵給出的不同反應,眼前一亮,有了想法。
這次從京城來到留仙縣,途徑滇州,路過一處大澤,偶遇一惡蛟走水,禍及當地百姓,出手斬之。
得了兩隻蛟角,一根蛟筋,與一張蛟皮。
從她了解的這位陶師弟過往經歷推斷,他出身不好,自然缺乏積蓄,把蛟角、蛟筋、蛟皮這三樣五品材料送給他,或許正合時宜?
裘宛如心中這般想道,然後付諸實踐。
縴手輕輕一揮,取出三樣五品材料,口中說道:「陶師弟,我來得匆忙,沒甚準備,便以此為賀,莫要嫌棄。」
此話一出,山巔頓時又靜了下去。
四品蛟龍身上剝下來的材料,而且還新鮮著呢,只求一個「莫要嫌棄」?
這、這、這……
送個禮而已,不至於捲成這樣子吧?
在場的人與神里,一半以上都只是五品及以下修為呢。
只能說,不愧是來自京城的天才。
不僅年紀輕輕,就在禮部祠部司身居要職,一身修為,更是驚人。
這份禮物著實過於貴重了些。
陶鐵可不敢擅自收下,便看向剛剛拜下的老師。
「收下吧。」
黃君實簡單給出回應。
陶鐵立即遵照而行,把蛟角、蛟筋、蛟皮收入儲物袋,向裘宛如躬身一禮,口中說道:「陶鐵謝過師姐,心中萬分感激。師姐今後如有用得少師弟的地方,還請師姐不要生分,直接吩咐就是。」
「好說,好說。」
裘宛如大咧咧一笑,竟有些不好意思起來。
渾不似「欽差」,而是一個社恐宅女。
緊接著送上賀禮的是玉帶河水神。
基於一些歷史原因,玉帶河水神與喻家、淨靈山走得非常近。
對四明府境內一切站在喻家與淨靈山對立面的人與勢力,天然有著排斥感。
若非迫不得已,玉帶河水神著實不想當著喻家人和淨靈山修士的面,給留仙縣都管黃君實與正九品都巡查使陶鐵送禮。
即便不得不這般做,玉帶河水神也全程冷著臉。
送出的賀禮,更只是一枚普通的辟水珠。
之所以說普通,便在於持有此珠,只能辟凡水。
連「清泉如許」這樣的基礎法術造出來的清水都無法辟開!
著實是個雞肋之物。
禮尚往來。
既然玉帶河水神臭著一張臉,陶鐵也連句謝都懶得說。
收起這枚辟水珠的動作更是漫不經心到了極致。
倒是其他幾位臨近地域的山川神祇給出的賀禮,相對能更上檯面一些。
很快,山巔上前來觀山神敕封之禮的「人物」,只剩下喻家人和淨靈山修士沒有給陶鐵送上賀禮了。
今晚來到八仙山的淨靈山修士不是旁人,正是莫雨晗的師父夢溪散人。
莫雨晗也被她師父帶了過來。
先前,目睹黃君實當眾收下陶鐵為弟子一幕,莫雨晗心中便起了波瀾。
很多往事不經意間回想起來。
她才恍惚發覺,自己的心靈竟然曾在不知不覺間被污染過!
以至於她對師父產生了懷疑!
而這種懷疑最嚴重的時候,正是黃都管出手,將浸入她體內的劫氣清理掉過後那段時間。
她當時是怎麼想的?
用了怎樣的惡意去揣測了師父?
而師父又是怎麼做的?
現在回想起來,黃都管那句「要不是看在你師父的面子上」,真的只是看在師父的面子上。
並不是在暗戳戳提醒什麼。
師父哪怕察覺到了她的心思陰暗變化,也沒有憤怒之類的情緒,反而給出提醒,「務必加入仙神司」!
想到這裡,莫雨晗心中萬分愧疚,雙眼一熱,差點流下淚來。
「師父,對不起。」
她吸了吸鼻子,忍下了流淚的衝動,微微昂起腦袋,帶著些哭音道歉。
「傻瓜。」
夢溪散人輕輕摩挲了一下莫雨晗的頭髮,柔聲說道,「和師父見什麼外,不要胡思亂想就好。你在這不要走動,我去去就回。」
話音落下,夢溪散人來到陶鐵身前,取出一個捲軸,也不打開,徑直遞給陶鐵:「此乃五雷圖,與你修行有益。雨晗那個妮子被我寵壞了,做事毛躁,自以為是,以前若有對你不住的地方,往你能多多包涵。」
陶鐵不是很能明白這番話的意思,特別是以前對他不住的部分。
但是他清楚五雷圖的價值。
《太乙五行導引鍊形術》與《太乙五雷觀想煉神術》配套起來,便有地階上品的品級,千年之前只有太乙宗的嫡傳弟子才能修習。
步入七品修為以後,便要修《煉神術》,煉後天識神為先天元神,煉陰神為陽神。
有這一卷五雷圖時時觀摩,無疑對《太乙五雷觀想煉神術》的修行大有裨益。
李劍顏送出大儒手抄本《易經》,雖然也契合陶鐵的修行,但沒甚稀奇之處。
因為李劍顏自己本人是縣文學教諭,是儒修,隨身攜帶儒、道共同的經典《易經》,沒有任何問題。
夢溪散人出身的淨靈山道、武雙修是不錯,在「道」一塊,走的卻是符籙派的路子。
即便有可能參考丹鼎派的部分理論與法子,也不太可能時刻帶著一卷五雷圖。
所以,有極大的可能,是這卷五雷圖就是夢溪散人專門收集來,原先就打算送給黃君實或陶鐵。
為的,自然就是她口中「以前對不住」之事。
念及這一點,陶鐵不禁又一次看向老師。
黃君實點點頭,不厭其煩,依舊溫和。
「多謝。」
陶鐵立即收下這卷五雷圖,簡單但語氣加重地道了聲謝,便沒再說其他話了。
夢溪散人溫溫柔柔地笑了一下,旋即回到莫雨晗身邊。
本不應該有的心中芥蒂解除,師徒倆之間猛地回到了過去那般親近。
莫雨晗像依戀母親一樣,依偎在夢溪散人身邊,看著頭戴面紗的喻家女,輕移蓮步,走向陶鐵。
然而很不湊巧。
不待喻家女走到陶鐵身前,送出賀禮,在禮部祠部司祭祀科任職的裘宛如輕咳一聲說道:「繆縣令,吉時已至,開始吧。」
此話一出,山巔的氣氛頓時變得微妙起來。
吉時不是亥時初(21:00)初嗎?
現在足足還有一刻多種的時間,才到那個點呢。
怎麼就吉時已至了?
「唯。」
繆宗仁沒有給在場「人物」過多遐想的時間,從袖中取出一卷黃色絹帛展開,朗聲說道,「吉時已至,山鬼女郎聽封。」
一直沒有現出蹤跡的山鬼女郎應聲而出,恭敬跪拜聽封。
倏爾之間,兩人一山鬼默契配合,便把喻家女打著送禮的機會借題發揮的空間給堵住了。
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山巔。
喻家女藏在面紗下的面容,稍有些不自然。
自打來了留仙縣,一天時間還沒過去,就吃了這麼多次癟。
想她喻瀅瀅,什麼時候這般窩囊過?
難不成這留仙縣與她八字不合?
不然,怎麼會有那麼多人針對她搞事?
關鍵是,針對她的人,要麼打不過,要麼惹不起。
這個窩囊,還真的只能硬受了。
淦!
好氣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