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有意給哀榮,宋海東的身後事,場面很是宏大。
滿朝文武都去弔孝,管往日有什麼恩怨,在葬禮上都做足了面子。
一眾賓客臉上都掛著憂愁,不是傷心宋閣老故去,而是擔心朝中局勢。
平衡被打破,權力即將重新洗牌。
每一次權力洗牌,必定充斥著腥風血雨。
除了少數野心家,大多數正常人,都不喜歡這種場面。
管是否願意,只要在官場上混,這種權力遊戲就必須參與。
各大派系摩拳擦掌,一些被壓制的矛盾,也漸漸冒了出來。
宋閣老遺體剛踏上歸途,風暴就在大朝會上點燃了。
「昨天,朕收到了一份特殊的奏摺。
說朕任用奸臣,禍亂朝綱,引來了上天的責罰。
滿朝文武都在這裡,大家都來議一議,誰是那個奸臣啊?」
天元帝似笑非笑的問話,一下子讓大殿內的氣氛凝重起來。
尤其是御史隊伍中,路國恆此時已經瑟瑟發抖。
他不過跟風上了一本奏摺,萬萬沒有想到,皇帝會拿到朝堂上來說。
正常情況下,這種空泛的奏摺皇帝看都不會看,就會直接當垃圾丟掉。
光說朝堂上有奸臣,又沒有指名道姓的目標,約等於沒有彈劾。
平常時期這種奏摺就是萬金油,大虞朝在冊官員上萬,出幾個奸臣再正常不過。
既合了群,又不會得罪人。
前提條件是沒拿到檯面上,一旦放在了朝堂上,那就要出大事。
御史都不敢指名道姓的彈劾,那意味著朝堂上出了權臣,一個能夠阻塞言路的權臣。
尤其是還捆綁了之前的京中大爆炸,更是禁忌中的禁忌。
關於爆炸的緣由,京中大小衙門都派人調查過,最終的結果都是一無所獲。
天人感應的說法,在大虞朝非常流行。
對查不出來的東西,很容易讓人聯想到天降責罰。
這就涉及到了另一個敏感話題一一皇帝受命於天!
按照天人感應的理論,唯有皇帝失德,老天爺才會降下天災進行責罰。
以往出現了古怪的天地異象,或者是遭遇地震洪澇,朝廷通常都會罷免一位重臣,給外界一個交代。
這次的事情太大,沒有哪位重臣背得起這個鍋。
提出這個敏感話題,就是在甩鍋皇帝。
大家多少還是要點兒臉的。
天元帝繼位之後,雖然有些愛折騰,但大虞的局勢向好,也是能夠看得見的。
硬要說這位失德,明顯有失偏頗。
最關鍵的是天元帝養了一群好狗,誰惹怒了皇帝,下面的狗就會去咬誰。
還是那種完全沒有底線,不死不休的咬。
沒有罪名,都能夠捏造出罪名來,不抄家滅門不算完。
本來大家就問題多多,再跑去作死,那就真的會死。
在朝堂上混的都是聰明人,知道動搖皇權的話不能說,所有人都默契的拋開大爆炸不提。
不光朝堂上不能提,對民間輿論,也進行了嚴格管控。
處理方式駝鳥了一些,但效果是出奇的好。
只要大家都不說,就相當於什麼事都沒有發生,時間可以淡化一切。
大家都達成了默契,突然有人開口說了起來,這就是和大家過不去。
幸好天元帝手下留情,沒有直接對路國恆進行點名,不然滿朝文武非得現場撕了他。
「陛下,朝中沒有奸臣,定是有人胡說八道!」
左光恩率先開口說道。
朝中若出奸臣,首當其衝的肯定是他們這些宦官。
同他們幹了什麼沒關係,光宦官這個身份,就足以把他們和姦臣綁在一起。
「陛下,自您繼位以來,大虞一片欣欣向榮,天下人無不為之賀。
唯獨一部分小人,為了自己的野心,見不得盛世降臨,不斷惡意造謠中傷。
滿朝文武皆是國之棟樑,何來奸臣一說!」
龐亨升語氣堅定的說道。
在首輔之爭的關鍵時刻,鬧出這種事情來,明顯是和他過不去。
如果承認朝中有奸臣,那麼勢必要進行內部清查。
管最終結果如何,他的首輔之位,肯定是泡湯了。
唯有滿朝皆是忠臣,才能夠證明內閣是合格的,他才可以順理成章的完成補位。
理智告訴他,這次的事不可能是閹黨所為。
「奸臣」兩個字是宦官們最忌諱的,管是什麼時候,談到這個話題,
大家都會習慣性的聯想到他們。
不是政敵乾的,沒準就是自己人的手筆。
清流內部,也不是所有人,都想看著他成為首輔。
內心深處他已經下定決心,回頭要好好查查是哪個王八犢子,在關鍵時刻給搞他。
「哦,光你們兩個說奸臣不夠,朕還要聽聽大家的意見。
徐閣老、呂閣老、成國公——-—--你們都說說,這朝堂上誰是奸臣啊?」
聽到天元帝的問話,被點名的眾人,齊刷刷的出列。
「陛下,朝堂上沒有奸臣!」
不進行表態不行,這種敏感時刻,誰出了唱反調,誰就是百官共同的敵人。
「嗯!
既然大家都說朝堂上沒有奸臣,那麼朕也相信朝堂上沒有奸臣。
上這份奏摺的人,大概率是腦子進水了,才對看朕說胡話,
罷了,我們沒必要和一傻子計較,先處理政事吧!
內閣先後送走了兩位閣老,其中還包括一位首輔,肯定是要補齊名額的。
朝中都是我大虞的忠臣,眾卿如果沒有不同意見,那麼內閣排名就按慣例遞進。
然後再從朝堂上公推兩人,補齊內閣的名額。」
天元帝的話說完,百官們都傻了眼。
三言兩語就敲定了首輔人選,偏偏大家還不知從何處開始反駁。
作為勝利者,龐亨升的臉上也沒有興奮之色。
順位替補符合程序,但含金量比起廷推來說,還是差了不少。
偏偏他還沒法說什麼,皇帝的做法,挑不出任何毛病。
既然他是順位補上來的,那麼後面的入閣人選,肯定也要遵循這一原則想要越級上進,先要面臨一個「順位」難題。
當然,只要百官達成一致,跨越這道坎並不難。
問題在推舉閣臣的時候,百官立場就從來沒有統一過,
大概率是大家公推出來幾人,然後陷入無休止的爭議中,最後報皇帝聖裁。
搞出一個小限制,肯定不會是無的放矢。
稍微一想朝堂上的局勢,龐亨升知道這是衝著清流黨來的。
五名閣臣中清流出身的已經占據兩席,他自己還成了首輔。
哪怕他和徐文岳不和,皇帝也無法容忍再出現第三名清流出身的閣臣。
如果最終人選是清流黨人,管是否順位,皇帝都會想辦法拿下,這是朝政平衡的大局。
「既然大家都不反對,那麼就由龐閣老擔任首輔。
朕有些乏了,後面的廷推,龐閣老負責主持吧!」
說完,天元帝直接轉身離去。
等懵逼狀態的百官反應過來,廷推活動已經開始。
一個又一個候選人不斷出現,原本庄嚴的朝堂,一下子熱鬧了起來。
不光朝堂上的官員出現在了推薦人員中,一些在野的名土,也成為了推薦對象。
很多年輕官員,完全憑自己的喜好推薦人,主打的就是一個隨心所欲。
往常的派系劃分,到了此時仿佛喪失作用。
朝堂上一眾大佬,默契的選擇了看戲。
類似的畫面,每一次廷推,都會上演一出。
大部分候選人,都是推出來陪跑的,並非是真要支持其上位候選人多,主要是為了體現廷推的公正性。
其中不乏藉助這些人的名頭,為獲勝者搭台的意思。
通過不斷篩選排除,挑選聲望高的進入第二輪,真正的角力才會開始。
「肅靜!
推選名單,老夫做了一個統計,共計是二十七人。
現在從中公推三到五位德高望重之人,作為內閣備選。」
龐亨升神色嚴肅的說道。
第一次主持這種活動,他絕不允許鬧出亂子來。
揚州城。
朝堂的腥風血雨,沒有影響李牧的好心情。
擬任揚州守備,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原本有兩位大佬支持,因為政治聯姻的緣故,變成了三位大佬支持。
如果還搶不到位置,那就遇上強龍了。
驚喜在後面,代理揚州參將,負責編練一營新軍。
單純的代理某個職位,可能只是臨時過渡一下,但被安排了特殊任務,
那就不是簡單的代理。
沒有被實授,無非是他的級別不夠,
一下子身居高位,容易惹人非議。
作為一名關係戶,被人摘桃子的概率非常低。
估摸著等過上一段時間,新軍編練了出來,代理兩個字就可以去掉。
唯一遺憾的是朝廷劃撥軍費有限,每年只有區區五萬兩。
南直隸布政司和揚州府各自協餉白銀五萬兩、布一千匹、米一萬石。
聽起來似乎不錯,每年有十五萬兩白銀、兩千匹布、兩萬石米的預算,
養活一營兵馬完全不是問題。
遺憾的是地方協數額,只是大都督府的建議,不具備強制約束力。
具體能夠拿到多少,還要看他怎麼和地方官談。
就連朝廷劃撥的五萬兩,中途大概率也會被漂沒一部分。
朝廷財政困難,地方軍就是這麼悲催。
如果不是因為鹽政問題解決,估摸著連編練一營新軍,朝廷都會猶豫。
畢竟,這些開銷只是日常維護費用。
大虞的軍隊,已經不是純粹的冷兵器,火器占據了很大的比重。
兵器、鎧甲、火炮、彈藥,也是一筆不菲的開銷。
「恭喜大人,榮升揚州參將!」
看了一眼公文後,蘭林傑一臉欣喜的上前祝賀道。
李牧的升遷速度,讓他真實感受到了,什麼是朝中有人好做官。
別急著祝賀,我這還有一大堆的麻煩呢!
名義上本官是參將,可我這個參將,連一個兵都沒有。
五城兵馬司的部隊不會長期駐紮揚州,軍中的一些將領,已經陸續開始調離。
估摸看再過兩三個月,就會從這裡撤走。
在這些部隊撤離前,我們必須把新軍組建起來,接替他們留下的防務。
朝廷許諾的軍費、軍械,一樣都沒有到位。
這要是出了事,總不能讓本將帶著家丁去衝鋒吧!」
李牧一臉無奈的說道。
朝中各派正為入閣爭鬥不休,根本顧不上揚州這點兒小事。
自己雖然有些人脈關係,架不住後勤那一塊,握在文官手中。
『大人,學生聽說過地方協餉,可協餉這麼高的,還是第一次遇到。
南直隸雖然富裕,可每筆收入,都有對應的支出。
想要讓布政司每年拿出這麼一筆款子,怕是有些困難。
揚州府的情況更加糟糕,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內,下面州縣都會伸手要錢。
就算新任知府願意給我們協,怕是也很難拿出這麼多錢糧。
要不然您從京中想想辦法,讓大都督府下撥一筆款子?」
蘭林傑苦笑著說道。
升官是一件好事,萬萬沒有想到升官之後,還有這麼多麻煩。
「協餉數字大,那是本官故意運作的。
反正都是討價還價,讓都督府定個大數字,也要好談一些。
萬一真能夠要到,就當是我們賺了。
以南直隸的富裕,如果布政司衙門真想給錢,又不是湊不出來。
揚州府的情況類似,農業稅收沒了,不還有商業麼?
來往商旅那麼多,只要地方官想搞錢,肯定能夠籌措出資金來。
大都督府每年也就那麼點兒預算,各路兵馬都盯著呢。
本官開口要錢不難,難的是今年要了,難道明年也繼續要?
想辦法開源吧!
坐擁寶山,本官不相信還能被餓死!」
李牧豪氣的說道。
換成在其他地方擔任參將,確實可能會受缺餉的困擾,但這裡是揚州府作為大虞朝最富裕的地方之一,只要肯想辦法,那就一定能夠搞出錢來。
「大人,可是盯上了外面的無主之地?
此事怕是不妥,朝中權貴和江南士紳,都在盯著這些沃土。
以您的身份,進去分一份尚可。
若是想要靠這些土地,養活一營兵馬,那影響就太大了!」
蘭林傑一臉驚恐的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