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飛逝,稍不留神的功夫,秋天就只剩下了一個尾巴。
氣溫的下降,又帶來了新的麻煩。
「將士們過冬的衣物,準備好了沒有?」
李牧關心的問道。
軍隊雖然提供服裝,但像棉衣這種價格高昂的資源,卻是做不到每年發放。
朝廷財政好的時候,三五年發放一次。
財政陷入困境之後,那就指望了。
即便是九邊前線,也只有邊軍精銳部隊,能夠保證每人一件棉衣。
更多的屯堡、衛所部隊,都是外出巡邏時輪流穿。
普通家庭,一件棉衣穿上十幾二十年,更是普遍現象。
同其他地方的部隊相比,常年駐紮在京師的五城兵馬司,算是富裕衙門。
士卒們收入尚可,平常節省點兒,還是能夠置辦的。
不過來的時候正是夏天,誰也不知道會待這麼長時間,棉衣、棉被都沒有攜帶。
作為一名好將領,李牧肯定要把這些問題考慮上。
「千戶大人,一應過冬物資都準備好了。
按照您的要求,我們都按照高標準置辦。
只是這麼一來,我們的經費就超出了預算,後面的日子怕是不好過。」
蘭林傑委婉的提醒道。
車費預算是有限的,哪怕外出作戰,朝廷也有明確規定。
李牧這支千戶所本身就處於超編狀態,加上他這個主官又不知節儉,日常超支是常態。
如果不是此前舞陽侯主政揚州時,提前預支了一年的預算,靠朝廷正常下撥的經費,根本維持不了日常開銷。
「沒有關係,揚州的商貿正在恢復正常。
下個月開始,我們就能夠正常展開業務。
參考京中的情況,日常徵收的規費,足以維持部隊的開銷。
真正棘手的,還是城外那些難民。
以工代賑,進行到了尾聲。
朝廷下撥的救濟糧,現在是越來越少。
如果不儘快勸返,就要錯過冬耕。
此時把人打發回去,以他們兜里的幾個錢,大部分人都支撐不到春糧成熟。
地方官遲遲不到位,這些問題根本就沒人解決!」
李牧一臉鬱悶的說道。
天下一太平,大虞官僚的本性又發作了。
前面坐鎮揚州的不是舞陽侯,就是徐閣老。
面對兩位大佬,各級官員就沒有幾個敢亂來的。
因為物資撥付不及時的問題,此前南京六部,還有多名官員丟官去職。
換成李牧之後,這種震力就明顯下降。
物資確實在撥付,但數量上是明顯減少。
一方面是因為朝廷窮,另一方面則是有人忍不住伸了手。
「大人,地方官怕是指望不上。
揚州府被叛軍禍害的不輕,州縣中的鄉紳也遭了災。
想從地方上想辦法,幾乎沒有沒有任何可能。
府庫空空如也,稅收又收不上來,揚州府也沒錢。
地方官想要做事,也只能從上面想辦法。
此前抄家,朝廷確實收穫了一筆巨款,可天下要用錢的地方多了。
估摸著運到京師那一刻,就已經被京中的大小衙門瓜分一空。
如果想要解決經費問題,估摸著到時候免不了賣地。
不過這些錢,一部分要上朝廷,留在地方上的怕是也不多。」
蘭林傑經驗豐富的說道。
作為鄉紳集團中的一員,他對官場上的玩法不熟悉,但對地方情況卻非常了解。
朝廷發賣土地,就是官員和士紳們的一次分贓。
什麼身份,可以買多少地,都是有潛規則的。
再好的土地,到了這裡都賣不上價。
只有那些大家看不上的邊角料爛地,才有可能流落出去,賣給身家富裕的商賈。
「替本官起草一份奏摺,再催促一下吏部。
不管怎麼弄,沒有地方官的配合,難民安置都進行不下去。
順便派人知會一聲南直隸布政司,請示一下難民安置問題。」
李牧無奈的說道。
代理揚州事務可以,但文武之間的界限,終歸是一條無法逾越的鴻溝。
何況此時下面的州縣,一樣處於軍管狀態。
留守的軍官,級別比他高的不在少數。
讓人家出錢、出糧安置難民,純粹就是在做夢。
相對一眾同僚來說,李牧的情況還算好的,起碼戰後揚州城的商貿迅速恢復。
哪怕距離巔峰時期,還有很大的差距,也能夠提供一筆收入。
其他地方就不行,除了少數交通要道上的州縣,情況略好一些外,剩下的地區都是一片白地。
大家手中是沒有多少難民,但他們還有一群戰俘養著。
朝廷遲遲不給出處理結果,李牧嚴重懷疑那幫文官,想利用這個冬天餓死、凍死那群戰俘。
想法是黑暗了一點,但非常符合現實。
管是被動,還是主動參與了造反,這些人的家屬都死在了朝廷手中。
留下這些人,就是一個巨大隱患。
萬一未來這些人中有人再次造反,做出這個決策的官員,就要承擔政治責任。
輕則丟官去職,重則腦袋搬家。
全部處決掉,又不符合儒家的仁治思想。
下令流放充軍,必然會死傷慘重,又要遭到那群衛道士的口誅筆伐。
反正無論怎麼處理,都會給自己留下巨大隱患。
換個弱勢的君主,大家直接把難題往皇上身上一推,就算是完事。
遇上天元帝,麻煩無法往上推,那就只能自己接著。
文官們不願意承擔責任,乾脆就先拖著。
人在戰俘營中關看,發生了意外,也是看守將領的責任,
等人死的差不多了,再介入處理,隨便找個理由就糊弄了過去。
未來史書上記載的戰俘死亡原因,要麼是武將貪腐,要麼是瘟疫肆虐。
不過文官們的算盤能不能如願,還是要看朝廷的博弈情況。
明知道要背黑鍋,武將們也不是傻子。
連李牧都知道催促,其他將領想來也不會閒看。
皇宮中。
「陛下,宋閣老剛剛走了!」
收到這個消息,天元帝手中的羹湯,直接灑落了一地。
「這就走了!」
在很多人眼中,宋海東這位首輔,就是一個老好人、糊牆匠。
可對天元帝來說,這位糊牆匠還有更重要的意義,維護朝堂上的平衡穩定。
平常時期,宋閣老的存在感不高。
一旦遇到大變故,他總是能夠頂上去,把局勢迅速穩定下來。
天元帝推行的一系列的改革失敗,沒有惹出大亂子,宋閣老在其中是出了大力的。
「宋閣老一生,為我大虞立下了汗馬功勞,身後事不能馬虎。
傳旨,擬定諡號「文定」。
賜白銀千兩,布百匹,谷三千斛—···
告訴百官,停朝一日。
光恩,你替朕走一趟,為宋閣老弔祭。」
天元帝略顯疲憊的說道。
對待死人,他一直都很大方。
管是之前意外亡故的王公貴族,還是猝於任上的宋閣老,他都給予了哀榮。
或許存在做戲的成分,但政壇本來就是一個大舞台。
沒人在乎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能夠一直演下去,假的也能夠成為真的首輔死了,好不容易才穩定下來的朝中局勢,必然發生變化。
前面王閣老走了,現在宋閣老也走了,內閣就剩下三位閣臣,進新人是必須的。
每一次入閣之爭,都是大虞黨爭的巔峰擂台。
有資格參與角逐的文官,都會傾盡全力。
誰勝誰負,天元帝並不在乎。
作為仲裁者,他只需要朝堂保持平衡。
現在的局面非常糟糕,缺少了宋閣老居中調和,接下來的黨爭勢必更加激烈。
偏偏他這個皇帝的身體不好,沒有那麼多精力處理朝政,平衡黨爭。
「遵旨!」
「皇上,您要保重身體啊!
一些不重要的事情,就交給百官處理吧!」
左光恩憂心快的說道。
皇帝身體不好,能夠瞞過外面的百官,卻無法避諱他們這些身邊人,
看著天元帝疼痛難忍,他是真的擔心。
「放心好了,等這些煩心事處理完,朕就會靜養。」
類似的話,天元帝說過不只一次。
可惜大虞朝的破事,就從來沒有停止過。
這邊還沒處理好,那邊又鬧出了新亂子。
大臣們看起來還不錯,但那是建立在權力互相制衡的前提下。
一旦權力失衡,下面的人還有沒有這麼聽話,那就很難說了。
龐府。
「閣老,剛剛收到消息,宋公卒了!」
聽到這個消息,龐亨升當場就呆住了。
「什麼,宋海東死了?」
壓在身上的大山一下子沒了,龐亨升沒有感到欣喜,反而是一陣悲涼。
相比死去的宋閣老,他也沒年輕多少。
老對頭先走一步,同樣是在告訴他,自己老了。
「吩咐下人準備一下,老夫要去送他最後一程!」
龐亨升嘆息一聲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