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4章 躺好，上鍾
俄刻阿諾斯之海，無名海域。
天空色如濃墨，數百道錯雜分布的氣流卷集著水柱，螺旋而上，直衝雲霄，彼此糾纏，如同一條條在水域上亂竄的蛇蟒，形成危險的割裂帶，一旦被捲入其中，船隻便立刻有傾覆和解體的可能。
嘩！
數百米的巨浪如重錘般擊打在航行的阿爾戈號上，使得外圍防禦術式的光芒一陣明滅，船身隨之劇烈搖晃，龍骨也因此傳來令人牙酸的咯吱脆響。
「全體注意，前方海域出現大量的暗流和龍捲風！」
瞭望台上負責偵查的阿塔蘭忒高聲提醒，她望著天空翻滾的烏雲和海中激盪的海水，深深皺起眉頭。
剛才還只是簡單的陰天，現在整個天象和海域都躁動了起來，這恐怕並不是偶然。
此刻，負責掌舵的伊阿宋也從外界變化中嗅到了一絲不尋常的氣息，當即開啟船長室內的擴音術式，肅然向全船的阿爾戈英雄們發布號令：
「全體就位，準備從這片海域裡衝出去！」
阿爾戈英雄們聽到指示，果斷停下手上多餘的動作，根據自己的特長，奔赴各自的崗位。
隨著一道道魔法陣圖在各處激活，與船身融為一個整體，伊阿宋稍稍放下心來，展現出高超的掌舵技術。
被光芒包裹的聖船撕開暗流，鑽進風柱錯開的縫隙，如同靈活的鯨魚。
「很好，就這樣，穩住！」
在伊阿宋的指揮和鼓舞聲中，阿爾戈號繼續深入，周圍的狂風龍捲和洶湧暗流也更加錯綜複雜。
「啪啪……」
不知過了多久，清脆的滴落聲迴蕩在眾人耳畔，冰涼的雨滴陸陸續續砸在甲板幾名船員的臉頰和肌膚上。
此刻，抬頭望去，天空那翻滾的烏雲醞釀出一絲妖異的猩紅，銀紫雷蛇在其中蜿蜒遊動，展現出駭人的聲威。
「是雷暴！大家小心！」
伊阿宋急促的提醒讓船上的阿爾戈英雄們心頭一凜，如臨大敵。
難道，奧林匹斯的那位要出手了？
然而，看到腳下安穩的船身和艙底靜靜閉合的那扇房門，英雄們緊繃的心弦為之一松。
看樣子不是最壞的結果，做好自己該做的事就行。
阿爾戈英雄們重新恢復鎮定，全身心地投入到和這極端天象的對抗中。
但隨著雷暴和狂風的到來，錯亂的氣流使得航船在涌動的浪潮中左右擺動，阿爾戈號幾次險些撞上席捲的風柱，堅硬的木質結構不由傳來咯吱吱的顫音，讓人一陣提心弔膽。
「轟！」
宛如游龍的驚雷在雲層中炸響，伊阿宋眼前頓時亮如白晝。
在一瞬的光明中，前方數十道鋪天蓋地漫捲而來的水柱映出輪廓，從四面合圍絞殺而來。
同時，狂暴的海風掀起數十丈的浪濤，那紅黑色的泡沫之上，隱約可見破碎的海獸撕裂的骸骨。
伊阿宋頓時危機感暴漲，眼皮直跳，用有些打顫的聲音扯著嗓子吶喊：
「甲板，降下帆布！」
「船身，開啟防禦術式，最大強度！」
「動力室，魔力推進術式準備，必要時改為手動划槳！」
英雄們聽到命令，不顧仍在巨浪中顛簸搖晃的船身，或是收帆，或是維持魔法術式，體內沸騰的神血在昏黑的海面上綻放出熾烈的光。
與此同時，底艙客房。
洛恩看著棋盤上完成合圍的黑色【祭司】和【戰車】，無奈推倒了自己走投無路的【國王】，幽怨地看向對面笑意盈盈的赫卡忒：
「師祖，用些小花招來擾亂我的心神，有點勝之不武吧？」
「我可是陰謀女神，你什麼時候見過陰謀女神要堂堂正正地贏？」
赫卡忒理直氣壯地回答，對自己拋出敏感話題，擾亂對手思維的罪行供認不諱。
洛恩臉色一黑，對此無言以對。
隨即，旗開得勝的女神指了指窗外雷光閃爍的天空，笑眯眯地詢問。
「動靜好像越來越大了，不去看看？」
「越是這樣，越要沉得住氣。」
洛恩捻起盤中的一塊糕點送入口中，臉上的表情透著如水的平靜。
「要來的真是那位神王陛下，他一早就把阿爾戈號給劈成焦炭了，哪還會讓船上的那些神血英雄折騰到現在？」
赫卡忒笑而不語，收回了眸中一絲考較的目光。
事實的確如此。
依照宙斯的性格，一旦發現這條船上有不利於他的因素，就會直截了當地將其抹殺。
倘若自己的這位徒孫看不清這點，自亂陣腳，進而做出錯誤的選擇，反倒會引起奧林匹斯的注意，讓事態朝著不利於戰神山的方向發展。
這，就是【天命加護】在冥冥中展現的力量。
此時，赫卡忒看著晃動越來越厲害的船艙和雷暴中苦苦支撐的阿爾戈英雄，微微皺起了眉頭。
「看樣子，你們所聚集的【天命】遠不如那位神王陛下有份量。」
這麼多身負天運的阿爾戈英雄聚在同一條船上，本該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但剛一出海就碰上這種極端的天氣，明顯是冥冥中的【天命】在阻撓。
洛恩點了點頭，微笑地看向對面的赫卡忒。
「所以，我把您也帶上了。」
赫卡忒回過神來，臉色一黑，這才明白洛恩「好心」帶她出海放風的原因。
正如【偶然】的神性可以干擾必然的命運，【偶然】的女神同樣也可以屏蔽【天命】的運行……
搞了半天，這小混蛋是拿她當擋箭牌在用。
「不止哦，我獨自出門，把您一個人留在戰神山，怎麼能放心呢？」
洛恩微笑著補充，一副對自家師祖十分關切的模樣。
赫卡忒見狀，剛贏棋的好心情蕩然無存，對眼前的孽障徒孫氣得牙根發癢。
說白了，這小混蛋是擔心她從戰神山越獄，重新跑回冥界掌權。
一時間，赫卡忒惡從心頭起，怒向膽邊生，丟下手中的棋子，冷笑著看向對面的洛恩。
「躺好，我要收帳！」
「現在？船都晃成了這樣……」
「這樣不更好？」
赫卡忒戲謔反問，紫色的眸子中閃爍著躍躍欲試的火光。
根據以往的經驗，越是危險和緊張的處境，做這種事情才越有趣。
如果外面來的是宙斯，自己都不敢想自己這位徒孫上鐘的表現會有多麼讓她愉悅。
緊接著，不等洛恩反應，赫卡忒就在船身的一陣顛簸中將其扔到床上。
正在呼呼大睡的喀耳刻被砸了個正著，揚起的雙手在半空胡亂揮舞著，如同垂死的溺水者在向周圍人求助。
「哦，對了，你也有份。」
赫卡忒看到自己那位被壓在下方的愛徒，不由想起了開賭前的約定，臉上的笑容更加燦爛了。
「剛好，你們師徒倆一起上這堂課！」
船艙內的螢石燈光忽明忽暗，難得翻身一次的巫術女神拎著手中的咒術長鞭，對身下的一對師門敗類展開了再教育工程。
師門不幸啊……
某個帶壞了門風的罪魁禍首一邊假惺惺地哀嘆，一邊轉動眸子，瞥向窗外烏雲中那一抹奇異的猩紅，眸子微微閃爍。
這股神性，怎麼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此時此刻，濃密的烏雲之中。
「阿嚏！」
紅髮披散的厄里斯重重打了個噴嚏，沒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寒。
有人在念叨我？
是你們對吧！
掌管不和與紛爭的女神低頭看向暴風雨中起伏不定的航船，臉上泛起陣陣惡質的笑容，猩紅的神氣召來更加猛烈的天災。
本來她只是在這片海域上閒逛，結果碰上了這艘人類的船隻出航，那船上來自於某位老對頭的祝福氣息，讓她頗為不爽，心中隨之泛起了心血來潮的破壞欲。
信他？這不給你們點苦頭嘗嘗！
此時，船長室中的伊阿宋，望著海面鋪天蓋地的巨浪，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
「大海浪！10息之後！」
「全員固定位置！左弦防禦術式加固！」
英雄們連忙穩定身軀，認真地履行著船長伊阿宋的命令。
「轟！」
片刻，巨船幾乎與洶湧的浪濤呈90度夾角，甲板上的雜物紛紛滑向船尾，不過外圍的防禦術式足夠堅挺，負責提供動力的也是不知疲倦的龍牙兵，因此阿爾戈號逆流而上，飛躍浪頭頂端。
「砰！」
隨之而來的加速下滑，在船中產生強烈飄忽和震盪。拍打上船尾的浪花如同當空砸下的巨錘，使得阿爾戈號上的防禦術式微微晃動，略顯明滅。
底艙的某個房間伴隨著劇烈的顛簸，隱約傳來了一陣壓抑的悶哼。
「又來了！」
瞭望台上的阿塔蘭忒望著不遠處高約百米的新生巨浪，急聲示警。
風雨中的阿爾戈號劈波斬浪前行，借著英雄們和龍牙兵提供的動力衝上波濤頂峰，激情馳騁。
而底艙中的聲音，似乎同樣變得高亢。
「漩渦帶！」
船舷一側，傳來了美狄亞急促的提醒。
伊阿宋透過身前的魔法術式，望著前方那幾乎平鋪所有海面的數十個巨大漩渦，憑藉著積累的航海經驗，狠狠咬牙，發布命令：
「垂直角度撞上去！船頭南偏東30度，距離600米，速度二級，穩定推進！」
「一刻鐘後，左滿舵！前進三！」
阿爾戈英雄們忠實地執行著船長的指示，小心翼翼地操縱著阿爾戈號穿過密集的漩渦帶。
而原本上下顛簸的船身在經過水麵的層層渦流時，開始左右搖晃。
此刻，底艙混入暴風雨中的雜音似乎更加嘹亮了，隱約還有一種抵死的纏綿感。
「暴風眼！在前面！」
立在船頭的凱妮斯指著遠處海面漏斗狀的濃雲，向同伴們傳遞出新的危險。
「讓我來！」
赫拉克勒斯低喝一聲，將手中的青銅長弓拉為滿月的形狀，朝著暴風眼射出強力的一箭。
紅黑色的流光呼嘯而過，撞入暴風眼中央，轟鳴爆開，擴散的神力光暈硬生生將駭人的風暴撕碎。
原本陰沉壓抑的天空，豁然多了幾分明快感。
看著海面上那條人類航船成功突破她設下的層層阻礙，雲氣之中的厄里斯露出驚訝的目光。
還不賴嘛。
但隨即，這位不和女神臉上綻放出更加濃厚的惡意。
那更好，可以多玩一會兒！
「轟隆！」
正當厄里斯想要繼續自己的遊戲之際，數道雷光在遠處炸響，映出星辰之間的奧林匹斯。
找我？
厄里斯感受到那雷光之中傳遞的神意，悻悻地收回了手臂，捨棄海面上的玩具，振翅飛向星空深處。
而隨著這位不和女神的離場，俄刻阿諾斯之海上翻湧的風暴逐漸平息。
一縷縷皎潔的光芒穿透尚未平息的灰暗風暴，灑在阿爾戈號，映出蔚藍的海面，帶來久違的光明與暖意。
總算，駛出這片鬼地方了。
船長室中的伊阿宋見此情形，緊繃的神經稍稍放鬆，身體如一條抽去骨頭的蛇般趴在了操作台上。
而艙底最後的顫音也消弭在銀白的月光中，隱約帶著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總算，闖過去了。
「優雅的音符給我們快樂與智慧，伴隨我們平安地航海前行。
風暴不能與我們為敵，海洋任我們馳騁。
神之試煉，使勇者倍嘗生活的艱辛，也甘之如蜜。
我們的勇氣，如普照天下的日月。
我們的榮耀，萬民銘記！」
與此同時，一陣明快的歌聲悠揚傳來。
月光遍灑的甲板上，天才樂手俄爾普斯坐在船舷一側，撥弄著懷中的豎琴，引吭高歌。
聽到頌唱之聲的阿爾戈英雄們陸續走出船艙，跟隨著俄爾普斯的節拍，大笑哼唱，以驕傲而自信地姿態嘲弄著自然的威脅。
而經歷了暴風雨的洗禮後，最應該做些什麼？
當然是慶祝和宴會！
「諸位，今晚食物任取，酒水管夠！」
船艙中掌管歡宴的神靈走上甲板，大聲宣布，並送上自釀的美酒。
而他的一隻手放在身後，以古怪的姿勢托著腰椎。
但信奉及時行樂的英雄們並沒有發現這一點，為即將到來的歡宴而興奮歡呼，先前抗擊風暴和波濤的疲累也隨之一掃而空。
歡快的氣氛中，眾人將航船修補、物資整理的工作一股腦丟給任勞任怨的龍牙兵們和魔像們，開始熱情洋溢地準備著這場戰勝天災後的慶祝。
看到場上的宴會氣氛已經熱烈了起來，洛恩滿意點頭，選擇功成身退。
但正當他轉過身準備回房之際，一條手臂重重拍在了他的肩膀上。
「幹嘛急著走？一起喝個痛快！」
湊上前來的凱妮斯一邊大聲邀請，一邊又習慣性地照著洛恩的肩膀上狠拍了幾下，表示自己的熱情。
然而，這位掌管歡宴的神靈卻如遭雷擊般僵在原處，臉上的表情一陣扭曲。
阿塔蘭忒見狀，不由關切詢問：
「老師，你怎麼了？」
「閃，閃到腰了……」
洛恩聲音乾澀，背脊佝僂，仿佛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閃到腰？是因為剛才的風浪太大？
但神靈的身體什麼時候這麼脆弱了？不應該啊……
阿塔蘭忒的腦內冒出大大的問號，但出於對老師的尊敬，還是好心建議：
「要不，我和美狄亞先扶您回屋休息？」
「不用！」
原本佝僂著的洛恩一聽這話，猛地抬起了咯吱作響的腰背，瞬間變得生龍活虎了起來。
「我好得很！喝酒，喝酒！」
說著，他脫離阿塔蘭忒的攙扶，拉著對他發出邀請的凱妮斯，共同坐到一旁痛飲。
此刻，已經是深夜時分。
船上食物琳琅滿目，酒香瀰漫開來，英雄們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大快朵頤，縱情歡歌，享受著人生和遠行。
而平靜開闊的海面上，皎潔的銀月之光與無垠的深海波濤交相輝映，映出水下的一絲巍峨輪廓。
洛恩似有所感般扭頭望去，看著那熟悉的建築風格，不由挑起眉梢，臉上露出一絲驚訝的表情。
「海神殿？怎麼跑這兒來了？」
「應該是最新建成的吧，這可比之前寒酸多了。」
走上船頭的維納斯抱著雙臂向水下俯瞰，幸災樂禍地評價道。
洛恩的目光閃了閃，隨即灌下杯中的美酒，向身後的維納斯提議：
「跟我去看看？」
「要干架？」
維納斯眼眸一亮，興奮地掰著指骨。
由於當初被波塞冬坑過，她顯然樂意借這個機會痛打落水狗，出一出自己遭受的惡氣。
洛恩白了眼身後一副不良少女做派的維納斯，沒好氣地輕哼。
「幹什麼架？去探親！」
隨即，洛恩拉上一頭霧水的維納斯，隱遁身形，游向藏於此處的海神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