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3章 師祖，約嗎？
俄刻阿諾斯之海。
在水面上劈波斬浪的阿爾戈號如同一頭巍峨的海獸，不僅速度極快，而且異常平穩。
一層揚起的薄薄水霧籠罩住船身，帶來絲絲朦朧感。
船艙內，從離岸後就一直努力繃著架子的伊阿宋在看到對面某人的手勢後，立刻原形畢露，雙肩下垂，整個人松松垮垮的塌下來，以十分狗腿的姿勢衝上前去獻媚：
「姐夫，我的表現怎麼樣？您還滿意嗎？」
「馬馬虎虎吧。」
陰影中的洛恩隨口敷衍了一句，而後摘下兜帽，黑著臉看了過去。
「話說，我什麼時候成你姐夫了？」
「您不知道？我和阿布緒爾托斯王子一見如故，相逢恨晚，所以結成異姓兄弟！」
伊阿宋連忙張口回答，整個人顯得異常熱情和熟絡。
「而您娶了他的姐姐美狄亞公主，成為他的姐夫，自然也是我的姐夫！」
洛恩聽完，看著這位新鮮出爐的「小舅子」，頓時一臉黑線。
科爾基斯王的兒子阿布緒爾托斯，他是在色薩利會盟上見過的。
當初，那位涉世不深的小王子就是被眼前之人慫恿著主動過來認親，坐實了他和美狄亞的姦情，成為了他名副其實的「小舅子」。
沒想到在這之後，小王子阿布緒爾托斯就和伊阿宋混到了一起，還結成了異姓兄弟的關係。
因此，連帶著他也成為了伊阿宋的「姐夫」。
果然，論攀關係和交友，伊阿宋這傢伙是神血英雄中的一流水準。，
否則，他也不可能以普通的天賦，集結了原本希臘英雄史上陣容最豪華的阿爾戈遠征軍，完成最著名的金羊毛之旅。
似乎是被洛恩審視的目光看得有些發毛了，伊阿宋搓了搓手，小心翼翼地建議道：「咱們距離混沌海域還有一段距離，要不您先回房休息？掌舵的小事有我就夠了！」
洛恩深深看向面前的金毛青年，幽然詢問：
「王位說放棄就放棄，不後悔嗎？」
實際上，這次諸神大費周章地降下神跡，打造出堅不可摧的聖船，集結起阿爾戈遠征軍共同參與遠航，自然不可能只是為了拿到金羊毛，替伊阿宋奪回王位這麼簡單。
這些，全都是藏木於林的偽裝。
以天命中注定的【金羊毛之旅】為掩護，派遣專人乘坐阿爾戈號穿越混沌海域，尋找來自希臘神代之外的力量，為即將到來的那場決戰做準備……
這些，才是戰神山真正的目的。
所以在一眾阿爾戈英雄登上這條的同時，洛恩就和參與這場計劃的幾個關鍵人物，趁機避開宙斯和命運三女神的目光，混入了隊伍中悄然出海。
而想要執行這個策略，變更航道和目的地，就幾乎不可能完全繞過身為船長的伊阿宋。
因此在正式做決定之前，洛恩就通過入夢傳遞神諭的方式，將某些內幕隱晦地告知了伊阿宋。
本來，洛恩還想著要用什麼好處引誘這位落魄王子放棄爭奪王位，率先配合他出海尋找新的神代。
不料，伊阿宋一聽他的要求，就直接上了他的賊船，並緊鑼密鼓地開始張羅和演戲，至今連條件都沒提。
此時，這位落魄王子聽到洛恩的正式詢問，輕浮的臉上展現出難得的鄭重與嚴肅：
「大人，雖然我是個貪生怕死的俗人，但我也知道沒了戰神山構建的秩序，我們這些諸神眼中的螻蟻會活成什麼樣子，您在做的事可遠比我想搶的那張椅子重要得多！而且，就算我奪回了王位，也要考慮能不能坐得穩，色薩利的那場巨靈之戰可還沒過去多久呢。」
聽到對方的坦誠，洛恩有些驚訝地看向眼前的伊阿宋，眸中浮現出一抹讚賞。
不得不說，這小子的天賦和實力或許在五十名阿爾戈英雄中並不起眼，但這種能分清利害，大事不糊塗的心性，的確在一堆肌肉壯漢里難能可貴。
也難怪他在原本的命運軌跡中，會成為阿爾戈遠征軍的領袖人物。
而緊接著，伊阿宋話鋒一轉，翠綠色的眸中閃爍著狡黠的目光。
「再說了，區區一個城邦的王位而已。跟您混難道你還能虧待我不成？等完成了此等救世的偉業，順利返回希臘，別說一個城邦的王位，十個八個還不任我選？」
「好小子，原來你打的是這個算盤？」
洛恩輕哼著白了伊阿宋一眼，臉上卻並非因此動怒，心中反倒對這套說辭十分受用。
伊阿宋能如此想，並願意為這次前途未卜的遠航賭上全部的身家與未來，恰恰說明這位落魄王子是發自內心地認可戰神山和他這位酒神。
這就是信譽的價值。
而船上的這些阿爾戈英雄寧願拋家舍業，也要掩護他遠赴海外，同樣是基於這一點。
和天命加身的奧林匹斯相比，戰神山才是他們共同選擇的答案。
洛恩上前拍了拍伊阿宋的肩膀，發出了句意味深長的沉吟：「放心，你會慶幸自己所作出的決定。」
伊阿宋滿臉堆笑地撓了撓頭，渾然不知這句話的真正含義。
原本的命運中，他的確得到了諸神的賜福，駕馭著阿爾戈號完成了金羊毛之旅，並回國奪得王位。
但這份來自於神的禮物，卻附帶著昂貴的價值。
而需要償還的代價，卻是幾乎所有阿爾戈英雄的人生、自由和靈魂。
實際上，在伊阿宋帶領著阿爾戈英雄經歷了【金羊毛之旅】，凱旋歸國後，這種血腥的代償便悄然展開：
斯巴達雙子中的哥哥死於衝突，弟弟殉葬，化為雙子座：
醫神觸碰了不朽的禁忌，被宙斯的神雷劈死，成為蛇夫座：
天才歌手俄爾普斯，被發狂的酒神狂女殺害並將拋屍，成為天琴座：
阿塔蘭忒因詛咒變成了獅子，為舊神拉車：
凱妮斯被半人馬活埋，直接悶死：
卡呂冬王子生命攸關的木雕被母親焚燒，死於非命：
赫拉克勒斯沾染了海德拉之毒，自我了斷：
就連自稱「幸運」的伊阿宋本人也沒好到哪去，對諸神給他安排的配偶美狄亞始亂終棄，進而導致兩個兒子和新婚妻子慘死，他自己也因此失去了女神赫拉的護佑。最後，他在阿爾戈號的船尾入睡時，大船倒下把他壓成了一張平面圖……
就這樣，參與到金羊毛之旅中的阿爾戈英雄，絕大多數都在事後離奇死去，並升格為星辰，點綴奧林匹斯的天空神權。
誰在背後操盤，一目了然。
洛恩抬眼看向了星間的奧林匹斯聖山，嗤笑搖頭。
可惜，命運早就因為自己的介入，摻雜了太多的【偶然】和【改變】。
奧林匹斯體系在諸神的叛亂中分崩離析；
巨靈之戰提前到來，並且規格不斷升級；
本該獻祭給上天的阿爾戈英雄提前湊到了一起，最終跨越試煉，全部存活……
最終，宙斯為統合世界天命而親手描繪的這張藍圖也被各種各樣的變數扯得粉碎，只留下面目全非的【劇本】。
想到這裡，洛恩玩味看向對此渾然不知的伊阿宋，心中暗自嘀咕。
所以，你小子放棄去取金羊毛而給我打掩護，不光拿到了戰神山的一筆人情債，還間接撿回了自己的一條小命，以後偷著樂吧。
不知是否在冥冥中察覺到了這筆幸運的饋贈，伊阿宋臉上露出自來熟的笑容，向洛恩熱情建議：
「大人，上層風大，您先忙，這裡有我就夠了！」
「那行，我在船上四處走走。」
洛恩點了點頭，告別伊阿宋後，起身離開船長室，一路朝著下層的住處走去。
沿途，他自然免不了和遇到的阿爾戈英雄們寒暄幾句。
而看到身邊空蕩蕩的斯巴達雙子時，他不禁有些詫異：
「海倫沒上船？」
「出了點意外……」
「母親和父親把她給禁足了……」
雙子兄弟赧然地撓了撓頭，苦笑著說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他們兄妹三人在經歷色薩利之戰歸國後，一不小心將自己在色薩利之戰中的經過講了出來。
結果，國王和王后在得知兄妹三人全都死過一次後，不免心有餘悸。
作為尚武的斯巴達人，他們雖然不能制止兩個兒子出門歷練，完成英雄的偉業，但卻藉機將小女兒海倫扣留在了身邊，死活也不肯放她出門。
由於事發突然，阿爾戈號又啟程在即，兄弟兩個只能拋下妹妹，先行登船。
說到此處，兄弟兩位一臉苦相，連忙向洛恩求助：
「等回來了，您可一定要攔著點，否則的話，那丫頭非得把我們埋怨死不可。」
「沒問題，我保證到時候親自替你們說情。」
洛恩拍了拍兩兄弟的肩膀，微笑著安撫，隨即抬頭看向走廊拐角的曼妙身影。
「維納斯，讓你統計的數據統計完了沒？」
「放心，處理這種小事我可是專業的。」
傲然的聲音傳來，以同樣方式悄摸上船的機神維納斯從陰影中走來，將早已整理好的人員和物資信息表，交給了自己的老闆。
洛恩翻了翻，很快就看完了裡面的內容。
如他所想的那般，收到神諭的阿爾戈英雄除了海倫之外，全部登上了阿爾戈號，提前準備的物資也沒什麼紕漏，足夠支撐三個月以上的遠航。
隨即，洛恩指了指表格上的兩個名字，向維納斯詢問：
「他們呢？在做什麼？」
「喀耳刻剛從廚房裡順了一盤小蛋糕和水果回屋，現在應該正在享用，至於墨丘利……」
正當維納斯認真匯報情況之際，一道鬼鬼祟祟的身影帶著十足的偷感從旁邊一處船艙隔間中鑽了出來，有氣無力地向兩人揮手：
「在呢在呢……」
洛恩看向眼前的墨丘利，或者說被他拐上船的極速之神赫爾墨斯，微笑安撫：
「不用那麼緊張，就當是日常出躺遠門。」
「你說的輕巧！要是被那位發現，你皮糙肉厚扛得住，我可就完了！」
赫爾墨斯指了指頭頂陰雲密布的天空，臉上滿是忌憚，顯然對那位父神的畏懼已經刻到了骨子裡。
「就算不被發現，你覺得自己還能回到過去嗎？」洛恩不以為意地反問，隨即微眯著眼眸，玩味開口，「或者，我現在把你放下船？賭你會不會跑去奧林匹斯告密？」
赫爾墨斯想到那位父神寧殺錯勿放過的狠辣做派，以及戰神山一大堆磨刀霍霍的主神，頓時被噎住。
隨即，他掐滅了心中僅存的一絲僥倖，臉上泛起一抹破罐子破摔的無奈。
「算了，來都來了，咱們先穿過俄刻阿諾斯之海，等到了混沌海域再說吧。」
所以，這意思是等到了安全範圍，再出面指路？
看到赫爾墨斯屈服的模樣，洛恩滿意點頭，隨即拍了拍對方的肩膀，聲音轉柔。
「也好，前面的路交給伊阿宋那小子負責就行，你先回房休息一段時間，有什麼需要可以直接提出來。」
事已至此，上了賊船的赫爾墨斯只能聽憑這位戰神山反賊頭子的安排，老老實實跟著機神維納斯前去船艙的客房中休息。
而目送這位新任同夥走遠後，洛恩也打著哈欠，來到了喀耳刻的房門前。
順手解開門上的赫密斯文術式，他抬腳踏入其中，迅速關門。
屋內，喀耳刻正光著腳丫趴在床上，抱著只掉了色的粉紅豬仔布偶，呼呼大睡，口中還叼著半塊沒啃完的小蛋糕，顯得鬆弛感十足。
而圓桌旁，一位不在船員名單上的神秘住客，把玩著手中的黑色棋子，向洛恩發出邀請：
「來一盤？」
「好啊，這次想賭什麼？師祖？」
洛恩接過拋來的白棋，順勢坐在赫卡忒對面，玩味詢問。
赫卡忒眨了眨眼，笑容燦爛：「誰贏了誰在上面？」
「那她呢？」洛恩指了指床上那位正牌的房間主人。
「當肉墊？」
「成交！」
洛恩心頭一熱，果斷愉快應允，隨即和赫卡忒擺開陣勢，在棋盤上激烈拼殺了起來。
經歷數百年的轉變，兩人的棋力和智思幾乎不相上下，一時間殺得難解難分。
隨著棋盤上的拼殺陷入僵局，赫卡忒目光一動，似是漫不經心地開口發問：
「說起來，遠赴海外去尋找一種渺茫的可能，你不覺得這步棋太險了嗎？」
「變則生，不變則死，該冒的險無論如何也要試一下。否則等那位神王陛下騰出手來，戰神山可未必招架得住。」
洛恩一邊淡定回答，一邊將【戰車】推進敵方腹地，選擇先下手為強。
「將軍！」
「先下手為強也未必能讓你多加幾成勝算，反倒有可能提前引火燒身。」
赫卡忒移開戰車下的國王，意味深長地提醒。
洛恩皺了皺眉，有些不解。
「我的計劃應該很周密才對？那位神王陛下目前還沒有起疑的跡象。」
「但天命呢？」
赫卡忒抬頭看向海面上陰沉的天空，幽幽開口。
「有這份加護在，只要你產生了針對那位神王陛下的強烈想法，或者付諸行動，就有可能引發一定程度的命運變動。但願在完全脫離這片神代世界之前，你不會碰上……」
「轟隆~！」
突然間，海面上的天空驚雷轟鳴，原本只是有些陰沉的天色變得漆黑一片。
洛恩見狀，臉色如窗外的烏雲一般黑，幽怨地看向赫卡忒。
早知道您這麼靈驗，我真應該帶您出門的時候把您的嘴給堵上！
而此時，對面的赫卡忒笑眯眯地將【祭祀】的棋子推到了洛恩的腹地，和早已埋伏好的【戰車】，完成了對敵方【國王】的連環絞殺。
「將軍，我贏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