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初百人不到的北行隊伍,在經歷了數千年的繁衍後陰魂足有數萬,這一數量的陰兵足以滅殺法相至此衛淵也就明白了老婦人從一開始就沒安好心。
被眾多陰兵環繞,遺族老鬼這才安心了些,但也不敢在此停留,本能飛起,想要逃離。他一路向圓月飛去,那裡應有一片陰影,就是衛淵識海的出口。
但他剛飛了一段,就僵在半空。
月中確實有一片陰影,但那陰影看形狀是一隻鳥首,此刻衝著他張開了血盆大口,示意這裡就是出口。老鬼沒進去,他覺得自己還不傻。
少女陰影忽然拔起拔在地上的一把巨劍,向老鬼一指,然後巨劍劃了一個圓。圓心中驟生無盡吸力,將老鬼從空中生生拖下。
老鬼驚恐至極,一邊驚叫一邊招呼陰兵進攻,然而紅蓮提不斷搖曳,所有陰兵都被鎮在當場,動彈不得。
老鬼身上突然燃起陰火,借魂體燃燒,居然頂住了萬世千秋劍的牽引,慢慢掙扎著向上飛。他已經看出來了,萬里河山的天穹其實是假的,只有大地才是真的。穿透天穹,就能逃出識海了。
老鬼一邊逃一邊罵,這天穹搞得跟真的一模一樣,然後還掛了個圓月冒充出口,且布置了陷阱。這小子是吃飽了沒事幹嗎。誰家道基里如此陰險?
但他才罵兩句,天穹外突然出現一道至陽神雷,準確轟在他魂體上!
這一雷雖然威力不大,但卻是專克陰魂,一雷落下老鬼受傷不重,卻是動彈不得,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被拉向劍圓。老鬼一入巨劍劃成的圓中,少女就是一劍刺出,老鬼頓時如一個氣泡般被戳破,在這一式『前朝餘燼』下煙消雲散。
老鬼身死道消,無數陰兵就失去了控制,然後它們同時感知到了黑潭,同時走向玉山,一個接一個邁進了諸界轉生之門。
衛淵瞬間感覺到了龐大之極的因果。這可是整族數萬人,而且修為都不弱,最差也是道基,法相足有上百個。整個遺族七千餘年的族人魂魄,都在這裡了。
老鬼魂魄消散,則是直接在萬里河山中下起了一場大雨,每一個雨滴中都含有不菲靈力。萬里河山的靈性又開始緩慢攀升。
衛淵長出了一口氣,再也維持不住,意識從識海中退出。
回到本體,他就發現自己原本布下的法陣被女人改得面目全非,變成了一座陽雷陣法。那轟入自己識海中的陽雷就是陣法所發,準確命中老鬼。要不是這一擊,老鬼說不定就逃了。
「你又救了我一次。」衛淵道。
女人哼了一聲,淡道:「你還是太容易相信別人了。像這等遺族孤懸海外,命運越是悲慘,心態就越是扭曲,遇上了首先得是提防,然後才看能否相助一二。
他們給什麼你都敢往身上放,那顆元血珠你封於身體內不讓它接觸陰鬼,那是對的。但在封入體內之前,怎可不先下幾道禁制?你家師長難道沒教你這些嗎?」
剛剛變起突然,女人應對實際上無比巧妙。用衛淵已成陣法改為陽雷陣,只需稍作改動即可,但其中體現了極高的陣法造詣。
陣法所發陽雷能破陰邪,衛淵萬里河山中沒有至陰之地,也沒有引雷之物,陽雷一入識海立刻就鎖定了老鬼。如果一擊不成,陣法還有餘力,能連發多道陽雷。到時老鬼動彈不得,無須少女陰陽,衛淵自己就能斬了它。此時衛淵拉著女人的手,誠懇地道:「大恩大德,不敢或忘。聖人有雲,恩不過夜。學生這就報恩!」
女人大驚,未及逃跑,就被衛淵拉入懷中
衛淵雙手如春風化雨,一路抽絲剝繭,將女人從重重束縛中解脫出來。
女人一邊掙扎一邊道:「不行!跑了一天,身上髒死了!你住手..大膽!」
衛淵又是下意識的全身一震,女人意識到了不對,忙道:「等我們逃出去的..「
此時老鬼隕落所帶來的收穫已經開始顯現,衛淵道基中靈性沸騰,點點靈光不斷從大地出升起,有若億萬螢火不斷浮空,無比瑰麗恢宏。
此時老鬼身隕,衛淵體內元血珠隨之破碎,法相一生積蓄的精血彌補著肉身的虧空,讓衛淵道力也如海潮般增長。老鬼身為真龍血裔,斬殺之後所得簡直是其它法相的十倍有餘!
衛淵此時生出明悟,所有關礙都已經破除,積累一夠自己必成法相,只是時間早晚而已。一旦成就法相,站上高處,眼前當是另一番天地!
此時衛淵看到了復仇希望,心中激盪已是壓抑不住,一時嘴快,叫了聲師父。女人突然僵硬,衛淵也呆住了。
事已至此,衛淵索性把心一橫,伸手一指,山洞中就下起了靈雨。這些靈雨都是衛淵自萬里河山中顯化出來的,是遺族老鬼身死道消後的部分饋贈。
雨絲在衛淵手上匯聚,轉眼間變成一個巨大水球,清澈晶瑩。衛淵道:「您是自己動手呢,還是我來幫您清理門戶?」
女人聞言,瞬間全身如同著火,狠狠一腳蹬在衛淵身上!
然而衛淵此時正值破境之際,實力飛速上漲,這一腳非但沒有踢動衛淵,反而小腿還落入了他的魔爪。.....
黑暗中,女人呼吸總算平緩了一些,聲音轉為清冷,只是氣息不足,斷斷續續的,讓威嚴大打折扣:「大膽逆徒,為....我定要清..
此時此刻,要害盡在人手,為師兩字實在說不出口,清理門戶這四個字被衛淵這麼一用,也沒眼看了。一時之間,她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不過方才那一場狂風驟雨也不是全無好處,至少將兩人距離拉近了一些,且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坦然。且此刻動一根手指都覺得吃力,思緒遲鈍、腦中處處都是空白,也就沒法想那麼多。
若不是在這伸手不見五指的山洞,若不是剛被風暴肆虐過,否則身份驟然被揭,她怕是要當場轉世重修。
就算是現在,她也還是沒法接受這個現實,只想呆在如今的身份里再也不出來。她寧可身歷萬古斷絕、天地崩塌,也不想面對現在這一刻。當此時刻,她真的很想一頭撞死,但是沒力。
過去無論面對何等強敵,無論身處何種困境,哪怕面以天巫大咒,她也從未退縮動搖。即使仙佛在前,我自一劍斬之。此後仙劍朽滅,道基被毀,也不過意料中事,心情灰暗一些而已。
她忽然想起了許文武資料中的一個詞,當時不理解,只覺得好笑,如今卻忽然明白了其中含義千古艱難惟一死,原來說的是社死。
過了片刻,她還是鼓起莫大勇氣,重新撿了兩片破碎道心,問:「你是什麼時候知道的?」「從握到手的那一刻就知道了。」
「..那你不說!!!」
「要生四個呢,我怎麼會說?」
她咬了咬牙,道:「你怎地突然變得如此膽大妄為了?」
「當時我以為自己必死,臨死前時想了想平生遺憾,發現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握一下您的手。既然天地沒有讓我死,那自然不能再留遺憾。而且我也怕一覺醒來,就再也看不到您了。」
她默然片刻,道:「..改個稱呼,不要用您。」「是。」
「現在又這麼聽話了!方才怎麼...」
話說一半,她就知道不妙,趕緊壓住衛淵的手,道:「休息!我們得逃回人域,現在先不要這麼急切。為....我現在又不想死了。」
「您,哦,你現在什麼狀況?」
「...仙劍盡碎,以身養劍的熔爐應身也毀了。道基還剩了點,都是渣。不過這也沒什麼,出劍之時我已知道結果。能以道基斬傷天巫,為..我也算是有史以來第一人了。」
衛淵一聲嘆息:「這又是何苦?」
女人不耐煩起來:「你又不是不知道,為師從來不會苟活!徒弟生死之際,還想那麼多幹什麼?就算重回當日,這一劍也還是要斬的!」
「師父霸氣!」衛淵贊道,手動了動。她一聲低呼,身體拼命扭動,無敵之心頓時碎了一地。
她再度試著去擰他腰間嫩肉,但此時衛淵身體由內而外,竟是在微微發著光,肉身在至強基礎上,強度竟還能徐徐提升,別說手擰,就是用上鉗子也擰不動。
「..您為什麼一直以男身示人?又怎麼會在那個村子裡,還扮作村裡的人?」這個問題總算緩解了一點尷尬。
「....為師當年鑄成道基後,總覺得還有不足,別的不說,至少紀流離那鎮魔塔就壓她不住。所以我以身為爐,以天地元氣為火,以龍氣為引,鑄煉第四把仙劍。男子身即是為此而生的應身,既是鑄劍之爐,也是真身外的一層軀殼。
只是為了方便運劍,所以軀殼沒有煉到手上,平日只是以幻術遮掩,反正非是真君,一般人也看不出來。」衛淵此時才恍然。
她又道:「你我落於此地,我那時道基已毀,就和村中遺族商議,由他們治好你,你再沿著他們當年來到此地的路線返回,當有希望能回到人域。而我準備等你走後,自行兵解,轉世重修。
..那時想反正就要死了,你也看不見,不知道我是誰,就..就開了些玩笑..」衛淵全身一顫,立刻抱緊了她,道:「不行,不能兵解!」
她沒好氣地道:「你放手!我現在不想死了!你本事大了啊,都能欺師滅祖了?那就帶我逃回人域吧。道途之事,我再慢慢想辦法。」
「有很多接續道途、提升資質的方法,聽說幽寒界中就有類似寶物,回去後我就再去探探..」她狠狠戳了衛淵一下:「剛中了因果大咒,你還往幽寒界跑?你現在去了就是人形燈塔!」
她停頓了一下,說:「我現在這具身體經過穢土白蓮重塑,其實也不差。只是道基需要重鑄,我原先那條路已經走不通了,這是最大的麻煩。等回去後先請教祖師,我再仔細想想,若實在不行,再轉世重修。」
「那,那還能找到您嗎?」
她沒好氣地道:「有穢土白蓮為引,我跑不了!」
衛淵鬆了口氣,道:「那還好,嗯...十幾年也不是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