僮家少女怒不可遏,羞不可抑。
她咬著嘴唇,蛾眉緊蹙,身子扭動不已,神色越來越痛苦,腳趾緊緊扣著。
快要堅持不住了。
天殺的倭寇,我要讓阿爸把你們都殺光!
心中怨念滔天,卻也無法掙脫。
怎麼辦?不能就尿在自己身上吧?又不是孩子。
她向來堅韌要強,可此時快要哭了,大眼睛裡汪滿了淚水,鼻翼翕動不已。
無所不能的布洛陀祖神(伏羲)啊,祂派到下界救災救難、斬妖除魔的戰神爺布伯,為何還不出現?
難道是小女子做錯了什麼,布洛陀祖神不會保佑自己,戰神爺不會出現了是嗎?
嗚嗚嗚…
岑氏少女再也忍不住哭出來,她要堅持不住了啊。
天殺的倭寇!
然而正在此時,忽然外面傳來倭寇驚惶的慘叫,接著還有喊殺聲,很多人的腳步潮水般接近,倭寇的慘叫更是清晰。
戰神爺,布伯!
一定是布洛陀祖神保佑了自己,戰神爺來救自己了!
岑氏少女驚喜之下,忍耐力一下子又強了很多。
……
此時的水寨之上,被蘭察等人簇擁的朱寅,披著一件很不合身的綿甲,冷冷看著最後幾名反抗的倭寇。
這些留守的日本武士拼命的揮舞太刀,歇斯底里的反抗,不可謂不勇,可是他們人數太少,一個個都被圍殺。
還有五六個日本女子,也被岱山島的披甲搜了出來。
她們花容慘變,驚慌失措的猶如一群鵪鶉,嚶嚶哭啼。
女真是男女都彪悍。日本人就不同了,典型的男強女弱。
這些日本女子柔弱如綿羊,逆來順受一般跪伏在地上,對著朱寅和曹信下拜。
無非是求饒而已。
曹信冷冷說道:「這些倭女,不知廉恥,全無名節,全部殺了吧,免得留著浪費糧食。」
說完就要下令殺人。
「不要殺她們,我還有用。」朱寅說道,「曹大哥,就饒了她們一命吧,我有用。」
「虎兄弟。」曹信神色詭異,忍不住好心提醒道:「你雖然聰明早慧,年幼老成,可身子畢竟還沒有長成啊。」
「這個年紀,真就是女色如刀,一旦破了元陽,身子骨大壞…」
他很是無語,難道這虎兄弟年紀這么小,就喜好女色?這可不是好事啊。
「噯噯噯,」朱寅搖著小腦袋,臉都綠了,「曹大哥你多慮了啊,我不是那個意思,她們對我有用。」
「有用?」曹信一臉我不信的神色,笑容促狹,「是當貼身丫鬟?她們可是倭女,留在身邊不怕晚上給你一刀?」
朱寅只能小聲說道:「曹哥你想哪裡去了?小弟才多大,毛都沒長,能不正經?」
「你要是再這麼笑,小弟就生氣了。」
曹信笑容一繃,「哥哥不笑了。虎兄弟說有用,那便是有用罷。咳咳…你小孩有大量,不要生氣。」
朱寅懶得理他,直接帶人進入松浦忠信的閣室。
那裡,一定有松浦忠信留下的財物。
雖然松浦忠信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運財物回日本,在此留下的財物不會太多,但肯定是個不小的收穫。
連進兩道門後,都沒有什麼發現。朱寅就帶人打開第三道門。
一個完全日式風格的大閣室,就出現在朱寅眼前。
首先映入眼帘的,居然是榻榻米上被捆綁手腳的少女!
這少女的服飾一看就是西南少數民族,年約十四五歲,肌膚如雪,容貌俊俏,卻帶著一股野性。
「戰神布伯!快來救我!」少女的漢話有點生硬,神色驚喜無比。
「布洛陀祖神保佑!」
岑氏少女沒想到,進來救她的人,是個不到十歲的漢家小弟弟。
當然,戰神布伯既然下凡救世,那就可以有很多化身。
所以,戰神爺在人間,也可以是個漂亮的漢家小弟弟。
朱寅聽到布洛陀和布伯,立刻就判斷出她是僮人,也就是後世的壯族。
這是被倭寇買來的僮家女子,看服飾應該還是貴族。
朱寅走上前去,用匕首割開她的繩索。
這少女一活動手腳,都來不及道謝,就漲紅了臉說道:
「小弟弟,你們可以出去一會麼?我要方便…」
她還未落音,小男人掉頭就走,蘭察等人一起跟上。
等到朱寅等人出去,少女立刻沖向角落裡的一隻木桶。
那木桶不是馬桶,是松浦忠信從葡萄牙海商那裡購買的酒桶。
裡面都是葡萄酒。
松浦忠信平時就喜歡喝幾杯葡萄酒,讚嘆西洋人釀造葡萄酒的技能。
松浦忠信若是知曉,自己的酒桶裡面居然被人撒尿,不知作何感想,想必會氣的活過來吧。
…
不久之後,僮家少女就一臉輕鬆的出來。
「漢家小弟弟!」她十分大方的招招手,笑容熱情爽朗,「謝謝你救我一命!你是戰神爺的化身嗎?」
「我時時刻刻祈求戰神爺的出現,你就是我岑秀冰的恩人。敢問小恩公尊姓大名?」
朱寅用壯語說道:「別人稱我為智慧之虎,不知道是什麼緣由。我很小的時候,就聽到布洛陀祖神在夢中呼喚我。」
「我從來沒有去過僮家人的寨里,卻會說他們的語言,記得他們的山川河流,記得他們祭祀神靈的虔誠。」
「有人告訴我,僮家人將來的平安福祉需要我,我心中無時無刻都隱藏著使命,就像你們的族老隱藏著師公說詩人的教誨啊。」
朱寅學習的少數民族語言有五種:蒙、滿、藏、維、壯。
因為這五種語言,是最有影響力的,也是使用人口最多的少民語言。
壯語(僮語)在唐朝時就開始穩定。因為沒有文言文,口語和書面語更接近,所以明朝僮語和後世壯語,大同小異。
要說區別,也就是方言和新詞彙的區別。
岑秀冰聽到這漢家小弟弟居然大段說著僮語,不禁呆住了。
在她岑氏的官寨和城池中,會說漢話的僮人不少。尤其是有身份的僮家人,大多會說漢話,不然會被嗤笑沒有見識。
可是會說僮話的漢人…她還沒見過!
別說一般漢人了,就是來過她家的廣西巡撫、巡按、布政使等漢家大人物,也不會說僮話。
靖江王府在廣西兩百多年了,也不會說僮話啊。
可是這個漢家小弟弟,居然會說僮話!
岑秀冰忍不住用僮話說道:「尊貴的戰神爺,智慧之虎啊,你不但是我岑秀冰的恩人,也一定會為岑氏帶來福祉,因為我們那麼虔誠的供奉你,每年的四時八節,犧牲從不停止,香火永不斷絕啊。」
「雖然你化身為一個漢家小弟弟,可我還是感受到了你的勇敢,仁慈,威嚴,智慧,你是奉布洛陀祖神之命下凡的智慧之虎。」
「我,思州岑氏之女,會歌唱今日獲救的故事,讓你被師公和唱詩人傳唱,敬仰…」
「如果你去了思州,我的阿爸思州之主,一定會感謝你,待你為最尊貴的客人…」
她的僮語,就像山泉一般叮咚流淌,十分悅耳動聽。
她的手按著心口,神色也十分虔誠,臉上帶著唱歌一般的喜悅歡愉。
只可惜,她的僮語只有朱寅一個人能聽懂。
岑氏祖上其實是漢人。始祖是狄青南征時的副將。因為軍功被狄青保舉,封在思恩世鎮獞獠。
然而五百年下來,岑氏反而被土化了,風俗語言和僮人無二。
「思恩岑氏!」朱寅聞言心中一動。
思播田楊,兩廣岑黃。
這四家,是明朝頂級土司家族。
沒想到,這個被自己拯救的少女,是思恩之主的女兒。
隆慶五年「古田大征」之後,西南土司暫時恢復了對明廷的敬畏,又聽話了很多。
但新的動亂正在醞釀之中。接下來還有播州之亂、奢安之亂等土司反明叛亂。
解決土司問題,實現改土歸流,消除西南地區長期存在的奴隸制殘餘,是個歷史課題,宜早不宜遲。
若是結交岑秀冰,將來或許能成為一個關鍵人物。
朱寅立刻說道:「姐姐太客氣了。將來我智虎長大了,一定會去思恩做客的。不,不是做客,是像歸鄉的遊子那樣,再次回到故地啊。」
岑秀冰從自己內衣中取出一塊貼身玉牌,說道:
「戰神化身的智虎阿弟,這是我的本命玉牌,一出生時就在身邊。」
「我將它送給智虎阿弟,表示對我的救命之恩,阿弟就是我的親人了。等智虎阿弟將來去了思恩,就是阿姐最尊貴的客人。」
將本命信物送給自己的恩人,這是僮家的古禮,意思是「以命相屬」。
僮家人相信,如果誰救了你的命,兩人的命運和因果就會捆綁在一起。
恩人會承擔救你的因果。而你也會同恩人的生死榮辱相連。
這叫「共命」。
朱寅接過來一看,這玉佩十分精緻,上面雕刻著一隻錦雞。
說明岑秀冰是屬雞。
玉佩上有她的出生日期、姓名、八字,還帶著這位姐姐的體溫。
朱寅看到這塊本命玉佩,神色有點沉鬱。
這玉牌上的文字,是僮文,也就是老壯文!
老壯文是方塊字,是從漢字演化而來,其實就是漢字之子,屬於漢字體系。
很多壯語文字,要麼和漢字一樣,要麼很相近,就是漢字的一個變種。
不懂僮語的漢人看到文字,多半知道意思。反過來,不懂漢語的僮人,看到漢字也可能知道意思。
從唐朝到民國,老壯文足足使用了一千多年!
可是到了後世,被一群自以為是的白痴學者,硬生生的搞出了新壯語,把歷史悠久的漢字之子老壯文廢了,變成了字母文字。
不知道的,還以為是洋文。
從此,使用了一千多年的漢字之子,消亡了。
直到現在,朱寅還覺得那群白痴學者,就是歷史的罪人。
「智虎阿弟,你怎麼了?」岑秀冰忍不住問道,「是不想接受我的本命玉牌嗎?」
她看出,朱寅的小臉有點清冷。
「不是。」朱寅燦然一笑,「我願意接受阿姐的本命玉牌。既然我們有緣分,我就願意守護阿姐的命運。」
不是對僮家風俗有了解的人,根本就說不出這種話。
岑秀冰聞言,心中更是高興。
智虎阿弟必然和僮家大有淵源。他不但會說僮語,對僮家的風俗也很了解。
應該就是戰神爺的轉世化身!
…
找到松浦忠信的銀箱子和一些書信,朱寅帶著岑秀冰一起出去。
曹信見到立刻口無遮攔的說道:「虎兄弟,這位…你也要留下來用?」
朱寅忍不住翻了個白眼。你胡說什麼?岑秀冰可是聽的懂漢話的。
「曹大哥,我生氣了!」
「我真生氣了!」
朱寅小臉一沉。
曹信也很無語。
我就是隨口一說,你又生氣?
「咳咳,虎兄弟你小孩有大量…哦,多少銀子?」
PS:晚上還有一章,九點之前。9月1號就要上架見公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