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貴妃回宮後,先去向武媚娘回稟,回到薰風殿時,早已睏倦不堪,更衣歇息了。
當她再醒來,卻見李治坐在屋裡,正在欣賞桌上幾首詩詞。
這些詩詞正是鄭貴妃昨日考教族中姊妹作品,心中一緊,笑道:「陛下,您何時過來的?」
李治道:「剛來一會,見你沒醒,就拿起來瞧瞧。這些詩詞哪兒來的?」
鄭貴妃一邊在宮人伺候下穿衣,一邊笑道:「都是妾身家中頑童所作,大家快放下,這些詩詞可不配過您的眼。」
李治笑道:「別的詩詞都一般,只有這首弄溪賦還不錯,不知是何人所做?」
鄭貴妃笑道:「是妾身一位表妹所寫,她叫盧婉君,是范陽盧氏子弟。」
李治笑道:「好一個范陽盧氏,連女子都有如此文采,果然不凡。」
鄭貴妃起身後,陪李治在附近的園子裡轉了一會,傳過午膳,李治便離開了薰風殿。
回到甘露殿後,案上又多了些奏章。
李治隨意翻了翻,發現有一份兵部奏章,還是崔敦禮親自上呈。
翻看一看,卻並非好消息。
原來自李治去年責問兵部後,兵部便向涼州、靈州等臨近吐蕃的州縣,加強對吐蕃情報工作的偵探。
結果,很快便有消息傳回。
吐蕃大軍果然駐紮在巴隆河北岸,人數超過十萬,更重要的是,統帥這支軍隊的有兩人。
一人是達延莽布支,也就是吐谷渾的太子,都布的老爹。
這一點李治已經猜到,吐蕃要想吞併吐谷渾,定會重用此人。
只是另一人,卻讓李治心中凝重了幾分。那人正是吐蕃大相祿東贊的兒子,欽陵。
大非川之戰中,打敗薛仁貴的正是此人。
正當李治拿著奏章沉思時,一名內侍來報,說李勣和崔敦禮在殿外求見。
李治心知定是邊關之事又出變化,急命兩人進來。
兩名老臣進殿後,朝李治齊齊拜禮。
李治抬手道:「兩位愛卿不必多禮,是不是前線有消息了?」
李勣肅然道:「回陛下,程務挺剛派人傳回消息,吐蕃大軍已渡過巴隆河,從時間來看,現在應該已包圍了白蘭城。」
白蘭羌是西羌一支,原本生活在青海湖北部,後被吐蕃驅趕,只得南遷。
近年來,自吐蕃吞併蘇毗女國之後,便不斷南侵。
白蘭羌首當其衝,大部分領土都被吐蕃吞併,只得依附吐谷渾方存。
白蘭城只是一座小土城,城外旗幟蔽天,儘是吐蕃人大軍。
然而吐蕃卻並未攻城,只嚴密包圍了白蘭城。
城外,吐蕃大帳。
欽陵正端坐帳內看書,帷幕忽被人掀開,兩個人大步走了進來。
走在後面一人正是出使大唐的都布。
他前面之人,身材魁梧,年過四旬,臉上兩道傷疤,縱橫交錯,是吐蕃大軍主帥,達延。
達延手中拿著馬鞭,死死瞪著欽陵。
「先前是你非要急著進攻,匆匆忙忙,扔下不少輜重,如今到了白蘭城,為何又下令禁止攻城?」
欽陵是個二十多歲的青年,面色儒雅,文質彬彬,身材勻稱,肌肉結實。
他站起身,朝達延行了一禮,道:「副相不必急,且聽在下解釋。」
欽陵是監軍,並非主帥,不過因為是祿東贊的兒子,大軍其實還是由他指揮。
達延只能控制手中的吐谷渾部。
達延哼了一聲,走到一張矮椅上坐下。
「那你說吧。」
欽陵抬起頭,看向都布。
「先要多謝世兄入唐一趟,給我們帶來了重要情報。」
達延冷哼道:「你不必冷嘲熱諷,這狗崽子去了趟唐朝,錢沒少用,卻一事無成,本相已向大相上書請罪了。」
欽陵正色道:「此事不能怪世兄,弘化公主也去了唐朝,攀附唐朝皇后,勸唐朝皇帝改變主意。縱然在下親往,也無計可施。」
話鋒一轉:「好在我們早有準備,唐人雖決定幫吐谷渾,動作卻不會太快,我們正可速戰速決。」
達延道:「既是速戰速決,為何還不攻城?」
欽陵緩緩道:「我說的『速』,指的是戰略上的迅速。二位請想,唐朝既支持吐谷渾,那幫西羌小族,定會站在吐谷渾一邊。」
達延道:「這是羌人傳統,只站強者一邊,我們又能如何?」
欽陵道:「所以吐谷渾一定會打著唐朝大旗,派人聯合他們,救援白蘭城。」
達延冷笑道:「我那侄子一向喜歡依靠他人力量。」
都布道:「欽如本說的不錯,唐軍已派出一個叫程務挺的將領,眼下就在白蘭城。」
如本又被稱為翼長,是吐蕃軍事長官的一種稱呼。
達延道:「一個毛頭小子罷了。」
欽陵緩緩道:「良將也罷,愚將也罷,只要是唐朝所派,就能號召眾多小部落。」
達延點點頭。
自吐谷渾被唐朝打敗後,所有羌人的脊梁骨都被唐人打斷,只有吐蕃依然站著。
欽陵繼續道:「所以咱們立刻包圍白蘭城,那些小羌族,便會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來救。」
達延愣了愣,道:「你的目標是打援軍?」
欽陵道:「現在攻城,守軍想著有援軍支援,定會拼死抵抗。若先滅援軍,對他們心理產生巨大打擊,到時再攻城,就不費吹灰之力了。」
都布道:「父親,我覺得欽如本說的有理。」
達延沉默了一會,道:「你就不怕拖延時間,把唐軍拖來?」
欽陵道:「唐軍並非天神,先贊普就曾擊敗過他們,就算他們來了,我軍以逸待勞,一樣能擊敗他們!」
達延霍然起身:「那就聽你的,不過消滅援軍時,我要親自上陣。」
欽陵微微躬身,行了一個吐蕃禮節。
「正要儀仗您的神勇。」
正如欽陵預測,白蘭城被圍後,党項羌顧不得再召集小部落,急忙帶領軍隊馳援。
東女女王卻不敢貿動,派人前往松州,將消息告訴了薛仁貴。
薛仁貴這幾日都在練兵,得知消息後,立刻進入東女羌部落,隨同東女軍和許多小羌族,一起北上援救白蘭羌。
大道之上,煙塵滾滾,薛仁貴策馬與賓就女王並行。
這是他第一次來到西境作戰。
眼瞧周圍到處都是大山,行軍路線極為艱難,敵人若在峽谷設伏,後果不堪設想。
「女王殿下,道路艱險,恐受伏擊,不如我軍在前,你軍在後,相距五里,前後策應。」
賓就女王笑道:「你是客軍,我是主軍,豈有讓客軍做先鋒的道理?我東女軍和其他諸羌在前,唐軍在後。」
薛仁貴沒有相爭,拱手同意。
大軍繼續前行,沒多久,就被吐蕃哨探發現,回報達延和欽陵。
達延此時態度與先前大為不同。
就在兩日前,他親率伏兵,在烏海附近大敗党項諸羌,殺的血流成河,諸羌喪膽。
眼見東女諸羌終於來了,他哈哈一笑,道:「欽如本,那我按照計劃,前往白蘭山設伏。」
欽陵道:「您千萬小心。」
達延和都布父子離開營帳後,欽陵表情凝重,沉聲道:「傳令全軍,做好作戰準備。」
一月下旬,春寒料峭,萬物發芽。
只聽一陣「撲哧」聲,一群金絲燕從白蘭山山谷騰空而起,隨後,山谷之中傳來陣陣廝殺聲。
人在嘶吼、馬在嘶鳴、兵器的撞擊聲,在山谷中迴蕩。
達延和都布父子率軍突襲,東女羌和諸羌猝不及防,陷入險境。
都布帶著幾名親衛,在混亂的戰場中縱橫捭闔,所向披靡,收割著敵人性命。
這時,他忽然瞥見遠處一名女子正在奮力廝殺,哈哈一笑,策馬奔去。
「賓就女王,你我又見面了。」
賓就女王一言不發,手持兩把銀刀迎上,刀刀砍向都布要害。
賓就女王力量雖不及都布,身子卻極為靈活,騎術也高明,兩人鬥了十來回合,竟不分勝負。
都布舔了舔彎刀上的血,冷笑道:「想不到女王武藝如此高強,看來活捉是不成了,就由我送你上路吧。」
便在這時,遠處揚起一陣塵土,沒過一會,都布發現己方部隊變得混亂不堪。
有人高喊:「唐軍,是唐軍來了!」聲音惶急。
都布吃了一驚,急問:「哪裡來的唐軍?」
然而戰場一片混亂,哪有人回答他,只聽不斷有人喊著「唐軍來了」幾個字,吐蕃大軍越來越亂。
都布大為惱怒,手下再不容情,手中彎刀有如疾風驟雨般,朝賓就女王砍去。
賓就女王抵擋不住,手臂被砍中一刀,幸得身邊護衛死救,方保住性命。
都布正要下殺手,忽聽一陣嘶吼聲,是他父親達延的聲音。
轉頭一看,只見達延正在與一名穿著白袍的唐軍將領激鬥,那唐將赫然是薛仁貴!
都布深知薛仁貴可怕,眼見父親危急,撇下賓就女王,拍馬過去援救。
還未奔近,一條握著彎刀的手臂飛到空中,卻是薛仁貴一戟斬斷達延手臂。
達延慘叫一聲,摔落下馬。
都布睚眥欲裂,大吼一聲,取出弓箭,朝薛仁貴射了一箭。
薛仁貴聽到破空聲,低頭躲過一箭。
眼見達延起身要逃,另一箭又射到,伸手抓住來箭,仰臂一投,箭矢射中達延右腿。
達延的兩名親兵趁機趕到,擋在達延前方,薛仁貴長戟一揮,橫掃千軍,將兩人擊飛。
薛仁貴拍馬上前,俯身要活捉達延,都布終於趕到,一刀砍向他後背。
薛仁貴聽到破空聲,手中銀剪戟勒回招架,兩人瞬間鬥了數合。
都布只覺對方長戟有如耀目銀光,眼前儘是戟影,不到十合,後背一痛,摔落馬下。
薛仁貴正要補上一戟,忽聽賓就女王驚呼聲。
轉頭一看,賓就女王身邊護衛都被殺死,正在地上翻滾,躲避幾名吐蕃人的攻擊。
薛仁貴撇下都布父子,策馬趕將過去,銀戟揮處,吐蕃人盡皆喪命。
都布趁機救下達延逃跑,吐蕃軍見主將逃跑,全部開始潰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