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正在看一份奏章。
奏章是元修業送來的,他彈劾薛仁貴假借天子之名,鼓動士卒,將薛仁貴在軍營說的話,一五一十都記錄下來。
薛仁貴去松州調兵,是絕密消息,李治曾打過招呼,此事不必走正常流程,任何消息,讓兵部直接送到李義府手中。
所以這份奏章是李義府送過來的。
李治看完後一言不發,抬頭看向李義府。
「李卿,你覺得元修業彈劾薛仁貴之事,該怎樣看?」
李義府道:「陛下,有兩件事臣覺得奇怪。」
「哦,哪兩件事?」
李義府緩緩道:「第一,蜀地兇險,從松州快馬加急到長安,至少要七天,由此推斷,薛仁貴離長安到蜀地,也只用了八九天,定是急行趕路。」
李治點點頭,嘆道:「不錯,朕並未催他急行,他卻依然如此迅速,可見報國之心。」
李義府聽了此話,更加確定李治態度,這才接著說。
「第二,倘若元修業配合薛將軍,將兵馬調給薛將軍,薛將軍又何必說這些話,激勵松州將士呢?」
李治道:「說的好,那依卿之言,此事該如何處理?」
李義府笑道:「臣以為可以先不處理,再等等薛將軍的奏章,兩份奏章一對比,再作區處。」
李治道:「就依你之言,你退下吧。」
李義府告退離開。
李治又埋頭處理了一個時辰公文,便把公務處理完畢。
若在平日,他絕無法將朝政處理的如此之快,然而自將劉仁軌、上官儀、李義府等人遷調上來後,兩省效率提高很多。
比如以前有很多李治不滿意的誥書,打回去讓他們修改。
如今這些奏章,在門下省就被劉仁軌打回,根本不必拿給他看。
而且,中書省的制誥也簡潔很多,開頭少了頌揚自己的廢話,閱覽起來輕鬆多了。
他活動了一下身體,離開大殿,朝後宮緩步而行,慢慢放開思緒。
四天前,將作監和工部聯名上奏一份破開三門峽的奏書。
不必他提醒,計劃書中便提到鑽孔爆破的法子,足見朝堂之中,能人甚多。
據閻立本上奏,鑽孔之法,是太史令李淳風提議,他還親自繪冊鑽孔圖,經測試後,效果極佳。
李淳風是大唐天文學家,精通算學、陰陽學,著有書籍「乙巳占」,能推演氣候,算是一個全才。
朝堂之上有這許多能人,李治也就不用特別操心,只需將他們放在合適的位置就行。
不知不覺間,立政殿出現在前方。
李治剛來到殿門外,早有內侍大聲通傳。
武媚娘快步迎到門口,朝李治行過一禮,笑道:「陛下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
李治笑道:「最近兩省的誥書簡潔不少,讓朕也輕鬆不少。皇后在忙什麼?」
武媚娘將他迎了進去,拿起桌案上的一本書,遞給李治。
「妾身在忙這個。」
李治拿過一看,原來是關於「親蠶禮」的書。
每到春天,唐朝皇帝要率領群臣,主持「先農禮」,祭拜天地,同時也是告訴天下臣民,不忘農耕之本。
皇后則率領眾嬪妃,祭拜蠶神嫘祖、採桑餵蠶,以鼓勵國人勤於紡織。
她剛當上皇后,對此禮儀並不熟悉,故看書學習。
李治看了一會,甚是無趣,便將書放下,與武媚娘閒談。
武媚娘命人取來洛陽進貢的嘉慶李,一邊幫他撥皮,一邊笑道:「陛下可覺今日後宮有所不同?」
李治奇道:「哪裡不同了?」
武媚娘笑道:「可覺得清靜不少?」
李治想了想,道:「想必是皇子們都去崇文館讀書,所以清靜了。」
武媚娘道:「妾身說的不是這個,今日鄭貴妃回家省親,陛下可是忘了?」
李治一拍額頭,笑道:「你不說,朕還真給忘了。」
前幾日,武媚娘就向李治請示過此事,李治一口答應。
因是後宮之事,又過繁瑣,先得太史局測算好黃道吉日,再提前派內侍去鄭府,檢查鄭府是否準備妥當,定好行止。
鄭貴妃這次省親,並非李治和武媚娘微服,極為隆重,以免有失皇家體面。
連金吾衛也要配合,提前定好省親路線,各處關防,俱擋圍幙,內侍監和殿中省安排儀仗。
種種細瑣之事,李治自是不耐煩處理,全部讓武皇后去操心。
結果數日一過,竟把此事忘了。
李治道:「她何時出的宮?眼下該到鄭府了吧?」
武媚娘笑道:「妾身給她批了一天半的省親時間,她辰時剛開宮門,便急急離宮,料來已在賜宴了。」
貴妃省親,對鄭府是極大的榮耀。
鄭府提前就從家族產業中挑選出最好的一座園子,取名「回鳳苑」。
又請來風水大師,勘探風水,另有數名建築大師,精裝玉葺,作為貴妃行止之所。
鄭貴妃的儀仗,此刻已停在回鳳苑外,苑內有一湖,湖心有一閣,閣門上書「有鳳來儀」四字。
鄭貴妃坐在閣樓內堂,隔著珠簾,接受族人拜禮。
鄭貴妃父親名叫鄭開舉,是鄭仁泰堂弟,本是鄭氏偏房,因鄭貴妃之故,領太常寺少卿。
年初大朝會後,又被鄭氏推為族長。
鄭貴妃母親則是博陵崔氏女。另有一祖母,是隴西李氏出身,有一品誥命在身。
鄭貴妃與父親感情不好,族中牽掛之人,唯有祖母、母親和一位幼弟。
待男眷行禮退下,鄭貴妃上前拉住祖母和母親的手,含淚道:「祖母身子可還健朗,母親心疾之症可好些?」
李氏一臉慈祥,含笑道:「好好,一切都好。」
崔氏則抹著淚,道:「你遣人派來的御醫給看過,開了一道方子,近來好多了,你在宮中,可還……」
鄭貴妃笑著打斷:「女兒一切都好,若非如此,也無法歸家省親。鳴玉呢,何不見他人?」
崔氏忙道:「正在屋外候見呢。」
鄭貴妃忙讓他進來。不一會,鄭鳴玉便大步走了進來,朝鄭貴妃行了一禮。
鄭貴妃忙把他攙扶住,細細打量著弟弟。
見他長的愈加風流俊俏,暗暗欣喜,在他頭上比了比,笑道:「上次見時,才到我肩膀,如今都快比我高了。」
拉著鄭鳴玉在身邊坐下,細細問他功課,又朝李氏和崔氏道:「鳴玉如此模樣,可相好親家?」
古人早婚,尤其是貴族子弟。
鄭鳴玉忽然道:「阿姊,我要娶盧家妹妹為妻。」
鄭貴妃微微一愣,向祖母和母親看去。
李氏微微一笑,道:「就是你二姑姑的女兒,范陽盧氏,盧婉君。平日你二姑常帶她來府上,他們表兄妹就常在一起玩耍。」
崔氏忽然道:「鳴玉這孩子貪玩,也經常與你姨媽的女兒一起玩耍,那孩子是太原王氏,王芸芳,我在信中給你提過,挺好一個孩子。」
鄭貴妃頓時明白過來,祖母和母親,分別看中不同女子,故而未定婚事。
她想了想,問道:「那兩個孩子目下可在府中?」
李氏和崔氏都說在,鄭貴妃便命人將兩女請入後堂。
兩女剛一入內,她便暗贊一聲。
只見那盧婉君粉頸柳腰,眼波流轉,柔媚無骨。王芸芳體態豐腴,溫文爾雅,風姿綽約。
鄭貴妃細細打量一陣,發現盧婉君臉色蒼白,有如弱柳扶風,似懷疾病,暗嘆道:「這孩子模樣雖俊,身子卻不大好,可惜了。」
兩女朝她下拜後,鄭貴妃與她們寒暄兩句,便讓二女退下。
筵宴後,鄭貴妃出了題,考教族中年輕女輩學問,還特意點名,讓盧婉君和王芸芳參加。
一番考教,又發現盧婉君才學要勝過王芸芳,一時之間,倒叫她好生為難。
到了下午,在園裡逛了一番,又聽了一陣歌舞,欣賞幾場傀儡戲、雜藝,不覺玩樂到子夜。
鄭貴妃不願歇息,又與族中姐妹撫琴弄蕭,欣賞字畫、書法,又與弟弟鄭鳴玉下棋,直到黎明破曉,才略略休息一個時辰。
辰時過後,內侍隨從們,已開始準備排駕回宮。
鄭貴妃又拉著母親、祖母依依不捨的說了一陣話,等到巳時中旬,方才含淚擺駕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