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胡惟庸就這?
洪武十二年十二月下旬,臨近年關,金陵城中總算是稍稍熱鬧了一點。
附近江寧、上元等縣郊外的村民百姓也要進城購置點年貨。
最近朝廷忽然下旨在城南郊招募百姓開荒土地,正是農閒的時候,不少勞動力踴躍報名,很快開墾出五千畝田土。
農田開墾出來後,太子圈定這裡為大明皇莊。
皇莊引秦淮河水灌溉,位置便在金陵城東南,差不多在後世南京江寧區以北,一眼看去,沃野千里。
可惜明初戰亂,很多地方無人打理,水利設施損壞,以至於荒廢的耕地很多。
不過也正是明初戰亂,導致國內蛋糕重新洗牌,原本的土地兼併問題得到了緩解,地主階級尚未成型,讓國家能夠順利進入生產階段。
此刻太子沒有動用城裡的軍隊免費幫忙開墾土地,而是僱傭百姓,也能讓百姓們過個稍微舒服一點的年。
金陵城中張燈結彩。
據聞這次太子要熱熱鬧鬧地辦一次新年慶典,為正身患重病的陛下祈福。
不僅購置了大量煙花,還請了一些歌舞、打火花等表演,屆時將在南城各個街道巡迴演出,讓金陵百姓充滿了期待。
清晨時分,天色還未亮,在寒冷的冬風當中,一駕駕馬車徐徐停在了宮門口,等著午門打開。
這是太子監國一個多月以來第一次開早朝,很多官員甚至都不太習慣。
無數根火把點燃,照亮了宮門。
前段時間漫天的飛雪停了,但天氣依舊冰寒,宮門外地面的積雪尚未化去,
結成了一層薄薄的冰。
百官們個個打著哈欠,近一個多月是他們最舒服的時候。
以前陛下在時,稍有不慎,要麼被罷,要麼被殺,像禮部因為占城使者的事件就從尚書到侍郎沒剩下幾人。
現在不僅不用擔心忽然就被免官或者被殺的問題,還能清晨不上朝,到辰時才去各個衙門辦公。
這般愜意的日子,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很快午門外聚集了大量官員,眾人三三兩兩與相熟的人站一起,直到胡惟庸馬車來時,頃刻間涇渭分明。
就看到胡惟庸一下馬車,三百多名需要上朝的文官有七成以上都向著他的方向涌去。
一個個湊在他身邊說著各種恭維的話。
「丞相旦夕安寢,朝夕安居,為天下庶黎操勞辛苦了。」
「是啊,今國家大事,皆需丞相承擔,古之諸葛亮亦是如此。」
「陛下重病,太子年幼,還需要丞相多多擔待。"
「矣,都是為了朝廷效力,為陛下和太子效力,諸位就別說這些話了。」
胡惟庸下車後嘴上雖然說著場面話,但臉上的表情卻並沒有那般誠惶誠恐,
反倒十分輕鬆,仿佛理所當然。
不遠處武將勛貴集團站在一起,另外還有少部分文官,約數十人聚在一個角落。
如果站在午門上方的宮牆上往下看的話,就會看到宮外除了極少數單薄的個人以外,九成以上的文武官員都自動呈現出三方勢力。
勢力最大的自然是以胡惟庸為首的集團。
他們通過淮西籍鄉黨互相舉薦而來,加上其他地方官員投靠,形成了一個龐大的集體。
其次則是以李文忠為首的武將勛貴集團。
他們與文官不充許有交集,早朝列班次的時候也要各自分開,私底下更不許接觸,獨立於朝政之外。
最後則是浙東集團的殘餘勢力。
以前劉伯溫等人在的時候,浙東集團雖然處於劣勢,但人數也不少,至少百餘之眾,勉強能與胡惟庸勢力分庭抗禮。
可如今隨著劉伯溫等人病逝,很多浙東集團的官員遭到胡惟庸罷,勢力早就大不如前。
其中職位最高的竟然只是刑部侍郎錢唐以及翰林院編修吳沉。
本來新任禮部尚書張籌也應該是浙東集團的人,他是無錫人,以前跟宋濂一起定製過宮廷禮儀,與浙東集團關係很好。
但史書記載他頗善附會,當上禮部尚書之後就對胡惟庸頗為巴結,目前雖然並非胡惟庸集團核心人員,卻也已經與浙東集團走遠。
所以現在浙東集團可以說是小貓兩三隻。
除了錢唐以外,其餘人基本都在五品以下,即便是上早朝,位置也極為靠後。
「咚咚咚!」
宮門上宦官重重地敲響了大鐘。
午門緩緩打開。
兩側侍衛讓開道路,百官隨即列好排序,自午門入宮,過金水橋,至奉天門,隨即步入了奉天殿外廣場。
只是讓人意想不到的是,此刻奉天門殿外廣場下,不知道何時已經站了一百餘人。
他們並沒有站在玉階下,而是站在位於玉階右側的位置,那裡旁邊就是文官們所立之處,與文官們相距大概有那麼幾丈遠。
此時是寅時三刻,也就是早上四點鐘。又是冬季,晝短夜長,天色昏黑看不清樣貌,卻是讓人一頭霧水。
直到文官們徐徐走到了玉階下方,借著奉天殿火光,才注意到這些人里似乎有些熟面孔。
眼尖的人已經認出了那麼幾個。
「,那不是以前的禮部員外郎吳伯宗嗎?他不是被罷黜謫居鳳陽了嗎?怎麼在這兒?」
「那個人好像是韓宜可,他以前是監察御史,因為彈劾丞相被貶去西安了,
怎麼忽然被召回來了,莫非..
「快看,是薛祥,他居然也回來了。」
那些在旁邊站著的官員達一百多人,雖然絕大多數都比較陌生,但那些熟面孔卻讓人心驚膽戰。
因為裡面有不少人都是當初被胡惟庸趕出朝堂的臣子,其中不乏有高官重臣比如薛祥就是工部尚書,後來因為在工部修宮殿、建造殿宇十分得力,被朱元璋提拔為北平布政使,由正三品升為正二品。
結果得罪胡惟庸,明明三年都是天下布政使的政績第一,卻遭到了罷黜,由正二品布政使降為正四品嘉興府知府。
朝野上下很多人都知道薛祥政績出色,為人剛正不阿,卻受到這樣不公正的待遇,讓人十分惋惜。
但此時胡惟庸正勢大,自然也無人為他伸冤。
沒想到他今天也在。
看到這一幕,讓胡惟庸等黨羽一時間預感到了一絲不妙。
太子這是什麼意思?
「太子到!」
便在這個時候,隨著內使監令宦官王東一聲大喊。
百官頓時鞠躬行禮:「參見太子殿下。」
朱標徐徐從奉天殿中走出,兩側朱棣和朱雲峰像是保鏢一樣緊緊跟隨。
宦官早就搬了一把黃花梨外塗金漆的龍椅放到了玉階上。
左右玉台上,玉階下,儀彎衛士兵威嚴站立。
朱標一撩長袍下擺,坐在了龍椅上,面容肅然地俯瞰著下方。
「平身!」
「謝殿下!」
百官抬起頭。
胡惟庸此時已經一萬個問題想問。
他總覺得有些不對勁,但按照禮儀還沒到奏事的時候,所以也只能暫時先忍耐。
便在這個時候,贊禮官大喊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臣有奏!」
一名官員從人群當中走出,拱手說道:「臣中書省都事商嵩時彈劾丞相胡惟庸,擅弄權事,任人唯親,且獨相數歲,生殺黜陟,或不奏逕行。內外諸司上封事,必先取閱,害己者,輒匿不以聞。四方躁進之徒及功臣武夫失職者,爭走其門,饋遺金帛、名馬、玩好,不可勝數!」
「商嵩時,你血口噴人!」
胡惟庸頓時坐不住了,站出來怒聲呵斥。
咦?
居然親自下場?
朱雲峰站在台階上打了個哈欠,聽到胡惟庸呵斥,十分驚訝地看向下方。
這老傢伙也太沉不住氣了,竟然親自下場駁斥。
換成嚴嵩這樣老謀深算的,恐怕早就有嚴黨小將為其衝鋒陷陣了。
不過仔細一想或許也正常。
嘉靖都已經是明朝中後期了,黨爭算計都已經嫻熟,玩弄政治出神入化,黨派之爭自然不會過於張揚,暴露自己的真實目的。
反觀明初就簡單粗暴許多,都是直接彈劾。朱元璋就找被彈劾的人問話,要是答不出來,那就死翹翹。
歸根到底。
胡惟庸看似是丞相,實際上他是書吏出身,靠著賄賂李善長才一路坐火箭升到中書省丞相的位置。
早期他很得朱元璋寵信,以至於在中書省隻手遮天,得罪他的都會被罷,
巴結他的都會得到升遷,根本沒有政治鬥爭的經驗。
甚至說難聽點,現在整個朝堂都是個草台班子。
明初科舉舉行的不順利,很多官員都不是科舉出身,也沒有地方治理經驗,
不少人前一刻只是七八品官吏,或是得到舉薦被朱元璋火速提拔,或是投靠胡惟庸榮登高位,能力和政治鬥爭都非常差勁。
因而遭到這樣在早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被彈劾,胡惟庸自然是沉不住氣,第一個跳出來。
而隨著他跳出來,他的黨羽也連忙站出來呵斥。
「商嵩時,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殿下,臣彈劾商嵩時誣告朝廷重臣,還請殿下明察!」
「丞相日夜為朝廷政事彈精竭慮,常思報效國家,殿下切不可聽信奸逆讒言啊!」
一時間馬上就有二十餘位朝廷大員上奏。
「咚咚!」
王東敲響放在一旁的銅鑼,高聲道:「肅靜!」
朱標長吐了一口氣,站起來雙手背負在身後,故作驚訝道:「商嵩時,胡相可是大明支柱,豈能隨意彈劾?你有證據嗎?」
商嵩時冷笑道:「臣有證據。」
說話間從懷裡取出奏摺,雙手托舉,彎腰說道:「這是臣在中書省記錄的最近數年胡惟庸擅自做主的上封事,還有其輒匿的奏徑,皆一一登記在案,殿下可以讓通政司對照!」
「曾秉正何在?」
「臣在。」
「對照一番。」
「是。」
曾秉正隨即走過去把那奏摺拿了過來翻閱。
此時場上靜謐無比。
胡惟庸黨羽一時間個個都汗流瀆背,不斷擦著額頭的虛汗。
商嵩時之前是正二品御史中丞,因為得罪了胡惟庸,被胡惟庸罷,成為了正七品中書省都事。
不得不說,明初升官和降官落差就是這麼大。
完全不按官場規則升遷或貶滴。
有的時候被朱元璋或者胡惟庸看重,就可能自正七品直升正三品乃至正二品。
可一旦被朱元璋和胡惟庸厭惡,那麼自正二品降到七品也是常有的事情。
因而此刻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商嵩時在報復胡惟庸。
唯有胡惟庸心中感到不妙。
畢竟曾秉正再怎麼博聞強記,一年下來送往通政司與中書省的奏摺達少則六七千,多則上方件,他怎麼可能全記下來。
這背後必然有陰謀。
果然。
很快曾秉正對照完後上報導:「殿下,對照無誤,最近五年內,胡相擅自做主的奏事達一千六百餘件,輒匿的奏書也達到了三百三十七件。」
「胡相是否要給本宮一個解釋?」
朱標雙手背負在身後,站在玉階上居高臨下,目光鑿鑿地看向胡惟庸。
這是第一個發難點。
胡惟庸額頭冷汗直冒,連忙說道:「殿下,臣只是覺得一些小事,沒必要麻煩陛下和殿下。其中很多奏摺都是臨近散值才過來,即將封宮,事急之下,又非大事,不想再叨擾陛下,因而才擅自做主,還請殿下寬恕。」
「呵。」
商嵩時冷笑道:「江南旱情嚴重是小事,陛下直到數日後才知曉。調動六部尚書也是小事,稍不合你心意便擅自罷,連陛下都不知道,我都不知大明朝堂是陛下的朝堂,還是你胡相的朝堂!」
「你!」
胡惟庸怒目而視,破口大罵道:「你這構陷本相的無恥小人!」
「殿下,臣也彈劾胡惟庸賣官爵,收受賄賂。」
毛忽然站出來拱手說道。
「可有證據?」
朱標問。
「這是帳本及最近兩年來的記錄,其中最近一月最為清晰,記載了朝堂多名官員向胡惟庸賄賂的事。"
毛從懷裡取出帳本和奏摺,然後警了胡惟庸一眼道:「胡惟庸家奴僕孫喜與臣有舊,這些都是孫喜暗中記錄,時間地點人員帳目皆有數!不僅是他們賄賂的金額,還包括他們之間的對話,在私底下將朝廷政事定論的言語,以及哪些人進出了胡府,哪些人在妄議朝政都記載下來。除此之外,一些大臣府邸的奴僕也與臣有聯繫,他們之間的記錄都有可查,可一一對照!」
胡惟庸瞪大了眼睛,渾身顫抖起來。
身後諸多黨羽,亦是汗流瀆背,一個個臉上紛紛露出惶恐的表情。
沒想到自己家裡竟出了內賊。
他們幹的所有事情,全都被毛抓住了把柄,恐怕太子殿下所知道的事情,
遠比他們想像的還要多!
朱標怒視下方道:「哪些人賣官爵而來,哪些人妄自決斷朝政,自己站出來還能免死,若是報出名字,那就休怪本宮無情了。」
「臣有罪,臣向胡相賄賂過一百兩金。」
「臣也有罪,臣向胡相賄賂過一千二百匹絹帛。」
臣.
要時間就有十多名官員站出來顫顫巍巍地跪倒在地上磕頭哀嚎。
而隨著他們站出來,又有大批官員紛紛跪倒,哭豪不止。
看著下方這片胡黨官員。
玉階上朱雲峰邊伸懶腰邊打哈欠。
太沒意思了。
還以為是場酣暢淋漓的大戰呢。
結果胡惟庸就這?
無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