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顧池接過那單子,只掃了一眼,臉上就一陣陣青紫。
他想把紙單收起來,二嬸嬸卻怕那是自家的什麼把柄,眼尖手快,一把就將紙單搶了過來。
她看到紙單上的字,指著林顧池和二叔叔三叔叔的鼻子大罵:
「好啊,我們勞心費力操持家業,你們院裡院外的,養著一群姬妾還不夠,竟然還去畫舫!老三家的你快看看,這肯定是大哥帶他們去的。什麼侯府門楣,一家子腌臢的爛貨!我嫁過來時,你怎麼說的,你絕不會和大哥一樣,現在可好了,畫舫里欠下幾百兩的銀子,你們是又養了幾個小賤人吧!這日子沒法過了!」
三嬸嬸捶胸頓足的哭叫了起來:「我當年是下嫁你們侯府,你怎麼同我說的?一生一世一雙人,你這爛掉半根的破鑰匙,要配幾個鎖!難怪你要和我分房睡,你可別說只去跟妓子聊天!光是聊天能花掉這麼多銀錢?我不求著你像老五那樣專情,你好歹學學老四也行啊。」
三嬸嬸看紙單上沒有四叔叔的名字,還以為四叔叔和五叔叔一樣專情,是個不逛窯子的爺們。
可四叔叔現在垂著頭,不敢看他們。
他也是一起去了畫舫的,還不只觀雲舫這一家。只是他家裡那位是母老虎,他從來不敢拖欠,就是怕被店家上門討要,那他肯定要被剝下一層皮。
二叔叔面上掛不住,扯著嗓子喊起來,「你還好意思說我,鋪子賺了那麼多銀錢,莫說是老三家的,我都不知道!當著小輩,我沒好意思說你,現在你給我講清楚,你私吞的銀錢都花去哪了?是不是背著我,外面也養著別人!」
這個『也』字讓林顧池覺得分外刺耳,總覺得這話是在說他。
二嬸嬸當場就哭鬧起來,把桌子掀翻,舉著拳頭在二叔叔身上一通亂捶。
「我吞什麼銀子!那些銀子我都是簽了借契,幫你錢生錢,不然,以你那點子俸祿,怎麼養這一大家子人!你現在反倒怨起我來了,還說我養人,你當我是楚佩芳嘛!你們侯府滿院子的爛貨,還硬要裝什麼清流人家,我呸!」
二嬸嬸說完就哭著跑了出去,二叔叔馬上去追。
三叔叔這邊打了三嬸嬸一巴掌,三嬸嬸也負氣出門。
四叔叔悄咪咪溜出去,五叔叔不願參與,也走了,只留下捂著胸口嗷嗷喊叫的林顧池。
「滿口胡沁!啊,晚棠,我心窩疼。」
林晚棠為他把脈,心中忍不住揶揄,能不疼麼,指著鼻子被戳穿楚佩芳的醜事。
可是林顧池的模樣,分明是不信,也不知道楚佩芳是怎麼做到的,能讓林顧池對她深信不疑。
「急火攻心,沒事的,我叫人抬您回去,馬上開方子給您。」
林晚棠是好意,現在林顧池的脈象大亂,最好就是找人抬著回去。
沒想到林顧池怕丟臉,死活不肯被抬著回去。
林晚棠只能和竹影扶著他,走回侯府。
林顧池看著侯府里全都是紅色,林晚棠也是穿著紅色的衣衫,不由得想起了往事。
「想當年,你娘親最喜歡紅色,我初見她時,她身穿鎧甲,騎著白馬,手裡握著紅纓槍,火紅的披風在風裡飄蕩,英姿颯爽。哎,自你娘過世後,我就看不得紅色,每次看到,都會想起她。這些年,我最放不下的就是你娘親。」
林顧池臉上都是意猶未盡的懷念,可林晚棠知道,他沒有一句真話,「父親也看到了,其他幾房早與我們分崩離析,現在收回娘親的嫁妝也是好事。我知道父親不願意被人指摘,用女人的嫁妝,那可是這盛京高門最忌諱的。若不是家裡敗落,哪家會用女人的私產。」
「哎,當年你娘親嫁過來時,我們侯府何等風光,哪裡會缺銀錢。」
看著林顧池自負的模樣,林晚棠為他不齒。
當年他只是個秀才,連舉人都考不上,侯府那時就已經敗落了,家裡子嗣眾多,卻都是文不成武不就,沒有一個考上功名或者有官職在身的。
可到了林顧池嘴裡,成了娘親沾了他的光,嫁入高門了。
林晚棠好想問他,鎮武將軍府和侯府比起來,到底哪家才能算高門貴族。
只可惜,現在還不能將林顧池連根拔起,只能隱忍。
兩人剛走到院門口,還沒進門,就被楚佩芳的嬤嬤趕了出來。
「主母要靜養,請侯爺去別處住。」
林顧池氣得跳腳,「好個侯府主母,這是要趕我出門了!」
林晚棠婉言相勸,「胎像不穩,確實要靜養,這侯府這麼大,想住哪裡,還不是都由著父親做主。」
林顧池嘆了一口氣,十幾個姨娘,一時竟想不起,要去哪裡住。
林晚棠扶著他,故意晃了晃手上嵌著紅寶石的金鐲。
林顧池馬上想起,那日鄭姨娘的仙人之姿。
「許久沒去見……」林顧池一時想不起鄭姨娘的名字。
林晚棠淺笑,悄悄提醒,「父親說的是香草吧,前幾日香草還來我的院子背詩呢,妹妹聰慧,將來的才學,定不輸給男子。」
林顧池這才想起,鄭姨娘和他還有兩個孩子,那個小的,如今也該有七八歲了。
「對,咱們走吧。」
兩人進了院子,香草就撲到林晚棠的身上,一邊叫著姐姐,一邊張開雙臂,讓她抱。
「這孩子,怎麼見了我,也不行禮,真是沒規矩。」
林顧池瞥了眼香草,看她圓滾滾的模樣,普普通通,並不喜歡。
鄭姨娘剛走過來,聽到這句,心裡仿佛是扎了一根刺。
「香草,快給父親行禮,好幾年沒見了,前幾日,不是還說思念父親嗎?」
鄭姨娘拖了香草過來,香草瞄了一眼林顧池,這個老爺爺,她好像從沒見過,完全不是她心裡爹爹的模樣。
她學著大人的模樣,滿臉嚴肅,中規中矩的給林顧池行禮。
「見過父親。」
林顧池眼睛都在鄭姨娘身上,她戴著那墜著紅寶石的金釵,身上是月白繡金的裙衫,在陽光下,分外惹眼。
林顧池抬手握住鄭姨娘的手臂,一眼都沒看過香草,「晚棠啊,帶妹妹去你院子裡玩,這幾日,我就住在這裡了。」
林晚棠應了一聲,又對鄭姨娘點了點頭,半蹲下身,香草歡歡喜喜的爬到她的懷裡,被她抱著。
林晚棠心中寒涼,這位父親連鄭姨娘的姓名都不記得,也不在意香草。
就連剛才提起娘親,也是為了保住銀錢。
林晚棠恨他的自私,恨他的涼薄,恨他的漠視,更恨他的故意縱容。
若不是他,娘親或許不會死,或者根本不會嫁入侯府。
娘親那樣的女子,配得上這世上最好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