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我心匪石不可轉
慕正光看到顯示屏上標著五號賽場5月27日14:40,這是她第二場比賽的地點和時間。他想著還有28個小時,或許足夠恢復了。
徐縈則到臥室拿了衣服,徑直衝向浴室,這時她才終於有機會、有條件細緻查看傷勢。
傷痕累累,血跡斑斑。那個拿剪刀的對手,當真不簡單。僅僅只是清除她的感知,還是太客氣了。
人在最焦慮的時候會做什麼?做什麼的都有。僅以秋山賦本人為例,她做的事極不普通,她的剪刀也來歷不凡。
2017年6月26日,秋山賦看了高考成績,心灰意冷,拿起剪刀在手腕上劃了幾下。傷口不深,絕不致命,鮮血淌出,她沒感覺到疼。從那一刻起,焦慮正式在她的身上留下標記。她從焦慮主線中得到與「回憶」有關的焦慮之力,可以說是一點也不冤。
長久以來,她深陷焦慮,擺脫不了,便逐漸「適應」。別人說她的壞話,她無感,可若別人對她說了幾句好話,她便會困惑、為難。焦慮成了她的保護殼,這種情緒成為她的武器,兩者相輔相成,不可分割。
與「回憶」有關的焦慮之力,對心靈有害。剪刀與風刃,對身體有害。傷心時有知覺,傷身時未必有知覺。
徐縈則照了鏡子才發現身上共有五處大傷。脖頸的兩道傷口,一大一小。後背、大腿、膝蓋、手臂另有四處大傷,每道傷口都不止三五厘米。除此以外,還有多處小傷,數不勝數。不過,小傷已經結疤,大傷也不再流血,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不足為慮。
身上的血腥氣太重,聞起來有點想吐。這套衣服我再也不想穿了。用校服拼接出來的T恤和長褲,比一次賽就扔,有點可惜啊。不知道他那邊怎麼樣,要不什麼時候再給他做一套衣服吧?我的長衣服很費布料,可能要用到高中校服,但他的短衣服,再做兩三套都不難。要想讓衣服有更好的防禦功能,不僅要把力量分在衣服上,還得找到有特殊性質的材料。就看能不能遇到合適的參賽者了。你能把別人的銀鑰匙、金步搖拿到手,我也能。
洗完澡後,徐縈則從化妝盒裡取出小剪刀。
說是化妝盒,其實裡面一件化妝品都沒有。
盒子裡裝著發卡、髮帶、發圈、梳子、鏡子、剪刀、指甲刀、鋼筆、墨水、便利貼、備用鑰匙,種類豐富,工具齊全。
徐縈則把參差不齊的頭髮剪了剪,不像剛走出賽場時那樣凌亂。她想:和你出門吃飯,我不需要特意打扮,別人怎麼看無所謂,可如果我自己看著都不順眼,那就不好了。
慕正光在客廳里坐了近一個小時,這一個小時他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做不了。他聽見浴室里傳來吹風機響的聲音,心裡猜測:你應該洗完澡了吧?你要是現在才洗完頭,那……那我去把烤魚打包回來在家裡吃吧。
徐縈則穿著睡衣出來了。她的衣著打扮向來大方得體,特意穿睡衣現身,顯然是「別有用心」:你一眼就能看到我脖子上的傷口,可如果你只看到了我脖子上的傷,你一定會多想。你會覺得這傷口好致命啊,離動脈太近了,我是不是遇到了一個特別可怕的人?但事實不是這樣。所以,我穿一套短一點的衣服,讓你能看清我膝蓋和胳膊上的傷。至於背部和大腿上的傷,我現在還不想給你看。你和我達成的是共享漸近主線的約定,而不是共享人生主線的約定。
「嗨,同學,我好看嗎?」此處沒有別人,徐縈則不再刻意掩飾專屬於她的女性魅力和個人色彩。
她一塵不染,穿著白色睡衣,袖口和褲腳處是一圈很深的松綠色。睡衣上有些閒散的圖案,貓,蘑菇,松樹,楓葉,雨雲,雪花,草叢。短袖T恤大約遮住了2/5的手臂,下方是短褲,離膝蓋還差兩三厘米。
慕正光只覺驚心動魄耳目一新:我這麼盯著你看是不禮貌的,而且,你還沒有穿好所有衣服,我更不應該過於關注。但是我看到你,或者說,看到這樣的你,就像久居黑暗之人見到烈光,捨不得錯過這寶貴的機會,想盡力看清光的模樣。
圓領稍低,露出鎖骨。長發飄飄,稍微有點濕。清澈雙瞳,近在咫尺。體態勻稱,活力四射。膚色白淨,笑顏安穩。我好像明白了,為什麼童顏永駐對你有益無害。
他怦然心動,目不轉睛地望著她,眼中滿是眷戀和愛慕,情不自禁地發出讚美:「好看。你受傷了。」
他看得很仔細,徐縈則還未指明傷痕,他就已經看出。
「嗯。五道大的傷痕,但是能給你看的就這三道。這場戰鬥太匆忙,我沒有給你帶禮物。在之後的戰鬥里,我會多注意。」
徐縈則不喜歡與情緒有關的力,但這股力量交給光同學必定絕妙。她非常相信這位同學:你有構造金步搖的經驗,就算把一些看起來不那麼友善的力交給你,你肯定也能很好地使用。
「禮物不著急。我先幫你療傷吧!」
「謝啦。」
療傷的過程似乎充滿「曖昧」,徐縈則躺在床上,蓋著薄被子。沙漏壓在她的身上,反轉,直至金沙淌盡。
沙漏計時要半小時,慕正光打算去把烤魚買來,等她起來了剛好可以吃午飯。
慕正光正要走,徐縈則喊住了他。
「你遠程操縱沙漏,會不會更費力氣?」
他停住腳步,回頭應道:「這個沒事,你在沙漏的生效範圍內就好。」
「我治療期間,你就不怕有人偷襲嗎?」
「比賽結束後還有兩天的會議,如果要偷襲,在會議期間下手會更容易。」
「我怕我翻身,沙漏掉在地上,影響效果。」
「不用擔心。它可以懸浮。」
徐縈則想你這人還真是「死腦筋」,她輕笑著抱怨了一句「傻瓜」,隨即用更委婉更柔和的語氣請求道:「其實我是想讓你坐下和我說說話,你別走。」
男生沒有細想為什么女生喊他「傻瓜」,他受寵若驚,溫和答道:「好,我不走。」
他挪來椅子,在她對面坐下。
「第一個問題,請問我為什麼要蓋被子?」
「不蓋被子會著涼。」
徐縈則差點被驚得說不出話來:同學,你說話得多用心啊!我已到二階,怎麼可能會因為不蓋被子而著涼?我就算是泡在冰水裡一天一夜,也不見得會著涼!我知道這個問題你答不對,但我沒想到你會這麼回答。我蓋被子,原因不複雜,就是想遮擋一下。只是,我的想法很複雜,我直接說給你聽,你未必能體會到。在我公布答案之前,還是先問你幾個問題吧。聰明、善解人意的你,一定能從這些問題中看出我想對你說的話。
徐縈則毫不羞怯,她直擊主題:「你對我有想法嗎?」
「有。」
「理應如此。是好的想法還是壞的想法?」
「都有。」
「這也正常。壞的想法有多壞?」
「和別人一樣壞。」
「不對,沒有那麼壞。好的想法有多好?」
「比別人稍微好一點。」
徐縈則迅速提問,是因為她知道答案。
女生問得極快,男生也答得極快,無需思考,如實回答。
徐縈則說:「不止一點,而是很多。」
她想:你是我看重的、我珍愛的人,且先不說你不會對我做「出格的事」,更何況我也不怕你對我做「出格的事」。我擔心的、我顧慮的是以後的你會為今日的你擁有的某些想法而感到羞愧。別人在這種事上總是堅信「論跡不論心」,用於自我催眠、撇清關係,但你不一樣,你會被稍縱即逝的慾念牽絆,覺得自己還不夠美好。在這種情況下,我當然不能給你太多產生慾念的機會。你對我做什麼都無關緊要,反正我們終究是會在一起的,但是,讓你覺得困擾的事,我一定會盡力避免。
縈同學接連問了好幾個問題,慕正光逐漸明白為什麼她要蓋被子: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你想保護你自己,而是你想保護我。
「我知道了,你蓋被子是想保護我。」
徐縈則閉上雙眼,沉默了一小會兒。她很享受這時的心情,以及對方的溫柔和體貼,可很快她就感到有些慚愧:為了得到這份心情、這份溫柔,我把早就想到的答案藏了起來,這事做得有些多餘。
她拉住對方的手,感受光的溫度:「話雖如此,但我也確實想試探你一下。我有我的私心,抱歉。」
慕正光沒覺得這是試探,為對方著想,在愛慕之中,哪來的試探?
他搖搖頭道:「沒有試探,不是私心。」
自此,徐縈則被戰鬥影響的心平靜了下來。被子的事說完,她詳細講述賽場上的事,包括那三個荒唐的噩夢,以及不同尋常的破局之法。
男生坐在一旁專心聆聽,但他並不「安靜」,他常常補充、反問、誇讚、鼓勵。即便沒有什麼可說的,他也會等女生說完一句話、一個話題後「嗯」一聲或點點頭。
兩人的世界觀、價值觀、人生觀,乃至於正義觀、婚姻觀、家庭觀、力量觀、命運觀,有了更多的重迭和融合。
金沙流盡,回歸靜止,慕正光收起沙漏。徐縈則換上長袖長褲。兩人去地下一層吃烤魚。
(本章完)